土匪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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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年关

    日子在进财的耕读下,不知不觉逼近了年关。到了家家户户开始清扫院子忙着杀猪的时候,进财才意识到年关近了。燕儿不在家,他得像模像样地把年过好,家里再穷也不能屈了两个娃娃。进财把刘马氏当初送给他的那匹灰粗布找出来,让王秀才娘给两个娃娃一人做了一身新衣裳。当他把做好的新衣服递给菊花时,菊花怎么也不肯接。她一把推开他的手,生气地说:“爹,我不要新衣服,我只要我娘!”

    菊花想娘了,燕儿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这娃只要一放下碗就躲到山坡里去捡柴禾,回来时眼睛常是红的。进财心想,女儿定是借着捡柴禾的机会,一个人躲在山里偷偷地哭。家里一冬天烧得柴禾就是菊花从山坡上捡回来的,多亏了她,要不这个冬天家里怕是连烧得都没有。这娃捡回来一大堆的柴禾,怕是也流了不少的眼泪。这段日子她从来都不提她娘,这个时候哭着要娘,定是快过年了娃娃心里堵得慌。进财心里一酸,安慰着菊花:“花花听话,过了年爹就带你去找你娘!”

    菊花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她干脆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哭着喊着要娘回来。进财心想女子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他扬起手吓唬着在地上打滚的菊花:“快起来!再不起来,小心我揍你!”

    不料菊花竟然滚到他脚下哭闹着喊道:“你打!你打!我就要我娘!”

    进财正准备抬起脚要踢菊花时,敢为从后面拉住他说:“爹,你不要打妹妹,她想我娘了!”

    敢为眼里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看到他这幅惜而打惶的样子,进财一下子心软了。敢为也想娘了,只是这娃要面子嘴上不肯说。有好几次他看见这娃一下学堂就悄悄跑到去往越虎家的土路上,独自一个在越虎家门口的树林里踅来踅去地转上半天才肯回来。回来时像丢了魂样,连饭也吃不进去。

    菊花还在地上哭闹着,敢为把菊花拉起来拍干净她身上的土说:“花花听话,过了年爹就带咱俩找娘去!”

    菊花不听爹的话,却听哥哥的话,她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敢为的手跑到院门口玩去了。看着这两个懂事的娃娃,进财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他俩才多大啊,怎能不想他们的娘。就是半大的犊子,也有想老牛的时候,何况他俩!

    进财把院子打扫干净,开始清扫起了窑内犄角旮旯里的灰尘。快过年了,穷也罢富也罢,家里总得拾掇得像个样子。进财走进燕儿织布的窑洞,一眼就看到织布机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燕儿在家时把织布机当宝贝一样擦得亮亮堂堂的,她不在家织布机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得把织布机给燕儿保管好,她回来后还要用哩!进财提来一桶水吆喝着两个娃娃,把织布机擦得跟新做出来似的锃亮锃亮的。敢为把这些全看在了眼里,以后每天中午从学堂回来,他都要亲手擦一遍织布机。进财偷偷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娃想娘了嘴上不说却是变着法地做给他看,他故意问他:“敢为,擦织布机做啥?你娘有不在家!

    敢为嘟哝着嘴说:“把机子擦干净,我娘回来后随时都可以用!”

    要不是燕儿当初去“坐佃”时,刘家人特别要求进财不得私会燕儿,他真想带着两个娃娃去看看她。他要是带着两个娃娃去,估计刘家人也不会说啥,可他拉不下这张脸。即然当初答应了人家,他就要说到做到,不能让人家在背后说他闲话。

    大年初一,进财给敢为和菊花包了满满一锅的猪肉饺子。菊花吃了几个就不再吃了和敢为两个拍着桌子唱起了《登登高》。菊花尖声细气地唱道:

    一苗蒿,登登高,

    骑白马,挎钢刀。

    钢刀快,切辣菜,

    辣菜辣,切甜瓜,

    甜瓜甜,捏把芝麻捏点盐,

    菊花敢为好过年。

    蹬一脚,耍一拳,

    过它妈的是啥年?

    唱完后,这两个小家伙故意用眼角瞟了爹一眼。一听这歌进财就知道,两个娃娃又想他们的娘了。他俩在用儿歌提示他,他当初答应过过年时要带他俩去看娘的。进财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这两个小家伙竟牢牢记在了心里。大过年的进财也不好发火,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俩快吃,吃完到村里找娃娃们耍去!”

    敢为放下碗就拉着菊花出去了,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他俩还没有回来。进财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找到他们。到了后晌太阳快要落山时,刘马氏一手牵着一个从院门里走了进来。原来他俩竟背着他,跑到越虎家里看娘去了。刘马氏走后,进财拿过扫帚佯怒着要打菊花和敢为,他发着火说:“谁让你俩去的?咋这么没骨气?”

    敢为眼里噙着泪把菊花拉到身后紧紧护着她,说:“爹,你要打就打我,是我带着妹妹去的。”敢为说着转过身子爬在炕沿上,等着爹手里的扫帚把落在他的屁股上。进财心想这事怎能怪敢为,他不也在整天想着燕儿嘛,何况两个娃娃。进财叹着气放下手里的扫帚说:“以后没有我的话,不许你俩去!”

    进财想燕儿想得都快发疯了,不知道这几个月她在越虎家过得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他们一家有没有刻薄她。过了一会儿进财忍不住悄悄问敢为:“你娘在越虎家过得咋样,是白了还是黑了?”

    敢为眨着眼睛说:“没有白,也没有黑!”

    进财想知道燕儿有没有怀上,他拐弯抹角地问着敢为:“你娘吃‘胖’了没有,肚子有没有大起来?”

    敢为手抓着衣角一五一十地说:“跟在家里一个样,一点都没变!”

    接下来进财想知道两个娃娃究竟是怎么去的越虎家,他问着敢为:“你和妹妹是谁提出来,要去越虎家看你娘的!”

    敢为知道爹已不再生他的气了,嘿嘿笑着说:“我看到妹妹想娘想得不行,就带她去了!”

    进财心里不由得默默赞赏起敢为来,这娃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敢一个人带着妹妹跑到村西陌生的家户里去,大了后怕是了不得。也许是刚看完娘回来,敢为兴奋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窑里进进出出地向爹献着殷勤。他一会儿忙着给爹倒水,一会儿又忙着给爹点烟。看着敢为长得虎头虎脑机灵懂事的样子,进财不由得想起了石头,他心里一紧问道:“敢为,你听说过石头吗?”

    敢为睁着两只大眼睛懵懂地问道:“啥石头,是青石还是料角石?”

    进财摇了摇头,看来这娃的确没听说过这人。可他看到敢为的模样却不由地纳闷起来,天下哪有这样的奇事,两个人竟能长得如此形像,简直是从一棵树上长出来的两片叶子。这两人不但模样长得像,就连谈吐举止也是一模一样!石头可以无所顾忌地带着他,跑到陌生的家户里找食吃。敢为则可以胆大包天地带着妹妹,跑到陌生的家户里去找他娘。这两人从长相到走路的姿势再到做事的气魄和胆识,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转世。要是回到十几年前,别说进财就是石头看到这娃娃也会吃惊的。他就像他的一面镜子,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无不体现在小小的敢为身上。进财亲眼看到这娃娃的亲爹是那个姓席的后生,而不是他的石头兄弟。他的好兄弟石头眼下究竟在哪儿呢,有没有被官府的人抓住?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这一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吗?进财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石头,尤其是燕儿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如今他牵挂的就他们俩了,燕儿离他咫尺相隔,只是见不上面而已。而石头却是杳无音信,不知身在何处。当进财清晨起来挑着水桶去井房里挑水时,石头那憨厚而有霸道的模样倏地一下就出现在了他眼前。当他端着碗吃饭时,眼前时不时地闪过石头当年端着碗吃饭的模样。尤其是他带着他吃海带肉丝面时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情景。当夜深人静进财挑灯苦读到“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样的佳句时,他越发想念石头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少年患难时结下的友情,能终其一生。如若不是石头,进财心想自己也许早都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他和石头是磕过头的兄弟,他曾多次舍命救过自己。这么好的兄弟,他到底在哪达呢?在这强人遍地的刘王坡,势单力薄的他何时才能交到一个像石头这样知根交底处处为他着想的兄弟!

    近来进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强烈。他感觉石头和燕儿一样,就在他的身边离他很近很近,近得他触手可及。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那股独特的气味。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石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