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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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水流粘稠起来,空气似乎都已停滞了。对峙的两人陷入胶着的苦战,剑风中带着如山般的凝重,这一刻拼的已是内力。胸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灌了风的衣袖鼓胀起来如两个灯笼旋转不已。当,剑刃交击,双双脱手而出,双掌直接对上,突然一股大力如潮水涌来,胸口一疼,口中溢满甜腥的滋味,身体软软的倒下去。一双极亮的眼睛出现在我的上方,然后柔软的黑暗包围了我。

如兰般的香氛萦绕在鼻端,胸口还郁结着烦闷的气息,眨眨眼,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黄色织锦帐幕,如丝般柔顺的流苏在高烧的红烛照耀下,在屏风上留下暗暗的影。这道道密密的影在中途突兀的中断,横亘的却是人的影子。

裴问的视线与我的在空中交接,短暂碰触后就转开了。

“你为何还不放过我”悠悠叹息却带几分愤慨,胸中一痛,一声轻咳,涌出一口血沫。

“慕容,你看你又动气了。”冰凉的绢绸拂上我的嘴角,我面无表情得看着裴问用锦袍的袖口为我拭去血痕。无悲无喜的面具下掩着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过于危险的距离,过于亲密的举动,今时今地又能改变什么?

“从今天起,这忆云宫就是你的禁地,宫内一切随你,我不会来强迫你。若一旦你踏出宫门,就是我毁约之时。”

这是忆云宫么?淡淡的月影在窗格爬着,碧色的窗纱如樊笼轻锁。

“就这样?”

“就这样!”

“不送”

看着裴问摔门而去的背影,我的嘴角爬上一缕几不可见的微笑。

“请慕容公子起来梳妆打扮。”清脆的声音带着强自压抑的笑意。

我微一抬头,笑起来,“臭竹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喂,唐凡,你闪开,我不想伤及无辜。”竹儿躲在唐凡身后探出头来,吐吐舌,作了个鬼脸。

唐凡身形一动,一把霜冷长剑架上我的脖颈,竹儿的笑容僵住了。

我神色不改,微笑得看着唐凡,

“我给你时间,等此间事了。”

“谢谢。”

唐凡手踝一转,还剑于鞘,转身离去。

“唐凡,等等,我要你帮我。”

浸了水的夜色在门外流淌下来。

“好,”唐凡沉默片刻,微一颔首,“慕容,你醒了?”

“能不醒么?”

四月的花纵然再绚烂,经过那样的霜冻后,如何还能开不败?

裴问确实守了他的诺言,除了我不能自由离开忆云宫外,竹儿和唐凡的出入都无人过问,有的时候,裴问会来,我也不去理他,坐上一会,他自会走。

随遇而安,既然来了,我就在宫内好好逛逛吧。忆云宫垂柳深深,连佛殿也在绿意萦绕中。推开沉重的殿门,森冷的庄严一下子掩杀而来。记得小的时候,娘亲常在这青灯佛前,一跪就是一天,佛像向上伸着的手如林而立,何曾有一支肯垂顾?

佛前的蒲团上竟然早已端坐一皂衣老僧,立掌于胸,瞑目默诵,木槌落在木鱼上发出单调的空空声。

暗悔扰人清修,正待退出。那僧人已经转过身来,幽明的阳光下,只见那僧人脸上竟戴着一副狰狞的青铜面具,暗淡的目光自面具上的两个小孔投将出来,在满殿飞天佛像的映衬下,说不出的诡异。

“很可怕吗?”听而忘俗的声音,并不苍老。

惊觉自己的失礼,上前礼过,“相由心生,大师方外之人,修得是心台灵净,倒是慕容俗了,大师勿怪。”

那僧人颔首回礼,并不开口,手中的木槌仍不紧不忙得敲着。

几分尴尬,于佛案前拈起三支清香,点燃,献于佛前。

垂手而立,“慕容斗胆,请教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忘前,忘尽前尘的忘前。”

重新礼过,“忘前大师在此清修已有多年了吧。”

忘前停下手中的木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送施主八个字:出得门去,放开手来。往事已矣,施主追问前缘,于先人何益?”

我默然

槛中人始终不语,门在身后合上了。

抽出嫩绿新芽的柳枝低低得垂在回廊上,隐约可以听见鸟儿的婉鸣,抬眼望去,初生的雏鸟在早春的初阳中扑棱着尚不丰满的羽翼。不知不觉间,春天还是来了。

回到寝殿中,唐凡已在那儿等着我了,“慕容,已经查出来了,慕容雪现在正住在徊音宫中。”

“唐凡,谢谢你,还有”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转,抿抿嘴笑了起来,“唐凡有一件好差事要交给你。”

入夜,我大摇大摆得出了忆云宫,将唐凡哀怨的眼神和为什么是我的控诉抛在身后。沿途并无人阻挡,甚至还有侍卫上来一拱手,“唐公子”。我一概摆摆手,混将过去。

徊音宫并不远,只不过皇城之中回廊曲里拐弯,楼台影影幢幢,要不是唐凡预先将地形图绘与我,还真有迷路的可能。闪过影卫,潜身寝宫的屋顶上。想想一袭白衣的唐凡潜身琉璃的房顶,对月当风,真有点传说中一剑西来的仙姿,当然除了脚下是女子的闺房这一点。透过天窗往下一望,这一眼却让我心胆俱寒。

借着室内烛火的亮光,我看见的却是,身着黑色蟠龙锦袍的裴问手中正握着一把长剑,剑身的中部,闪着一滴如泪痕般妖异的光。自无剑在瀑布畔与明月剑共同坠下山崖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裴问拿剑。

而正在我凝神的这一刻,裴问的剑尖刺进了阿雪的胸膛。

剑拔

血溅

怒斥一声,我挥掌击碎数块砖瓦,破顶而下。却在这一刻,裴问夺门而去,门外,夜凉如水,水寒如心,正待追出。

“慕容,是你?”身后响起一声极微弱的呼唤。

转身扶起倒在血泊中的阿雪,放她的头枕于我的膝上,扬指封住她的几处要穴。抹去伪装,“姐姐,是我,你怎么样了?”

“慕容,真高兴,临死前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姐姐。”阿雪露出一点惨淡的笑容,脸色惨白如雪,胸口的衣襟上滩流的血迹却艳过最红的胭脂。

“阿雪,别胡说,你会好的,我说过还要陪你看一次山花呢。你振作一点,现在是二月了等到四月就是满山遍野的花。”握起阿雪冰冷的手,将纤柔的十指拢入掌心。曾几何时,在那个青山依依的小河畔,我也是这么握着阿雪的手,然后微笑得听着阿雪幸福满满的说着:慕容,我要嫁人了。

阿雪摇头苦笑,“我不行了,快去找玖阳帝,他会告诉你真相的。还有,还有”阿雪急剧得咳嗽起来,声声欲断,那一剑已是伤及要害,“帮我……照顾凌儿。”

“阿雪,你放心吧,我会的。”点点头,握紧的十指渐冷,阿雪已渐渐远去。

将怀中的人放置在**,扯过锦被掩起她的娇躯,轻轻拢好她散乱的发,怔怔注视着那仿佛只是熟睡的容颜。握紧拳,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裴问,这笔血债我们一定会讨回来的!

玖阳宫位于皇城的最高处,高得可以俯瞰整个皇城,而京城更在脚下。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我的呼吸一滞,几乎以为又来迟了。床榻上黄色缎被中的人气若游丝,只有间或的喘息声及在昏暗的灯下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一点活着的证据。在床榻边坐下,扶起他的身躯注入一股真气,几日不见,玖阳帝憔悴了许多,正当中年的人,两鬓却都已斑白。还记得当年他笑谈江山的英姿,人生无奈,又岂止仅是数回寒暑。

“孩子,没想到我最后见到的竟是你”玖阳帝的眼睛睁开了,见我却是一笑。

我如针扎般收回扶着他的手,从床榻上站起。

“孩子,你还是恨我。”玖阳帝的眼睛黯了黯。

“是的,我恨你,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父亲也不会死。”我还是做不到豁达。

“可是我爱云若”玖阳帝悠悠一叹。

我冷笑起来“就因为一个爱字,你就可以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

“你错了”玖阳帝看向我的目光明亮起来,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飞扬的年轻时光。“我也宁可云若不爱我,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痛苦。”

我冷哼一声,“父亲爱你?”

“你看到墙上的那幅腊梅了么。”

我抬眼望去,只见墙上悬着一副装裱考究的工笔腊梅,皑皑雪海中,一株梅花傲然绽放,清丽绝俗。其上用小篆题着词:莫道人间多丽色,只向踏雪访红梅。落款却是辛酉年腊月十二云若画作宏炎题句。闭上眼,隔着悠远的时空,我似乎也可以见到,漫天飞舞的梅花雪海中,那一唱一和的琴瑟谐鸣。

“那边有一杯茶,孩子,你不妨坐下来,听我讲一个故事。”

西风中,一字南去,雁回关越来越远

碧血渥黄土,马革裹忠骨的战场也如噩梦一场,随风散去。

京城的土地已在脚下

幽幽的花淡淡的月

一径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