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远方来的客人
长安街实在是过于热闹，对于习惯了安静的人来说确实有点煎熬，现在的长安全然不是叶小山一直期待和幻想着的，它从里到外都包裹在陌生而喧哗的氛围里。
然而这间名叫平安的书局竟有着难得的清静，门外各色人等往来不绝，而内里却自成一方天地。他也庆幸，这才是他熟悉的样子。
不过说白了，就是没生意。
叶小山躺在藤椅上，看着阳光照进书局，再照到他脸上，然后慢慢消失。书局从开门至今已有半月，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他从来没有做过老板，更谈不上做生意，所以他并不担心书局的境况，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近日他终于感受到隐隐的刺痛，大限将至，可他还没有做任何准备。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师傅把他留在这里，就像当初把他丢到龙魂岛一样，都是要他自生自灭。命运这种东西，谁也帮不了，只能靠他自己。
他只有等待着，熬过这次死劫。
白玉瓶里的桃花是他早上刚折的，如今放到了柜台上。按理说桃花早已凋谢，可他院里的那棵却异常繁盛。白色的花瓣颤动着，正如他此时的身体，似乎血肉在炸裂，就连抬手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他只能躺着。
和叶小山不同，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长安街的热闹并不只是因为这里汇聚了最好的商铺，卖着最全最时髦的商品。更因为街尾有着神将府，当年北山神将的父亲因为护土有功被太宗皇帝御赐在这里，紧靠着文华门。
而文华门正是专供皇族出入皇宫所造。
换句话说，能在长安街谈笑风生那本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更何况这里还流传着太宗皇帝的故事，说是当年太宗皇帝为了见一个女人便在偌大的宫墙上凿出了文华门，长安街正是太宗皇帝生活过的地方。由此可以想见它的热闹。
今天的神将府也很热闹，兵部尚书梁云霄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来提亲，光见面礼就抬了三箱，一直从午间谈到黄昏。听说是成了，但梁大人出门时并没有喜色，顿时谣传四起。
神将府一间朝东的厢房里，苏晴坐在镜前，丫鬟小清正在帮她束发。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老爷肯定会生气的。”两截白耦似的酥手在苏晴的头上小心翼翼地盘弄着，丫鬟小清面带忧色。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当然要我自己去，虽说爹爹并未答应，但也没有严词拒绝，这才让人恼火。再说了，要是这次不让那个浪荡小子吃点苦头，谁都厚着脸皮来，那才真是要烦死我。”苏晴看着一身男装的自己，笑得有些满意，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变得烦躁起来。
她并不是一般的姑娘，所以不存在什么难以抗拒的故事，不哭不闹，只是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总认为婚姻大事当然要自己做主，不然如何相处一辈子。本来她这次从书院回来是为了天机令，没想到多年未见的北山神将竟想给她定一门亲事。
无论如何她都得表明态度，顺便付诸一些行动。
“可是，老爷始终会生气啊。”看着镜子里的小姐，小清心想原来小姐就算是扮个男装也都如此好看，脸上尽是喜悦。但转瞬又想到小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却又遇见这样的事情，便面露愁容。
“我知道啊，但这始终是我的事情。”苏晴起身转了一下，白色发带飘动如云。
出了神将府，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看来一个人长得过于漂亮也不是件省心的事。
此时临近黄昏，街上还是人头攒动。
梁飞随他父亲出了神将府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了几个随从在街上逛了起来。
从街尾到街头并不如何漫长，当他们走到春风酒楼的时候，灯火已初明。
“真晦气，一群庸脂俗粉，平白污了小爷的眼睛。”
轻唾了一口，梁飞晃动着折扇，一袭锦袍在光影里更显华丽，看了看春风酒楼又看向奇香院，转身便要往酒楼走。在神将府里他拘束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现在饿得紧，当然要潇洒一番，只是沿路过来并未见到亮眼的姑娘，只好寄情于酒菜了。
忽然间他看到了坐在对面书局门口的一位姑娘，眼露精光，大笑着径直走了过去。
“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梁飞捋了一下头发，略带欢谑地看着她。
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了件浅绿色布衣，略显单薄。长发及腰束于身后，插了一个红木簪子。正埋头坐在书局前的台阶上，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听到梁飞的话才缓缓抬头，额头上的秀发有点乱，在晚风里晃动着。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梁飞就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呆立当场。
一双如春潭般的眼眸缀满星辰，脸颊上的桃红色衬着些许愁容，只是让人看着就想要拥入怀中。
少女并没有回话，梁飞又有些犯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突然大声呵斥起来。
“少爷问你话，该怎么回答不用我多说吧！我们老爷那可是当朝兵部尚书，少爷叫你吃饭那是你的福气。”
那一声呵斥按理说并不奇怪，在嘈杂的长安街上本没人在意。
或许是因为梁飞的名气够大，又或许是因为少女那姣好的容貌。街上的人群转瞬便聚拢过来，把书局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酒楼上的人都接连往下张望着。
见事态不妙，有一名壮硕的手下站了出来，挽了一下袖子，朝少女比划了一下，粗声嚷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突然生出厌恶的神情，但仍然没有说话。
梁飞以为这姑娘是被惊着了，突然回过头来，目露凶光，看见少爷冷漠的神情，手下们全都噤若寒蝉。而后梁飞又急忙好言向姑娘解释，见她无动于衷也并未生气，只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对着姑娘没头没尾的说了起来。
酉时就要过去了，晚霞渐收，苏晴和小清两人出了神将府便一路追了过来。
“小——少爷，打听清楚了，梁少爷并未回府，而是……”
苏晴正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奇香院的招牌，面露沉思之色。听到小清吞吞吐吐的便知事有蹊跷，转过头来就看到小清犹豫的神情。
“而是什么，难不成又去哪里寻花问柳了？”自从回到神将府，依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早就把长安城的大小事情打听了七七八八，也听说过这位颇具才气的梁府少爷。看着小清羞红的脸，她大致已经猜到了。
突然她狡黠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道：“旁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啊？”
小清正想着该怎样回答小姐时，又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手指搅动着，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言语。待她下定决心刚要说清原委，却又看到苏晴径直向人群走去。
“姑娘，话已至此，你可别以为梁某真是泥捏的！”
从开始到现在，梁飞说得是口干舌燥，他已经失去了耐性，虽然心里还是存着惊艳的感觉，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回应，徒劳无获，任谁都会心生怨念。
“首先，你并不知道我叫什么。其次，你说的这些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我并不饿!”
少女的神情有些冷，眉眼间的淡漠使得周围议论着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看少女衣着，大致也就是个平民，能够当众抗拒一名贵族的邀请，无论这邀请是否含有善意，都足以让人惊叹于她的胆气，更何况梁飞还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事已至此，尴尬的场面就像春天的湖冰，似乎随时都会破裂。看客都只是看客，并没有人担心少女接下来的处境，在这个身份地位悬殊的世界里，谁的心不是向着“尊贵”的人呢？
梁飞心里十分气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落空过，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索性把心一横，一转先前的媚态，背着左手看向人群，右手晃动着扇子，一丝得意的笑容挂在脸上。
“我本好心想帮这姑娘，谁知她不仅不领情还误会了我的心意，着实让人寒心呐！”
“按本朝律例，凡士人以下都要在酉时之前出城，而平民则必须要具有永久居住的权利才能留在城内。违令者，重则视为蔑视法纪不敬神朝，轻则以扰乱治安论处。”
“此刻酉时已过，不知姑娘为何还留在城内？”
说完这些话，梁飞心里有些得意，转身便想看看这姑娘是什么表情。心想不管你是个什么身份，得罪了我当然不能让你有好日子过，要是等会儿识相把小爷伺候高兴了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
听了这些话，看着人群的冷漠，少女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凌厉，秀眉一挑眸放寒光。似乎早已厌恶了这世间的一切，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她攥紧了拳头，正要起身反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仿佛刚睡醒，又像是久病初愈。
“我饿了，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
人们听到这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有这少女环视了一下周围，顿时莞尔一笑。她站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纯白的桃花在白玉瓶里晃动着，就像她此时的内心，沉郁太久的情绪突然间变得柔软起来。
她欢喜地看着桃花，以及桃花后面那张苍白却又温暖的笑脸。
(本章完)
然而这间名叫平安的书局竟有着难得的清静，门外各色人等往来不绝，而内里却自成一方天地。他也庆幸，这才是他熟悉的样子。
不过说白了，就是没生意。
叶小山躺在藤椅上，看着阳光照进书局，再照到他脸上，然后慢慢消失。书局从开门至今已有半月，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他从来没有做过老板，更谈不上做生意，所以他并不担心书局的境况，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近日他终于感受到隐隐的刺痛，大限将至，可他还没有做任何准备。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师傅把他留在这里，就像当初把他丢到龙魂岛一样，都是要他自生自灭。命运这种东西，谁也帮不了，只能靠他自己。
他只有等待着，熬过这次死劫。
白玉瓶里的桃花是他早上刚折的，如今放到了柜台上。按理说桃花早已凋谢，可他院里的那棵却异常繁盛。白色的花瓣颤动着，正如他此时的身体，似乎血肉在炸裂，就连抬手都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他只能躺着。
和叶小山不同，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长安街的热闹并不只是因为这里汇聚了最好的商铺，卖着最全最时髦的商品。更因为街尾有着神将府，当年北山神将的父亲因为护土有功被太宗皇帝御赐在这里，紧靠着文华门。
而文华门正是专供皇族出入皇宫所造。
换句话说，能在长安街谈笑风生那本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更何况这里还流传着太宗皇帝的故事，说是当年太宗皇帝为了见一个女人便在偌大的宫墙上凿出了文华门，长安街正是太宗皇帝生活过的地方。由此可以想见它的热闹。
今天的神将府也很热闹，兵部尚书梁云霄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来提亲，光见面礼就抬了三箱，一直从午间谈到黄昏。听说是成了，但梁大人出门时并没有喜色，顿时谣传四起。
神将府一间朝东的厢房里，苏晴坐在镜前，丫鬟小清正在帮她束发。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老爷肯定会生气的。”两截白耦似的酥手在苏晴的头上小心翼翼地盘弄着，丫鬟小清面带忧色。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当然要我自己去，虽说爹爹并未答应，但也没有严词拒绝，这才让人恼火。再说了，要是这次不让那个浪荡小子吃点苦头，谁都厚着脸皮来，那才真是要烦死我。”苏晴看着一身男装的自己，笑得有些满意，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变得烦躁起来。
她并不是一般的姑娘，所以不存在什么难以抗拒的故事，不哭不闹，只是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总认为婚姻大事当然要自己做主，不然如何相处一辈子。本来她这次从书院回来是为了天机令，没想到多年未见的北山神将竟想给她定一门亲事。
无论如何她都得表明态度，顺便付诸一些行动。
“可是，老爷始终会生气啊。”看着镜子里的小姐，小清心想原来小姐就算是扮个男装也都如此好看，脸上尽是喜悦。但转瞬又想到小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却又遇见这样的事情，便面露愁容。
“我知道啊，但这始终是我的事情。”苏晴起身转了一下，白色发带飘动如云。
出了神将府，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看来一个人长得过于漂亮也不是件省心的事。
此时临近黄昏，街上还是人头攒动。
梁飞随他父亲出了神将府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了几个随从在街上逛了起来。
从街尾到街头并不如何漫长，当他们走到春风酒楼的时候，灯火已初明。
“真晦气，一群庸脂俗粉，平白污了小爷的眼睛。”
轻唾了一口，梁飞晃动着折扇，一袭锦袍在光影里更显华丽，看了看春风酒楼又看向奇香院，转身便要往酒楼走。在神将府里他拘束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现在饿得紧，当然要潇洒一番，只是沿路过来并未见到亮眼的姑娘，只好寄情于酒菜了。
忽然间他看到了坐在对面书局门口的一位姑娘，眼露精光，大笑着径直走了过去。
“姑娘，可否赏脸一起吃个便饭？”
梁飞捋了一下头发，略带欢谑地看着她。
少女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了件浅绿色布衣，略显单薄。长发及腰束于身后，插了一个红木簪子。正埋头坐在书局前的台阶上，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听到梁飞的话才缓缓抬头，额头上的秀发有点乱，在晚风里晃动着。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梁飞就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呆立当场。
一双如春潭般的眼眸缀满星辰，脸颊上的桃红色衬着些许愁容，只是让人看着就想要拥入怀中。
少女并没有回话，梁飞又有些犯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突然大声呵斥起来。
“少爷问你话，该怎么回答不用我多说吧！我们老爷那可是当朝兵部尚书，少爷叫你吃饭那是你的福气。”
那一声呵斥按理说并不奇怪，在嘈杂的长安街上本没人在意。
或许是因为梁飞的名气够大，又或许是因为少女那姣好的容貌。街上的人群转瞬便聚拢过来，把书局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酒楼上的人都接连往下张望着。
见事态不妙，有一名壮硕的手下站了出来，挽了一下袖子，朝少女比划了一下，粗声嚷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突然生出厌恶的神情，但仍然没有说话。
梁飞以为这姑娘是被惊着了，突然回过头来，目露凶光，看见少爷冷漠的神情，手下们全都噤若寒蝉。而后梁飞又急忙好言向姑娘解释，见她无动于衷也并未生气，只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对着姑娘没头没尾的说了起来。
酉时就要过去了，晚霞渐收，苏晴和小清两人出了神将府便一路追了过来。
“小——少爷，打听清楚了，梁少爷并未回府，而是……”
苏晴正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奇香院的招牌，面露沉思之色。听到小清吞吞吐吐的便知事有蹊跷，转过头来就看到小清犹豫的神情。
“而是什么，难不成又去哪里寻花问柳了？”自从回到神将府，依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早就把长安城的大小事情打听了七七八八，也听说过这位颇具才气的梁府少爷。看着小清羞红的脸，她大致已经猜到了。
突然她狡黠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道：“旁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啊？”
小清正想着该怎样回答小姐时，又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手指搅动着，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言语。待她下定决心刚要说清原委，却又看到苏晴径直向人群走去。
“姑娘，话已至此，你可别以为梁某真是泥捏的！”
从开始到现在，梁飞说得是口干舌燥，他已经失去了耐性，虽然心里还是存着惊艳的感觉，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回应，徒劳无获，任谁都会心生怨念。
“首先，你并不知道我叫什么。其次，你说的这些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我并不饿!”
少女的神情有些冷，眉眼间的淡漠使得周围议论着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看少女衣着，大致也就是个平民，能够当众抗拒一名贵族的邀请，无论这邀请是否含有善意，都足以让人惊叹于她的胆气，更何况梁飞还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事已至此，尴尬的场面就像春天的湖冰，似乎随时都会破裂。看客都只是看客，并没有人担心少女接下来的处境，在这个身份地位悬殊的世界里，谁的心不是向着“尊贵”的人呢？
梁飞心里十分气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落空过，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索性把心一横，一转先前的媚态，背着左手看向人群，右手晃动着扇子，一丝得意的笑容挂在脸上。
“我本好心想帮这姑娘，谁知她不仅不领情还误会了我的心意，着实让人寒心呐！”
“按本朝律例，凡士人以下都要在酉时之前出城，而平民则必须要具有永久居住的权利才能留在城内。违令者，重则视为蔑视法纪不敬神朝，轻则以扰乱治安论处。”
“此刻酉时已过，不知姑娘为何还留在城内？”
说完这些话，梁飞心里有些得意，转身便想看看这姑娘是什么表情。心想不管你是个什么身份，得罪了我当然不能让你有好日子过，要是等会儿识相把小爷伺候高兴了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
听了这些话，看着人群的冷漠，少女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凌厉，秀眉一挑眸放寒光。似乎早已厌恶了这世间的一切，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她攥紧了拳头，正要起身反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仿佛刚睡醒，又像是久病初愈。
“我饿了，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
人们听到这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有这少女环视了一下周围，顿时莞尔一笑。她站了起来，一回头就看到纯白的桃花在白玉瓶里晃动着，就像她此时的内心，沉郁太久的情绪突然间变得柔软起来。
她欢喜地看着桃花，以及桃花后面那张苍白却又温暖的笑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