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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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4.

许家荣踩到枯枝,咔嚓一声,在清晨郊外分外清晰。

同事在别墅里忙碌,取证验尸已经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由于死者身份确认包括西区颇有威望的谢宗霖,长官也在赶来途中。

许家荣是出来等林晏民的。

他在树旁点烟,放回打火机时碰到一个冰凉物件。那是他在大厅门口捡到的吊饰,沾了血,但这些天见多了路小天,这不知是什么图腾的玩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蹲下,装作观察什么的样子,把那东西踩在脚下。等同事离开再捡了起来,顺便胡乱抹掉那处几滴血迹。

反正警方无意破坏现场的事天天发生,没什么大不了。

许家荣深吸口烟,转头四下张望。薄雾还未散去,不远处飘散血腥味的别墅看上去不太真切。许家荣把玩那吊坠,抹去上边血迹。他想路小天应该是受了伤,否则不会出这么大纰漏。而对程笙这名字,他也终于了解到林晏民口中那句他是个明白人,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含义了。

石启耀成不了事,很多人心知肚明。现下跟谢宗霖死在一处便是死后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

西区插手南区事物本就令很多人心生不满,大约石启耀原想抱着谢宗霖这棵老树求得安稳,谁知一不小心吊死在这歪脖树上,同生共死了。

许家荣把烟掐灭在树干上,吊饰放回兜里。

他想路小天,上次虽说是为帮你,可到底还是冤枉你吃了几天牢饭,也不想你报答,可这回……

他歪嘴一笑,紧了紧衣领。

这人情你拿什么还。

路小天在一片狼藉中醒来。

明仔的胳膊搭在他腿上,地上沙发上横七竖八睡满宿醉的家伙,那个号称叫给他洗尘的女人歪在扶手边,假睫毛半耷拉着,妆糊得让人不忍再看。

路小天拨开明仔的手,牵连伤处,倒抽口冷气,呲牙咧嘴的爬起来。

昨天在车上把子弹剜出来,伤口用绷带狠狠缠住,换了件t恤就直奔店里。兄弟们围上来没轻没重的打闹,有几拳落在肩后,疼痛直冲脑门,头发都快竖起来,还是只能笑,回击,骂骂咧咧说臭小子,造反啊!

冷汗从额角留下,程笙一把扣住他腰往沙发上拖,开了瓶酒,倒了两杯。

去去晦气。他说得轻,把酒杯塞进路小天手里,跟自己那杯碰了下,一饮而尽。

路小天记得自己一直在笑。

被程笙从人堆里拉出来后轻松不少,跟兄弟们叫嚷在里面被饿得够呛,肚子里没半点油水,谁到街口买只大头烧鸡来,想死我了!

就这么折腾半宿,也不知开了几瓶酒,好在后边程笙替他挡,那帮家伙也不敢太过,便自己拼到一处,个个喝得七扭八歪。

路小天记得睡去前恍惚看见程笙上了楼,想是回房休息。心下暗骂这人也不知把他一块拎上去,扔这么一伤患在一群酒鬼中间算什么事儿。

蹒跚着向楼梯走去,能用的胳膊抓着扶手朝上爬。

腿软,头疼,典型宿醉。挣扎着到了程笙平日休息地方门口,房门半掩,门缝里透出道橘色灯光。

其实已经早上了,路小天看了表,早是日上三竿的时间。只是店里到处拉着厚重窗帘,那群酒鬼都见光死似的,大门一关就没什么白天夜晚的概念。

他想大概程笙忘记关灯,就这么糊涂睡了一晚,莫非也是醉了。可推门进去却见男人坐在桌边讲电话,见他进来回头瞄了眼,轻扯嘴角给了他个带着讥诮意味的笑。

路小天窝进沙发里趴着,耳边是程笙声音不大却从容的言语。

那人说成哥说笑了,我接来小天就到了店里,一群小子喝得七倒八歪现在还没起来,你要过来看看?

路小天想大概那一屋子尸体被发现了,抓了抓头发,把脸埋进靠垫里找了个舒服姿势又迷糊起来。

被程笙彻底拍醒已是两小时后。男人锁了门,拉开他衣服看伤口。

手边是碘酒和伤药,轻手轻脚拿下渗了点血的绷带,用药棉消毒。

疼痛从伤口扩散出去,路小天咬着牙不吭声,怕丢脸。

程笙手法熟练,之前也不知替自己和这兄弟处理过多少次,见伤口因为昨晚那些折腾有恶化趋势,下手更轻了些。

车呢,去洗了?路小天想起那染了他血的美洲豹,开口问道。

昨晚就送去了,放心吧。

外边动静大吗?

大,大得很,西区那群老家伙们炸了锅,一个个在叫嚷要施压,要还谢老一个公道。可施给谁看啊,现今的南区没谁能说上话。

嘿嘿。路小天傻乐,

程笙上好药,帮路小天重新绑上绷带,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条链子系在路小天脖子上。

什么?路小天拿起来低头去看,突然变了脸色。

他朝自己胸口摸了摸,没见平日那吊坠,一张脸顿时比昨日中枪时还惨淡起来。

我刚去买的,跟你那个不同,不过你可以说那个丢了,就换一个,没什么。程笙说得轻松,路小天却发狠扣着他手问你是不是昨天就看到?

取子弹时注意的。

那为何不回去找!

怎么可能,就你那话,那是找项链还是找死。

不找一样是死!

会有办法的。

路小天死死瞪着程笙。他知道男人看来淡漠的表情已经掩埋不了那侵入内脏的紧张与恐惧,如果东西是掉在现场,如果上边有他的血迹,神仙难救。

可看到程笙那捏紧的拳头与微微抖动的肩时路小天突然平静下来。

他想有什么啊,等条子找上门再说。

于是踹了程笙一脚,大笑起来。

他说笙哥,我顺便帮你把阿成那小子做了吧,反正几条人命不是个背,现在动手一定刚刚好。

闭嘴。程笙哑着嗓子吼了声,一把把他按回沙发上。

程笙下楼,踢醒还在地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几个小子,说开工。

不是说停业半个月纪念tony哥吗?

差不多了,开工,知会出去,阿明华仔你们俩洗把脸把自己弄清醒,跟我去收账。

明仔挪着身子往起爬,嘟囔着多久没见笙哥这么积极过,难不成总算是睡醒了。

那边华仔抹着脸,还在神游。

路小天接到许家荣电话时还在发烧。

虽说吃了程笙塞进嘴里的不知什么药,但伤口的恶化还是带来很多不适。

他在二楼休息室的沙发上醒来,摸索到手机按下接听。那边声音陌生,路小天半梦半醒胡乱答应了声,挂了机又闭上眼。过了几分钟还猛然惊醒那是许家荣,而对方似乎提到了项链。

他撕扯头发,埋怨自己的迷糊。拿着手机拨回去,那边传来许sir轻松明快的问好声,说你不舒服吗,听声音不怎么精神。

路小天咬着牙槽说阿sir,有什么指教就快说,我没功夫跟你兜圈子。那边笑了两声说好,早上接到报警电话去城郊一座别墅,死了一屋子人,还碰巧捡到样眼熟的东西,想想似乎看你戴过。

路小天已经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怒火中烧了。

他知道许家荣这样说便等于暗示他不会有条子找上门,放心好了。可这也意味着他被这家伙扣住了命门。

这感觉很烂,想是喝了小强的洗澡水,恨不能把身体掏空洗净般恶心。

他僵硬着说多谢许sir,有空喝茶。再次挂了电话。

程笙已经偷懒很多天了。

场子关门,他罩的生意也不曾去打理。几家赌场钱庄出了事也找不到他人,只有几个兄弟去处理,搞得外边风传他被阿成和石启耀逼得不敢出头,做了缩头乌龟。

程笙不在乎那些传闻,也用不着在乎。

石启耀跟谢宗霖死去的第二天他带着兄弟四处晃悠,没事人般跟各路势力打招呼,仍是那副细长眉眼俊秀面容,白色衬衫松散着领口,便不曾笑眼角眉梢也似有风情掠过。

在南区颇有声望的苏家三少苏子乔坐在忠义堂里喝茶,余光扫过身旁一群自诩大佬食古不化的老家伙。

阿成本该坐在末座,事实上在tony在世时他连桌子也上不得,只是站在门口的马仔。不过现在他站在堂前,背后是tony的牌位。

他砸着桌子说定要揪出凶手好给西区一个交代,那些贪生怕死只图自己有钱花有年轻妞睡的老家伙自然个个点头称是。

苏子乔暗自翻着白眼,心说这还没见怎么呢,就当自己南区当家了?

程笙走进来,带着七八个小弟,绕过桌子走到tony牌位前上了柱香,这才到左手第二个空位坐下,朝屋中人点头示意。

阿成冷冷看他。

苏子乔却笑了,扬声说笙哥,怎么不见我们18哥呢?出来了吧。

嗯,昨天,脏的跟什么似的,好好洗了通柚子澡才把味儿去了。

光柚子叶不成,一会空了你叫他出来,咱们去方记吃完猪脚面线,我请客。

苏子乔说得诚恳,好似真的有多在乎能不能为路小天去掉晦气似的。两人隔着桌子拉家常般说着,阿成盯着程笙的眼神又凶狠几分。

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动。在确实的找到是那人做了这些事情的证据前,仅仅靠这桌子上几个名义上的南区大佬,他动不了程笙。

毫无意义的堂会没有开下去的必要。程笙打着哈欠说告辞,苏子乔趁机跟着一起离开。

出了大门不见程笙平日那辆拉风的美洲虎,问起说是送修。苏子乔遗憾的咂砸嘴,身后明仔一句好了苏三少,谁不知你哈笙哥那车哈到流口水,笙哥哪里还敢把他的宝贝开到你跟前。

苏子乔为人随和,向来跟那些小弟没大没小玩笑开惯,明仔话音刚落他就捧着心口喊笙哥,你好心让我见他一面吧,我为他寝食难安食不下咽,再见不着便要相思致死了啊。

程笙笑骂着踹他,一行人在街头打闹,远远见着一辆莲花七扭八歪开来,一愣神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

程笙一扯苏子乔堪堪躲过,眼瞅那高档跑车狠狠撞在前边路桩上,一阵烟尘迷眼,刺鼻汽油味随风散了过来。

找死啊!几个人大声叫骂,苏子乔看着完全撞毁的车口直说可惜。程笙观察一会看没有爆炸迹象,走了过去。

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昏迷,额前伤口极深,鲜血已经染了半边脸。

程笙伸手在车里摸索,找到驾照打开看了一眼。

罗锦安。他低念,踢踢已经卡死的车门,回身喊人上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