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头,折腾旧山河
字体: 16 + -

第六章 古镇新人(二)

    高欢的姐夫家在离东城门不远的丁字街口,也是商贸集散区。

    能在城里有居所的,大部分是军户、匠作、商业零售及各种服务行业的人家。在城外围着镇城四周搭建的简陋茅草房或者地窨子土窑子里居住的当然是穷人、流民、乞丐以及失去劳动能力的人们。城里的人或多或少有朝廷的专项物资拨付和镇军供给提供保障,即使不在保障范围内的,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也能存活下来。城外苟活的那些人,大多是这几年从中原和南朝因战乱逃难而来的灾民,自生自灭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除主街外,其他街巷大多只有三米宽左右。大户人家不多,二进的院子多集中在子城附近。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记忆牵引下回到家门口,看着这处破败的小院,高欢生出“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他静静的驻足了约一刻钟,最终下定决心进入院子。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与这院子里的人结缘,开始一段未知的新的人生旅程。

    凭借记忆,将马牵到马厩和姐夫那匹心爱的枣骝马拴在一起。

    姐夫尉景在镇军中担任“狱队”一职,算是管军纪的小军官,不入流,但镇军府还是专门给他配备了代步工具。这就像后世的公车一样,油料消耗也是军队支出。对于这匹六岁的有些消瘦的枣骝马,尉景可宝贝的不得了,他把它作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对待,骄傲自豪的感觉时常表现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坐骑是有“公帑补助”的。

    正在吃草的枣骝马见来了生客,顿时紧张起来。“豹子”斜眼看了看它如临大敌的怂样,趾高气扬的走到马槽边,嘴唇灵活的像少女的手指挑挑拣拣的吃起草来。高欢在紧张兮兮的枣骝马身上摸索了几下,这马才安静下来,好在“豹子”知道自己是外来者,也嗅出母马的气味,装出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做派,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家是女性的缘故。

    从马厩出来,按照记忆的指引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火折子复燃,找到了一盏洋油灯点燃,迅速熟悉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努力让新身份和旧记忆重叠。然后打水洗脸,换了身干净衣服,正待拿着可怜的猎物到姐姐的房间汇报成果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平和的略有些嗔怪的声音“咋才回来,是不是遇到啥事了?”女人关心的问。

    从这毫不见外的关心语气中,高欢马上判断出这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姐姐高娄斤。

    “哦……遇到点事,回来晚了,让阿姊操心了。”高欢尽可能地想着用原主人的语气说话,生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而且一再叮咛自己少说多听,逐步过渡,毕竟不能单靠记忆就能完美融合两个相差一千六百年的灵魂。

    高娄斤愣怔了一下。小弟今天怎么了?说话这么客气。出去几天,做什么亏心事了?想想不大可能,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说“饿了吧,正好饭熟了,过来先吃饭。”姐姐说完转身离去,高欢拿起鹿肉跟在后面。

    姐姐家是一处由三间土坯房和马厩、羊圈、鸡窝、柴房圈成的小院。东侧是姐姐一家的卧房,中间是厨房,西侧一间是高欢的综合性卧房。马厩、羊圈、鸡窝靠高欢一侧。象征性的院门,一米左右的院墙,这家庭经济状况不是不富裕,是很不富裕。看来,改善经济条件是首要任务。

    姐夫,哦,这年代应该称为姊夫,更文雅一点应该称姊婿。姐夫尉景盘腿坐在炕上,见高欢提着猎物进来,一边转着碗边喝高粱面糊糊,一边不屑地说“出去三四天,就拿这么点东西回来,好意思啊。”

    “要不你出去几天试试?那可是一条鹿腿。”现在年龄大了,和姐夫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唯唯诺诺。

    他将鹿肉放在门后,也上炕盘腿坐下,姐姐盛了一大碗高粱面糊糊递给他。热乎乎的高粱面糊糊散发着粮食的原味,瞬间勾起了高欢的食欲,但这种糊糊状的食物色泽发黑,让高欢感觉不敢下嘴。可转念一想,无论这碗糊糊多么难喝也要喝下去,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感觉没那么难以下咽,还有一种特殊的清香,便连续喝了几口。又夹起一块腌咸菜试了试,觉得还行,加之这位便宜姐姐是个讲卫生的,几样餐具也没什么怪味,这便放心吃起来。

    桌上的羊油灯,火苗小的只有蚕豆那么大,屋里的光线勉强能看见人。没看见大外甥尉粲的人影,不知道又去哪鬼混去了。五岁的小外甥尉亮,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什么?那是一只鹿?”尉景问话的语气像是见了鬼似的。

    “一条鹿腿。”高欢说。

    “鹿呢?”这口气,简直了。

    “拿去救灾了。”高欢说。

    尉景狐疑的看了看高欢,仿佛明白了什么,说“打猎这种事,难免空手而归。这次没有收获,下次再来,有什么呀?不能为了面子,跑到街上买一条羊腿充数对不对?贺六浑,你咋还学会撒谎了?”越说越不像话。

    “小人之心。”高欢懒得搭理这个嘴巴阴损的便宜姐夫。

    “到底是咋回事?”姐姐高娄斤知道弟弟不是那种装门面不要命的人,她觉得一定有什么特殊情况。

    “阿姊不要担心,确实是和别人联手猎到一只鹿。对方人多,拿了大头。”高欢说。

    “是这样啊……好啦,有总比没有强,明天给你们炖鹿肉吃。小粲和小亮馋的眼睛都快红了。”高娄斤揶揄的说着,还用筷子点了点儿子尉亮的脑门儿。

    高欢把尉亮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快让阿舅看看,是不是眼睛都馋红了?”

    尉亮没有搭他的茬,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阿舅?”高欢疑惑地问,又摸索了几下小家伙的头顶。

    “阿舅,你怎么用右手拿箸?”

    “怎么了?”高欢狐疑道。

    “阿舅不是左撇子吗?”

    高欢愣怔了一下后迅速保持镇静“嗷……阿舅左手受伤了,所以才用右手。”为了以后不再引起麻烦,他又加了一句“阿舅可以左右开弓,小亮不知道吗?”

    “是吗?阿舅教我,我也要左右开弓。”尉亮奶声奶气的说。

    “好好好,阿舅教你,不过你要先表示一下。”高欢脸上写满了溺爱。

    尉亮撅着小屁股爬起来,在高欢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表示”。这是他们舅甥两个平时交易的砝码。

    高欢把尉亮搂在怀里,狠狠地在那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见小家伙缩头缩脑的躲着他,禁不住发出爽朗的笑声。

    听到高欢说受伤了,姐姐焦急道“快让阿姊看看伤的重不重。”

    “崴了一下,不打紧。”高欢说完还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听见喝糊糊时发出的呼噜声。见高欢闷头吃饭,像有什么心事,高娄斤就关心的问“阿欢,是不是有啥心事?尽管和阿姊说,别自己闷在心里。”

    高欢见姐姐问了,就顺便说出自己想要搬出去的想法。姐姐高娄斤听明白弟弟的意思后,冲他翻了个白眼,连话茬都没有接的意思,这让高欢觉得很是尴尬。

    不料姐夫比姐姐的反应更火爆,听高欢要搬出去,觉得是对他这个做姐夫的有意见了,顿时冷着脸说“你这是甚意思,怕我养不起你,还是家里人慢待你了?”尉景的话音有一点三晋之地的味道。

    “你这叫什么话嘛。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同意就算了,干嘛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高欢说。

    “说的轻巧,你从这里搬出去住进兵营,别人咋看我尉景?家里就多你一张嘴吃饭?还是姊夫我嫌弃过你,哪里对不住你?你这么不声不响的搬出去,不是膈应我吗?我尉景在怀朔镇大小也是个军官,来往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知道的,说你是自己要搬出去另过,不知道的,以为我尉景连自己的亲舅子都容不下!长点心吧。”尉景的话已经有了三分火气。

    高娄斤见丈夫语气不善,似乎误会了弟弟的意思。再看弟弟哑口无言的样子,顿觉心口疼,冲着丈夫同样语气不善的道“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干嘛发这么大火?你是多大的人物,嗯?小弟要搬出去住,哪里就伤着你的脸面了?你有那么大的脸吗?”

    “你你你,你这婆娘说的是甚话嘛,孺子不足于谋。”尉景被妻子呛了一句,一张黑脸憋得暗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