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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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斗酒

    鹤城陈家酒楼,门临泗溪河,正是仲春时节,河水清彻,杨柳青青,清风扑面。江南阳春,令人心旷神怡。只见一旗挑出酒楼屋檐,上书“酒”字,行人至此,不免生出消乏解饿的念头。

    这天却与往日不同,只见偌大一座酒楼,食客只有两人,众人站在楼下青石路上,仰头看向楼上,内中不乏鼻肿脸青之辈。

    “这位客人,得罪了这位太岁,可有苦头吃了。”一位灰杉老者摇头叹气道。

    旁边一外地客商模样的中年人问起缘由,老者答道:

    “怪只怪楼上那位大汉嘴贱,他嫌店中的酒淡,说什么你们南方人不会喝酒,酿的酒都能让人口中淡出个鸟来,还说吹嘘酒店的酒给他一个人喝也醉不倒他,云云。旁人听了倒无甚事,直当他醉酒,无人与他记较,不巧刚好碰上这位爷,听到了当场一跳三尺,把楼中喝酒吃饭众人都赶走,不服气的干脆以拳头招呼,同时吩咐掌柜将店中藏酒都拿了出来,与这位外地汉子斗酒。这一斗,足足喝了两个时辰,这位外地汉子情知遇上酒中高手,但如今势成骑虎,又哪里下得桌来。”

    楼下闲人越聚越多。

    “七少,加把劲!”有人喊道,“将那北蛮子喝倒了,为南方人争口气!”

    其时正在蒙元统治下,元廷将全国人分成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他们的政治、法律地位高低不同,这就是元朝的民族分化政策,目的是为了巩固蒙古族的统治地位。他们将汉人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北方汉族被刻意称为汉人,有把南方汉族排斥在汉民族之外之用意,以此挑起汉族内部的矛盾,从而达到稳定其统治的目的。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当时南人处于最低地位,诸多苦处,氛无处泄,不免连带将同受压迫的北方同胞也生出罅隙,听说乡人与北人斗酒,自然兴奋不已,大有雪耻之感,殊不知这种“汉人”与“南人”之间争斗仇视,实蒙元统治者所窃望矣。

    且说楼上两位,一位是浓眉红脸的少年,神情淡然;另一位是络腮胡子的大汉,神态威猛,但当下却是愁容满面。

    两人所坐八仙桌周围均堆满酒坛,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大海碗白酒,旁边各站着一个小二,捧着一个酒坛子,候着随时加酒。

    其实这位络腮胡汉子也不是一位寻常人物,他是崆峒派掌门人柳荫功的弟子顾毅雄。

    崆峒派掌门人柳荫奇近年声名渐显,据说一身武功已渐臻化境,以一人之力携崆峒派声誉骎骎然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之势,可见其人实力与才干。柳荫奇有十个弟子,均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江湖人称“崆峒十虎”。

    这顾毅雄是其四弟子,据说内力修为在师兄弟间最强,加之办事能力强,深得乃师信任。此次奉师命来江南办事,一时兴起,顺口吹了个牛,不想还真有人当真,要与他比试酒量。他一向在北方自大惯了,又自恃酒量,在众师门中鲜有敌手,当下便与那个挑战的少年比试起来。

    那少年看年纪还只有十五六岁,但酒量却甚是惊人,喝了两个时辰,只见肚子鼓胀,脸色竟无稍改。他每喝完一碗,便斜睨顾毅雄,挑衅意味十足。

    “老兄,不行了吧?认输就行,我又不会罚你。”

    “哈哈,笑话。我会不行?能让我认输的人都还没出世呢。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一碗一碗地喝,直接用酒坛喝,省得麻烦,碎娃,如何?”碎娃是一句陕甘等的土话,含有轻蔑之意。那少年却不知道,只是爽快地道:

    “好,我先来!”托起脚下一个酒坛子,拍去泥封,单手拿住坛口一提,这边仰头,那边坛口一倾,直见一线清洌的酒水便往口中注入,似乎了无阻滞,直通胃肠。

    顾毅雄看着那少年潇洒无比地喝完那坛酒,又斜睨他,牙齿痒痒的,真想抓过来揍他一顿。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却对少年的嚣张毫无办法。顾毅雄内力强劲,他挺举起酒坛子,用手将坛口连酒封一同斩去,露出一泓清洌,他用嘴一撮,只见一条小水柱从酒坛里串出,撞向他的口中,不久,酒坛即告见底。

    两人喝酒,各有胜场。你来我往间,空酒坛也堆成一座小山。后来,两人干脆同时拿酒坛喝,速度频率几乎一致,中间只有解手时稍停片刻。

    正在这时,酒掌柜出来了。这是一位五十多的老头,他向着两个斗酒的主拱手道:

    “两位客官真是好酒量,小老儿生平仅见。佩服!”

    “怎么讲?”那两位齐声道。

    “不瞒两位客官,小店所备的酒即将告罄。看两位架势,今日不比出个高低,肯定不行了。”

    “那是自然!”那两位又是异口同声,看来斗酒能使人产生默契。两人又同时望向掌柜,一副“有话当讲,有屁快放”的神情。

    掌柜微微一笑道:“小老儿有位故人,是位酒中高人,奇人,他曾馈我一瓶酒,名曰滴滴醉。他说这酒劲道极大,一般人只要一滴就醉,高手也只要三滴,保证就醉。小老儿当初也不信,试着尝了一滴,睡了五天,差点没醒过来,自此便不敢再试了。今见两位喝酒雄姿,真是酒国高人。这瓶酒与两位今天撞见,即是有缘。”

    那顾毅雄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老头真是好笑,自己酒量不行,就把自己的酒夸到天上去。”他本来就看不起南方人酿的酒,根本不信一滴酒就能醉人的。

    “这位爷先别挤兑老儿,是真是假,一会儿即见分晓。”掌柜不温不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只见那瓶子只有大拇指大小,通体黑色,不见里面光景。

    掌柜吩附小二拿来两只干燥的小酒杯,放在两位斗酒的好汉面前。然后拔起那酒瓶黑黝黝的塞子,一股浓烈的酒味顿时充盈四处。掌柜小心翼翼地往两个小酒杯各滴了三滴酒,然后拱手一请。

    那少年撇了撇嘴,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倒,咋吧了下嘴,道声“真是好酒!”,一副意犹未尽之态。

    顾毅雄也同时喝下那三滴酒。只见他顿时间,脸上脖子红云遍布,也道声“好酒!”。

    过去一盏茶功夫,两人状态分明:那少年脸上还是微笑着,却喘着粗气,只连声道:“掌柜的,好酒!好酒!真是好酒!”;只见那顾毅雄醉态毕现,坐着闭目运息,不敢开言,但不久听见如雷鼾声,慢慢地歪斜在椅子上。

    那少年看着顾毅雄慢慢醉倒,哈哈一笑道:“倒也,倒也!这人酒量虽不济,却也是一条好汉。”吩咐身边小厮,“来人,扶他到家中休息!”

    这原本是一番好意,不料却惹出一场大事出来。

    这少年是城东吴家庄的少庄主,吴家是贩盐世家,自汉代将盐进行官营以来,私盐贩卖一直是利厚险大的营生,非亡命之徒不可为。元朝统治者对汉人、南人压迫越加厉害,对私盐售卖的惩处更为严厉,但在东南沿海一带,因山高皇帝远之故,私盐贩卖现象习以为常,从事此项勾当的,大多为当地有势力、胆大妄为之辈。吴家几代积威,在当地几乎是无人敢惹,至吴成七爷爷吴颂颢一辈,在从事贩盐的同时,也在当地修桥筑路,赡养孤寡,接济危困,声誉渐隆。

    当地人对吴家畏敬有加。这少年名叫吴成七,在吴家属“成”字行,同辈中排行第七,脾性暴躁,人称“烈火太岁”,一言不合,即以拳头示人,但有一样好处:从不恃强凌弱,只对好事者与挑衅者出手。打起架来,凶残狠辣,不计后果,加上力气大,身体强壮,打架赢的多输的少,即便处于下风,以顽强的斗志狠辣的作风,每每扭转乾坤反败为赢。

    这烈火太岁吩咐下人将醉酒不醒人事的那汉子背到吴家一处别院,安顿他歇下休息。自己醉意婆娑也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早上睡醒后,记起此事来到别院,却发现人已不在,他也不以为意,揣度这位客人羞于输酒一事,酒醒后溜走了。

    这场斗酒,在吴成七无数次好强斗狠的人生历程而言,不过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但半个月后,却因此事在吴家庄搅起轩然大波、惊天骇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