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狱逆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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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仉文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六十四卦生宇宙万象。”



    无极者,道也!道,非道,亦非非道,此物混成一体,先天地生,无声无形,无象之象,无物之状,强名曰大道,就像一片苍茫无痕、无边无际的大地。



    无极之极,产生太极,从无到有,太极就是无尽大地之上有形无形、有相无相、有声无声的万事万物,包括天地、日月、雷电、水火、风雨、四时、于前午后、雄雌、刚柔、动静、虚实、显敛等等的一切。



    而这些都存在对立,即阴阳!阴阳达到一定条件,会碰撞产生淹灭,回归于无,太极演化无极,所以说太极本无极,太极、无极伴生阴阳。



    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得超脱阴阳之外!



    王重阳,不是“中神通”的王重阳,而是道家北宗五祖之一的王重阳,有一幅自画像,全真祖师,在自画像提了一句诗:“来自何方,去由何路,一脚不移,回头即悟。”



    什么意思呢?就是自己跟自己对话,你从哪里来?死后到哪里去?身处在万物大化之间,你一脚都没有动,你只是这个生命之前用别的形态存在,这个生命之后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只是彼我非此我,此我也非彼我。



    同样,道教南宗白玉蟾,也在追问同样的问题,叫“父母未生之前,此生意灭之后。”父母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在哪里?这个身体完全兵解之后,我又在哪里?这个宇宙是统一的,我不会漂出去,我只是改变了存在的形态而已。



    那么,这个改变之后的形态是什么?回归于无极?无极之极生太极,那这段世间,又将以什么形态存在?



    魂魄,神灵之名,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附形之灵为魄,初生之时,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此则魄之灵也,阴神者也;附气之神为魂,阳神也,附所气之神者,谓精神性识渐有所知,此则附气之神也。



    人有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代表着喜、怒、哀、惧、爱、恶、欲,生后七七四十九天始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始灭,随身有无之。



    人身三魂,一名胎光,也叫天魂,是太清阳和之气,无垢无杂,清灵无为,身死之后,寄托于乾,这就是所谓的“天牢”,也谓之“天堂”。



    一名爽灵,也叫地魂,是阴气之变,承载善恶是非,因果报应,污浊沉凝,身死之后,附着于坤,这就是“阴间”,也谓之“地狱”。



    一名幽精,也叫人魂,阴气交杂所生,是“祖德”历代姓氏流传接代之“肉身”,身死之后,无依无靠,无形无相,无神无识,徘徊于尸体周围,行走在乾坤之间。



    土地公与土地婆,掌管死者户籍,人去世之后,必须报户头与土地,由长者持白灯笼或火桶,带领死者男性子孙穿孝服,长者上香后取出年庚帖,作报告:“生从地头来,死从地头去,时辰念给老爷知。”



    通过这种方式,让死者到土地神那里报到,土地神听取报告,才会领其人魂离开,踏上轮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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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这是你的宝贝,小孙儿给你送过去。”仉文合上厚厚的笔记本,留恋的摸着书皮上,手画的阴阳八卦图,然后一张张的撕下来,丢入火堆。



    仉文,亦或者掌文,只不过百家姓没有“掌”这个字,而他被那个流浪的老道士收养的时候,袄布中一张纸上用拼音写了个“zhang”,所以他便姓仉,为什么不是“张”、“章”呢?很简单,老道士是个神棍,而“仉”可以增加神秘感。



    别人问:“这个字读什么?”



    老神棍就会骄傲道:“仉!春秋鲁国大党氏之后!孟母三迁的那个孟母,知道不?这是她老人家七十代侄儿!周王皇室遗族!”



    牛气哄哄的,反正仉文小时候,每次听到老神棍这样介绍自己,总是会挺挺胸,睥睨的看着别人,虽然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鲁国是哪一国?大党氏是什么派?孟母是谁家老妈?可是老神棍的语气,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这股骄傲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羞耻感。



    老神棍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不过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假神仙”,为什么叫“假神仙”?并不是说他姓贾,而是因为,他不是真神仙。



    在收留仉文之前,老神棍四海为家,美其名曰“云游天下”,收留仉文之后,就变成在收留仉文之前,老神棍四海为家,美其名曰“云游天下”,收留仉文之后,就带着他定居在一处无名山上的小道观里,道观破破烂烂的,不过被老神棍拾掇一下,住两个人却没什么问题,至少可以遮风挡雨,心里有个被叫做“家”的窝儿,总是暖暖的。



    小时候,老神棍每日都要下山,然后仉文一天的灾难就开始了。



    仉文被一块布包着,背在老神棍背上,山路崎岖不平,所以下山的时候总是头一颠一点的磕在老神棍肩部,很疼,因为老神棍瘦骨嶙峋,没有一丝肉感!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嚎啕大哭,作为抗议,可老神棍理都不理,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踏着朝霞稳步前行。



    在村子里走东家窜西家,每当这个时候,仉文就会被丢给主家,这个女人摸摸,那个女人捏捏,更有过分的还扒拉他的小鸟,就是欺负他小,反抗不了,一哭,还会逗得那些妇人哈哈大笑。等仉文三岁的时候,也认命了,随便蹂躏吧,只要别搞坏就成。



    傍晚回来之后,又是一阵颠簸,这一次却是后仰,一颠一仰的,看着天上的晚霞,他总是满含热泪,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反正老神棍都不理会,哭也没用,所以后来,仉文喜欢上了沉默,至少沉默不会惹人笑,沉默会让老神棍以为他死了,将他放下来看看,让他酸疼的脖子休息一下,虽然最后还是免不了颠簸。



    三岁开蒙,老神棍没钱让他上学,就仗着自己肚子里的水墨,给他做老师,第一个字学的就是个“鬼”!一连学了一个星期,仉文才学会,而这一个星期里,不知道被抽了多少次手心,老神棍村里小学的学习方法没学会,打板子学的是一等一的棒,知道怎么打光红不疼,怎么抽光疼不红。



    就这样,惧于老神棍淫威,仉文琢磨出一套自己的学习方式,找个本子,每天记一个比划,效果很明显,最显著的成效是,学习第二个字“人”的时候,只用了几分钟,第三个字“神”,用了四天。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一直到十岁,仉文终于可以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顺流的念出来了。



    可是也就在十岁那年,老神棍出去之后,再没回来。



    两天后,山下村里的王大娘找到他,发现仉文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道观破烂的神像下,瑟瑟发抖。



    老神棍死了。



    上山的时候,一脚踩空,滚落下去,头撞在石头上,一命呜呼,死的很干脆,没有痛苦。



    一张席子,一捆劣质香,一叠黄表纸,五个苹果,。



    葬礼上,人群稀稀拉拉,全村数百口,只来了十几个,还包括玩闹得娃娃,仉文带病跪在坟头,没哭,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注视着两掌高的土堆,沉默无语。



    从中午到晚上,人群开始流失,有人拉他,仉文倔强的扭动着身子,死活不走,人们无奈,只能自己回去。



    荒凉的山顶,仉文披着破草,映照着篝火,独守孤坟,拿起那本皮子泛黄的《唐诗三百首》,翻开第一页,念道:“咏鹅,唐,骆宾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第二页:“静夜思,唐,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



    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山顶的风,飘出很远,渐渐地,读书声消失,哭声渐起,哽咽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爷爷啊!!!”



    ……



    第二天,王大娘手提菜篮子上山,在道观前的灰烬旁边看到仉文身上披着茅草,一手紧紧攥着《唐诗三百首》,匍匐在老神棍的坟丘上,小小的身子僵硬,脸色铁青,早已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