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京城贵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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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是冤家不聚头

    thu may 19 14:36:25 cst 2016

    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楼折椅子上等待陈成三时,不知怎的,往事如烟般萦绕在我眼前。

    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后的一天夜里,月明星稀,夜空弥漫着氤氲的雾气。萤火虫在原野上争相效仿天上的流星四处飞闪,蛙鸣声蟋蟀声和着多声部的合唱。我与周素菊相倚在泉水边一块青石板上,月光照在宽大的芭蕉叶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泉水潺潺声显得分外清脆。泉眼的响声似乎比白天丰富多了。草根说,这泉水也似海水一样,也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海水是在农历初一和十五涨潮的,这泉水则是在子夜时分涨潮的。

    多少年没有留心大自然的日落月升草长莺飞了,疲惫的身心在醉人的夜色中生出了久违的浪漫。

    我深情抚摸着周素菊瀑布般的秀发,把脸贴在她脸庞上。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今生今世,我一定好好待你,如果……就让雷劈死我……”周素菊狠狠地擂了我一拳,两眼止不住滚下串串泪水,她把头深深埋入我的胸膛,默默抽泣着。半晌,她破涕为笑,抹了抹泪,说:“别提这些了,我们还是合计一下如何办妥你的入学手续吧。”

    是呀,可不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早上起床后,我特地搭过路的马车到乡邮所打长途电话给金布丁,电话打到京师文理学院的总机,好说歹说了半天,接线员才帮忙转研究生宿舍楼的分机,分机打通后,门卫又传呼了半天,才将刚刚硕士毕业但尚未离校的金布丁叫到电话机旁。听到金布丁的声音,我忙不迭地把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向他和盘托出。不料,金布丁听罢,“哈哈哈哈”大笑:“你这一回真他妈的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原来,金布丁考研的遭遇跟我如出一辙。他与单位的头儿闹翻了,走投无路之际就铤而走险走了考研这条独木桥。头儿一听说金布丁要考研,唯恐这厮将来出人头地,对金布丁报考的所有手续坚忍不拔地设置了重重障碍。为了考研,金布丁只得背地里偷偷伪造报考材料。后来考上了,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后,他还是守口如瓶。

    经过反复缜密的思考,金布丁先向单位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谎称主动放弃铁饭碗到广东打工。单位领导放松了警惕,连开会研究也免了,大笔一挥就同意。通过这一点,我敢断定这位领导肯定不是转业干部,军人强调的就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嘛。所以呀,思想政治工作要常抓不懈,不然就不会被破坏分子钻了空子。

    这样,金布丁在入学前,就拿到了贴着盖有单位大红印封条的个人档案,逢人便说要拿到县人才交流中心托管,暗地里却悄悄拿到邮局用特种挂号信寄到了学校,其他行政介绍信工资关系团组织关系,全凭着一把刻刀与几个南瓜蒂搞定。后来,单位头儿知道金布丁声东击西千里走单骑到北京读研,不禁后悔不迭,但此时已束手无策。一来金布丁是辞职后才上研究生的,他们还管得着吗?二来,此时的金布丁非彼时的金布丁了。到北京上学后,金布丁常跑京师党政大学和西河省政府驻京办事处等地,认识了省里好几位来京培训学习的重量级大官,嘿,金布丁原单位那几个鸟领导现在还巴不得讨好他,好让金布丁在省里那几位大官面前美言几句哩。

    野鸡一旦变成了凤凰,拔了毛都是一本写真集。

    金布丁在电话里一板一眼地叮嘱我:你辞职了,谁也管不了你的档案,你自个拿到邮局用特快专递寄来研招办。当然,你辞职后从单位往外拿档案时,要让单位在档案上贴个封条盖个公章,至于其他行政介绍信党组织关系政治思想鉴定什么的,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弄几个南瓜蒂就搞定,不会有人仔细考究这些印鉴的真伪的,有一个红圈圈摆在那里就成。只要不让研究生部发觉在报考材料上弄虚作假,就可以浑水摸鱼蒙混过关。就算研究生部将来发现了,你花点钱打点打点也就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退一万步来说,此事真要闹得满城风雨,研究生部领导的脸面也没处搁。末了,金布丁又强调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尽管金布丁在电话里将胸脯拍得“劈劈啪啪”地向我保证:走他“先辞职后读研”的路子是最稳妥的办法,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但数年的官场生涯告诉我,很多经验是不可复制的,别人用这招好使,放在我身上就未必行得通。尤其这一次更是关系到自己后半生的前程,我自然不敢草率行事。

    我耗尽生平所学,反复推演此事的利害关系:

    如果陈成三能识大体,很开明地放我一马,那一切都顺风顺水,一不留神还落得个前嫌冰释的完美结局。当然凭着我对陈成三的了解,发生这种情况的前提一定是陈成三的脑子被屁崩得伤风了。

    第二种情况就是陈成三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我辞职,那么后面的路子照金布丁的做法也未尝不可。

    第三种情况就是陈成三居安思危坏事做绝,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原则根本连辞职都不批准,那我就不可能拿走档案,而如果拿不走档案,后面的所有假设则均不成立。

    尽管“先辞职后读研”这路子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且前人的成功实践加以佐证,但事关重大,我理智地告诫自己:凡事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在这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我想到了我的乡党――老独头。历史总是在它转折的关头,有一个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间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从容地指引着未来的走向。这个人不一定很伟岸,但一定很关键。我的直觉,老独头就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虽然老独头手无实权,但如果他肯够哥们义气,两肋插刀,利用工作之便,将存放在铁皮柜里的我的个人档案偷出来给我,然后又塞入一份复制的档案进去掩人耳目。这一招在三十六计中叫瞒天过海,活学活用嘛。所以强调弘扬传统文化我历来都是举双手赞成的。但物是人非,事儿还是那么个事儿,就不知他老独头这个人是否有这个胆量。

    我试探性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周素菊,周素菊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即便老独头有这个胆量,他也未必就能成功,因为他没有铁皮柜的钥匙。再说,不能看扁了管理档案柜的办公室苏主任,苏主任当年在对越自卫还击战时还是尖刀排排长,立过战功,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时间紧,任务急,也不知什么时候老独头才有机会下手。再说,这样做风险也太大了,一经发现,非但拿不走档案,还连累到老独头。”我再次感叹成龙的那首歌“不历经风雨,怎么见彩虹……”考研的沟沟坎坎把周素菊催熟了。

    周素菊吸了一口气:“再说,你跟老独头不过是同乡关系,他凭什么肯冒这个险帮你的忙?你啊,真是书呆子,看科幻侦破小说太多了。”

    “金布丁先辞职后读研的路子兴许能行得通,我们不妨试试。”

    晚上,两人又磋商到半夜,鸡啼时分,终于就“金布丁主义道路”达成了共识。

    翌日上午,我到县广播电视局找到老独头。在他对面坐下后,我汲着鼻涕,揉着眼睛,极力做出一副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样子,哽咽着说:

    “家母病危,弥留时日不多,为尽孝心,我决定辞去公职,自谋出路,多挣几角碎钱,好给老母抓药。求你看在同乡的分上,替我在陈成三面前说说情,陈成三以前也常放出风声说,只要是我要求辞去公职,他立刻同意,哥哥呀,请你替我说说,他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老独头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屑地哼了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很显然,他对我辞职一事持怀疑态度。因为以前我和他两人结盟并n次发誓要跟陈成三斗到底,且是越挫越坚,从未打过退堂鼓。

    一连几天,我每天都跑到老独头那里上演辞职戏,有些是修订版,有些是续集,目的是为了加强印象。老实说,反复的幕后排练让我都入戏了,以至于刚走到老独头门口,还没见人就先哭得“稀里哗啦”。

    这回老独头看来是信了。

    “唉,哀莫大于心死。辞职不干?我真想不通。这几天我有点乱,你容我想想,过几天再给你回个话。”

    周末,老独头找到我,果然给我一个明白答复:按正常程序打份报告给陈成三。报告写好后,直接送办公室苏主任。

    “这是陈成三的原话吗?”

    “是苏主任说的。”

    我心里凉了半截。“老将出马还不一步到位!明说了吧,陈成三是不会同意的,说不定他还会落井下石呢!”我不无嘲讽地把话扔给了老独头。

    “你先按我说的去做,有什么闪失我会搞定的。”

    “行不行啊?”

    “我上面有人,成了吧!”老独头扔下这么一句话后,扭头就走。

    晚上,我回到周素菊宿舍,把老独头的回复告诉周素菊。她沉思片刻,说,老独头靠收破烂收狗收蛇起家,现在做了县广播电视局干部,又读省党校大专函授,而且他农中毕业的大儿子都做了干部,估计他真的有后台。

    鸡啼三遍时,两人再次就此事达成新的共识――不妨先听老独头的。

    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餐便闭门谢客写请示。其实,不闭门也没客人来,穷在闹市无人问嘛。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我们俩吓出尿来。可恨那陈成三威风八面,留在我脑子里的全是苦难的印记,搜肠刮肚想到的全是陈成三的坏处,一咬牙,昧着良心造了一份请示,快到中午时才最后定稿。

    关于请求辞去公职回乡当农民的请示

    尊敬的陈局长:

    自一九八二年七月本人大学毕业分配到局里工作以来,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得到您无微不至的关怀。多年来,本人在局领导尤其在您的正确领导和亲切关怀下,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还在一些报刊发表不少作品,同时还找到了终身伴侣,本人一直对局领导尤其对你感恩戴德。即便是被派到萝卜山培训基地锻炼,本人也看作是局领导尤其是您的特别关怀与精心栽培,自始至终感到机会来之不易。

    经过两年的基层锻炼,我深切认识到,我的政治思想水平和业务综合素质能力离组织要求和人民的企盼尚有很大差距,显然不宜继续留在县广播电视局工作,为进一步加强我县广播电视干部队伍的建设,同时也为了回乡照顾我年迈多病的母亲,在她弥留的时日,尽自己的孝心,我恳切要求辞去公职,离开县广播电视局,心甘情愿回乡下做一名农民,把机会让给那些思想境界更高、能力更强、素质更高、更年轻有为的同志。

    辞职一事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反复慎重的思考,不管我将来生活得如何,我决不会对局领导尤其是您有丝毫怨言。

    以上请示,妥否?请陈局长示定。

    请示写好后,我顾不上吃午饭,就跑到街上请打字店的小姐打印成一式两份。回到周素菊住处,就着几根腌萝卜胡乱吃了两碗稀饭,下午一上班,便快马加鞭一溜烟地向县委大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