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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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生死之爱

一年后,元成二年十月初五

哗哗哗——

冷冰冰的墓碑依旧,听秋雨诉情。

红林中那全身湿透的黑衣男子格外显眼,他疲惫地倚靠墓碑而坐,双目无神,怅然若失,胡渣布满下巴,沧桑孤寂,时不时抓起一坛烈酒猛地往肚子里灌,任凭辛辣刺激充斥全身,麻木得仿佛没有了任何知觉。

“倾墨......枫叶红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那悲哀地话语。

暮色越深,一辆马车从风雨中朝秦风驶来,驾马的是邱吉,他小心翼翼地将马车里的江笠同扶下来。

江笠同拄着拐杖,看着风雨中倚墓而坐秦风不禁皱起眉头,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秦风每日从早到晚就坐在江景抒墓旁不停酗酒,少年的风华早已不在。

“快两年了,少爷还是走不出来。”邱吉同情地说道。

江笠同长叹一声,他上前几步走到秦风面前,苍老沙哑的声线在秋雨中显得那样的颤抖:“下那么大雨,就不知道回家吗?”

“下雨了吗?”秦风大口灌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啪”的一声江笠同提起拐杖将秦风手里的酒坛子打碎,呵斥道:“你以为你这样倾墨会高兴吗?!”

“那要我如何?”秦风似笑非笑,声音低沉喑哑。

“倾墨要你好好活下去!”江笠同厉声说道。

秦风醉醺醺地笑起来,苦涩得难受,他突然转了个身跪在江笠同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江笠同皱起眉头。

“夫子,有件事我要跟您说。”秦风跪立在风雨中,神色变得冷漠而决绝。

“有什么事,起来说。”江笠同心疼起来,要扶秦风站起来。

“我要娶孟素素。”秦风低着头,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江笠同浑身僵硬,不可思议地看着秦风。

“你们要我活着,不就是为了蔺家的香火不断吗?”秦风自嘲地笑了笑,“娶妻生子,待孩子出世,请夫子允许我离开上邑。”

“离开?去哪里。”江笠同声音颤抖地问道。

秦风眼眶通红:“去哪都好,我只想离开这里。”

“我不能答应你。”江笠同严厉地拒绝,“你这是不负责任!”

“那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秦风忍不住终于痛苦无助地大吼起来,发泄着压抑的所有疯狂,狼狈不堪,“我本来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窝囊少爷!!现在我活着的唯一用处不就是给蔺家留后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江笠同皱起眉头。

秦风抬眸望着江笠同,悲哀地笑了笑,断断续续地仿佛是在疯言疯语:“我在上邑的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倾墨的影子!可我就是抓不住.....够不着.....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只想离开这里.....”

“子绪,莫要意气用事,事情不一定要到这个地步。”江笠同着急起来。

秦风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摆,他最后再看一眼墓碑便生硬地转过头去,漆黑如夜的背影在风雨中更显悲哀孤苦,了无生趣。

风雨飘摇,滂沱秋雨迷离泣血红枫,似火燃烧整座山林,若夫一曲红林挽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恰血枫暮雨,空山孤坟,千山寂语。

秋雨滂沱,黑夜里电闪雷鸣,刮得门窗直响。

床榻上的江景抒秀眉紧蹙,满额的冷汗,忽而噩梦惊坐起,眼神绝望而无助,他恍恍惚惚环视着这个房间,怅然若失。

“子绪......”江景抒悲哀地闭上眼眸喃了一声,缓缓躺回**。

梦回情深,忧而复忧。

次日。

“师父,您在吗?”

书房中并没有人回应,江景抒稍用力一推发现门并没有锁起来,想着只是进去一幅画便出来,故他便走入房中。

雅致的书房中,熏香袅袅,桌案上整整齐齐,江景抒将那画轴拿下,转身之际,宽袖将那一张折起的纸张带落。

他随手将那写满字的纸张捡起,避免不了的扫了一眼,可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蔺子绪十二月初二大婚......”九个字如针扎入他心中,将他这残命打入万劫不复。

“子呈?”

“师兄?”

百里长逸和玄机子走入书房中,玄机子看着江景抒手中的信件,脸色一惊.....

正当玄机子在思考着如何破局时,江景抒平静地把信件放回原处,朝玄机子歉意地说道:“方才不小心将信件弄到地上。”

“哦.....没事没事。”玄机子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过去两年江景抒已经能放下。

“那我先回去了。”江景抒优雅地颔首,没事人似的离开书房。

屋里的玄机子拍了拍胸脯,白胡子一吹一吹的:“幸好幸好.....”

“师父,怎么了?”百里长逸诡异地看着这个老顽童。

“你看了就知道了,哎.....”玄机子顺手把桌面上的信件给百里长逸,无奈地长叹一声。

百里长逸扫了一眼内容,满脸的不可思议,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外传来江景抒沙哑剧烈的咳嗽声。

百里长逸和玄机子暗道不好,立即飞快地夺门而出,只见不远处的江景抒虚弱无力地扶着红叶树失声重咳,单薄凄凉的背影如秋风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咳咳咳......”

“师兄!”百里长逸连忙上前扶着,这才看到江景抒紧闭着眼睛,被泪水浸湿的面庞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玄机子随后而来,二话不说就执起江景抒的手腕探脉,立刻又封住江景抒的几个穴道。

“咳咳咳.....噗.....”

淋漓的鲜血从胸腔往上冲破喷出,洒落地上的一片落叶,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满了口鼻,恍惚之间,江景抒凄哀地望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忽然眼前一黑,狼狈地跌到地上.....

“师兄!!”

“子呈!!”

*****

“哎!”玄机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为江景抒掩好被子,一脸无可奈何。

“师父,师兄如何了?”扶长音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一打击,心脉受损。”玄机子有些生气,“你说这蔺子绪他就如此负心?!才两年,就要娶妻了?”

“纨绔子弟,秉性如此。”扶长音皱起眉头说道。

“调理了两年才好了一半,这下白折腾了。”玄机子两手一摊。

“这样下去不行,我去一趟上邑,把蔺子绪带回来。”百里长逸脸色一黑,冷冰冰地说道。

“咳咳.....噗......”

玄机子惊愕地回头便看见江景抒狼狈地趴在床边,口中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被褥,没一会儿便整个人软绵绵地晕厥过去。

“子呈!!”玄机子慌张地跑过去为江景抒探脉,而后迅速拿出银针施针治疗,苍老的面庞满是忧色。

天色渐渐暗下,玄机子终于收起银针,提袖拭去额间的细汗。

江景抒晕沉沉地微微睁开眼,脸色惨白虚弱得不像是个活人,他现在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好像只能看见秦风一人。

“蔺子呈!!”玄机子瞪着江景抒愤怒地大吼一声,“你的命是为师救回来的,若你敢因蔺子绪舍了性命,为师绝不会原谅你!”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一切:“你也知道了,蔺子绪对你已经5断情,也将要娶妻生子,他会为人夫为人父,你若再为他赔上条命,那要如何对得起为师!!如何对得起你义父!”

玄机子的话让江景抒渐渐清醒过来,他疲惫地望着玄机子,细声喃喃道:“师父.....徒儿并没有想蔺子绪......只是太累了而已.....”

看着江景抒那苍白失神的面容,玄机子再心疼也想着一鼓作气将这人给敲醒:“世间红尘早已过往,何苦还为其所困,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

江景抒涣散无神,他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玄机子看着江景抒那毫无生气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拂袖离去。

“师兄......”扶长音看着江景抒欲言又止。

“不必说了.....我不怪他......是我负他在先咳咳咳......”江景抒垂下眼眸,沙哑地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师兄,别想这么多,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江景抒轻轻点了点头:“你们都回去罢,我想再休息一下。”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病榻奄奄的江景抒,他缓缓闭上眼眸,滚烫的泪水浸湿鬓发,曾以为只要自己活着就还有一丝丝的希望.....原来一直是自己在做梦。

世事,哪得随心欲。

上邑,江园。

江园上下被红绸装点得异常温馨喜庆,张灯结彩,伴随着深秋红叶,点缀出夺目的灿烂。秦风已经不像以往那样醉酒邋遢,而是一袭华服挺拔,安静地坐在庭落亭内,麻木地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婚庆之色。

“蔺子绪!!”云淙愤怒的声音回荡,刚想拔剑向秦风去却被骆轶拦下。

“阿淙,阿轶哥。”秦风看向来人,淡然一笑。

云淙“啪”的一声把剑拍到桌面上,他冷笑起来:“你想死就说一声,我不会再犹豫,立马给你一剑。”

秦风笑了笑,拿起酒壶斟上一杯淡酒饮下。

“小风,你当真要娶妻?”骆轶皱起眉头。

秦风放下酒杯,无所谓地说道:“不娶妻哪里来的子孙满堂。”

“你这是不负责任!你这样,要人家弱女子以后怎么活!你又要如何对得起江景抒!”云淙简直对现在的秦风不可理喻,“你是不是疯了!!”

“不会,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倾墨不会怪我的。”秦风温和地笑起来。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云淙不可思议地看着秦风,这样的秦风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陌生得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变成什么样?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才高兴?”秦风办是开玩笑半是嘲讽,“你们不让我死,我听你们的活着了,现在我打算

为蔺家延续香火,你们还不许了?”

“你!”云淙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

“子绪,你暂时还不能成亲。”江笠同拄着拐杖走过来。

“老夫子。”秦风、云淙和骆轶一起行了个礼。

“明日我去一趟玄机山庄,你跟着。”江笠同不容反驳地说道。

“可否延迟几日?待我后日成亲.....”

“玄机子是倾墨的师父,倾墨走前都没跟他师父道别,你得代倾墨给玄机子请安。”江笠同严肃地说。

秦风浑身一颤,默默地垂下脑袋,苦笑道:“好,我明白了。”

云淙和骆轶对视一眼,选择默不作声。

五日后,玄机山庄。

山雨朦胧的岐山,连气温也降了很多,越是往山里去越是霜寒,一身道袍的玄机子携百里长逸和扶长音早已在山庄门口静待来客。

马车颠簸了两日终于来到岐山东麓,秦风翻身下马,黑发简单地用绸布高高扎起,干净利落,一身漆黑武服成熟稳重,腰佩太初,只是面容沧桑冷峻,没有半点少年的意气风发。

江笠同在邱吉的搀扶下也走下马车,此时玄机子也迎上前来,他惊愕地看了看秦风又看了看江笠同。

“晚辈蔺子绪见过玄机子前辈,代倾墨给师父清安。”秦风干脆地抱拳行礼。

玄机子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江笠同。

“他便是蔺亭之之子。”江笠同淡淡地笑起来介绍道。

“蔺子绪。”玄机子轻哼一声。

“原来是你。”扶长音冷漠地看着秦风。

“咳咳.....”百里长逸轻咳几声,碰了碰扶长音的手肘。

扶长音回过神来,连忙与百里长逸一同向江笠同行礼。

“都进去罢,山里冷。”玄机子抚着白须,邀请江笠同等人进入山庄。

山雨笼罩着隐世仙境般的玄机山庄,有秘密被风雨冲刷而出,诺来生之情,破镜重圆。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秋雨如同帘幔一般飘落在天地间,灰蒙蒙地遮蔽这里的景致,徒增浓浓的冷寒萧索,万条雨线砸到地上,绽放出千万朵黑色的落寞之花,冷意凌寒,凄凉哀愁,绵绵不绝。

秦风倚靠着长廊阑干,安静地望着这雨中庭落,仰头饮下一壶清酒,苦涩轻笑,借酒消愁愁更愁。

雨打落叶,盘旋而下的青黄细叶被雨滴打断了他与树枝的最后一丝联系,雨打浮萍,或沉或浮,或悲或喜。

醉酒恍然之间,他仿佛看见一人自滂沱清雨中缓缓走来,青衣翩跹,手中素伞遮掩了那人的面容,但单薄孤寒的身影却是如此相似——倾墨。

秦风用力晃了晃脑袋,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雨中的身影渐渐走进长廊,他不敢喘气生怕稍微一个动静便将那如幻觉般的人消失不见。

那人缓步走入长廊并未注意到秦风,他轻轻将素伞收起,容颜憔悴惨白,病息奄奄,没了一点儿生气,倦然抬眸之际如同隔世相望,仿佛掉入一个令人窒息的迷梦。

“倾墨!!”

秦风惊声嘶吼,穿透了滂沱雨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与江景抒一模一样的男子——亦或他便是江景抒。

秦风那疯狂的一声叫唤让江景抒脸色更加惨白,如同被细针刺穿肌肤,惊恐将他紧紧包围,直至喘不过气来,手中素伞坠落,衣袂轻扬,只知立刻转身,仓促逃离。

他艰难地扶着长廊跌跌撞撞跑开,步子虚软无力,气息凌乱,惨白的面庞布满了惊慌与失措,如同犯错被当场抓到般慌张无助,酸涩的泪水潸然而下,摇摇欲坠的身子单薄而悲哀,一如那夜的江园。

看着那孤单虚弱的背影跑离,秦风恍然惊醒,如一阵风呼啸,移形换影之间,顷刻便将那清瘦的身子牢牢抱到怀里,温暖熟悉的触感和气息让他压抑了两年的悲苦疯狂倾泻。

“倾墨.....我的倾墨......”秦风呜咽着不停地唤着对方的名字,眼眶中盈、满泪水哗哗落在江景抒的脖子上。

“放开我!咳咳咳......”江景抒在秦风怀里疯狂地挣扎大吼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重咳,心肺咳得灼烧一般的疼让他有种难受的窒息之感。

秦风被吓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几乎要摔下去的江景抒,搭上对方的手腕探脉,那样细弱无力的脉象令他不可思议:“倾墨,你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咳咳咳.....”江景抒说不出话来,他嘶哑着咳嗽的声音奋力挣脱,跌跌撞撞地跑了好几步。

“江倾墨!你给我回来!”秦风冷着脸大吼一声,狠狠地将逃离的江景抒抓回怀里紧紧拥抱,他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倾墨真的回来了。

江景抒浑身颤抖起来,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最悲哀的记忆如洪水猛兽朝他扑面而来,他靠在秦风肩上痛苦地呜咽着.....直至最后无助地放声痛哭,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昏沉下坠的感觉冲上脑门让他无力抵抗。

“倾墨你怎么了!!”

“倾墨!!醒醒!!”

滂沱大雨笼罩这个悲苦的世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