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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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一世苦悲

“我说的就是你,云淙……”瘫在雪地里的龙孤月露出冰冷的笑容,表情尽是胜利的满足:“你才是秦挚的亲生儿子……当初我让道姑将子绪抱到容蕊那,然后将容蕊的儿子……送到了上邑最贫的地方寄养了几年……”

骆啸从人群走出,面色沉静如水,他直视云淙,眼里浮现黑暗的杀意:“然后便送到了骆府。”

“家主……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云淙迅速回过神来,稍微走近秦挚,蹙起眉高声质问:“你昨日不是跟我说,秦挚的亲儿子是阿轶吗?当初家主夫人难产而死,一尸两命,阿轶是三年后从容蕊那抱来的孩子,你让我将他带来,引他和蔺子绪一同杀了秦挚,不是吗?”

他声音在鲜血渐染的雪地里显得空荡而突兀,安静的四周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还是说这是家主你的缓兵之计,阿轶他……!”说到这里云淙猛然腾身而起,荼白色的衣衫上渐染了秦挚的鲜血,在空中如同一朵盛开的扶桑花,他轻功扶风,身体轻盈的就要冲下山去。

而骆啸迅速跟上,掌风使力,那墨绿色的毒气便从袖中流淌出,一道剧毒的结界迅速凝在云淙面前挡住了去路。

云淙转身掉头,骆啸闪电般地冲上前一掌盖下,前者灵活地一闪,见无路可逃便果断退后,重新落在雪地上,脸上如焦急而僵硬,纤细的眉头都在紧张地颤抖。

“蔺夫人,”云淙攥紧衣袖,转而看那倒在雪地上的龙孤月:“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秦挚的儿子难道不是阿轶吗?你们……”

“不愧是秦挚的亲儿子,脑子反应很快,学武的资质也是一流,”骆啸同时也落地,嘴角浮现冷笑:“我几乎后悔把骆氏的武功交给你,更后悔把你安排在轶儿身旁。”

云淙星眸里闪过错愕,一丝惨白从脸颊两侧出现,蔓延了整张俊雅的面容。

“根本没有什么一尸两命,当初内人体质虚弱难产而死,但轶儿是健健康康,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骆啸缓缓走进云淙,将真相娓娓道来:“这事凡是府中老家仆都知晓,我不过让他们在你面前撒了谎,你也就信了,若轶儿真不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倾我所能培养他?怎么会放心把骆府的生意全部交给他?”

“你……”云淙脸色惨白,见他要靠近,机警地后退几步,却发现后面已经围上了骆府的众护卫,那些都是他无比熟悉的面孔。

“二十年前你出生时这个局就开始了,”骆啸见云淙被逼得无路可走,嘴角笑意愈深:“我将你当骆府的心腹抚养,就是为了今天,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和轶儿的关系竟然如此之好……好到能行**的地步!!简直就是不知廉耻!!!”念此他脸色扭曲起来,似乎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得到了宣泄。

云淙听闻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些你早就知道。”

“凡是在骆府发生的事,都逃不出我的眼睛,”骆啸阴狠道:“早在你和轶儿发生关系那一年我就知道了,当初恨不得直接杀了你……若不是惦记着还有更大的仇恨!”

“骆庄主为了报仇也是隐忍至极,这些年着实不易。”江笠同道。

“而且我想,既然你与轶儿是这种关系,那利用起来便更容易了,”骆啸盯着云淙冷笑道:“今日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带轶儿来,也料到你会亲自代替轶儿,将秦挚一刀致命……哈哈哈哈!一切都和预料中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哈哈哈!”

云淙眼前一片白茫的惶然,眼前的白雪和人影仿佛都融到了一块,依稀得分不清边界。他耳朵里嗡嗡的,就像整个晕头转向的思绪。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是秦挚的儿子?在云淙自己的印象中,他自小便孤苦伶仃,住在上邑最清贫的药铺里,每天吃着最下等的糠糟之食,若不是骆府偶然来买孩童,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现在告诉他,自己居然原本应是秦家的小少爷,受尽万千宠爱,怎么可能?

“那……你会将阿轶怎么办?”他缓了半晌,才问出这一句。

“都现在了你还想着轶儿,也是不怕死。”骆啸讥讽道,“轶儿是我的长子,我自然会待他好好的,让他继承家业延续香火,让骆府枝繁叶茂。”

云淙听闻感觉眼前有些发黑,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身体几乎站不稳。他颤抖地问:“那阿轶他……从头到尾都是知道这个局的?”

骆啸看着他的表情,瞬间哈哈大笑出来:“知道,知道!身为骆府的长子,他当然知道!不然今日他为何配合你不来断魂崖?以他的武功,可能吗?!”

断魂断魂,断魂崖

上人断魂。

云淙只觉浑身血液如冰凝般,而后开始绝望地逆流开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明亮的星眸,然后溢出,滑过脸庞,清澈无暇,一如公子若玉。

然而他面色依旧极力克制着,一如平日的温和淡然。他努力站住,强撑着最后一丝坚定的信念;“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的。”

“不可能?你现在没时间关心这个了,秦家小少爷。”骆啸露出恐怖的笑容,脸色在刹那间扭曲:“所有仇恨都会在今日了结!”

袖袍微张,墨绿色的毒攻便要朝云淙攻去......

秦风失魂落魄地倚在石壁旁恍然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幕闹剧,从岳一启到秦挚到云淙,二十年前一场血案带来一场一场环环相扣阴谋诡计,他已经不敢说到底谁才是局外人.....

算尽一切。

“少爷.....”邱吉走到秦风身边,为其解开穴道,满脸忧色。

“所以,你们当真要杀云淙。”秦风苦笑几声,他已经筋疲力尽,“杀岳一启和秦挚还不够吗?云淙有什么错?”

“是蔺夫人和骆老爷一定要云公子死.....他们说斩草除根才干净。”邱吉为难地说道。

“若我要救他呢?”秦风提袖擦了擦手中银白色的太初剑。

“少爷,这是先生的遗愿。”邱吉压低声音说说着便动作迅速地塞了一张字条给秦风。

秦风愣了愣,他动作极小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条.....

飞雪漫天,风飏电激。

秦风脸色一寒,内力将手中的字条粉碎,顷刻间剑把出鞘,飞身拦在骆啸面前,数道冰凌成了屏障,不由分说向云淙掷来,快得令众人无法反应。

云淙看到来人立即挥袖抵挡,衣袂上的鲜血飘扬而起,映红了白雪一片,随着与对方的缠斗腾身旋起。

“蔺子绪,你这是干什么!”骆啸见此大吼。

云淙挥袖接过秦风的一招一式,袖袍翩飞间恰与对方相视,最熟悉的眼神交错,仿佛映照了二十年来的所有情谊和过往。

风云激荡,相顾无言。

“父债子偿,父仇子报,我是在为蔺家报仇雪恨啊!”秦风扭曲了一张脸大吼,愤怒的暗镖直取云淙心口。

云淙抬臂挥袖,深紫色的毒攻扭曲了暗镖的方向成功化解,将秦风的攻击震碎得灰飞烟灭。

“你居然也知道报仇雪恨?”只见平日里温和的云淙居然露出了嘲讽的狞笑,脸上尽是泪痕,一道毒风狠狠朝秦风挥去:“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你配吗?!”

“秦挚心狠手辣屠灭蔺家满门,我也要让秦家断子绝孙!”秦风震怒地喊道。

“哈哈哈哈!”云淙大笑起来,泪水潸然而下,原本扎好的头发被一枚暗镖切断,青丝顿时散落:“简直可笑!那个在秦家养尊处优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受尽宠爱的人也应该是我!你现在居然有脸说秦家的不是!”

秦风冷着一张脸不说话,闪躲过云淙一记发狠的攻击,而后闪电般地重重刺出剑气,纷繁而炙热的麒麟剑法,旋身之际,只看到他嘴唇微动.....

云淙错愕中深深地看着秦风的双眸,顷刻间,麒麟剑气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全身受到巨大的真气推动,迎着风雪向悬崖滑去。

风云色变,天昏地暗。

荼白带血的衣衫翩跹,整个人被巨大的剑气击得腾空而起——云淙一只手仍伸向悬崖边,袖袍中有暗紫色的毒药,脸上茫然而无措,眼角还有泪水晶莹,星眸望着出剑的秦风。

散开的青丝于风雪中仿佛定格了,这一幕好像凝固整个天下。

恍然间,云淙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嘲讽,似是释然。

继而如纸坠落,公子如玉坠如风。

秦风急促地喘息着,他狼狈地站在崖边看着云淙消失在云腾雾绕的崖间,忽然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嘴角滴滴鲜血渗出,太初剑狠狠地刺入雪地。

“哐当——”

玉碎无声,风云沉寂,断魂峰上只听见呼啸的风雪戾鸣。

“啊啊——”

女人痛苦的嘶鸣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

“蔺夫人!你怎样!”

“蔺夫人!!”

于斌眼看着龙孤月快要散尽元神,迅速过来为其调气,而在一旁宛若石像的秦风浑身一颤,回头看见龙孤月虚弱地倒在骆啸怀里,口中鲜血直流,弥留垂死之际,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直紧紧看着自己。

“子绪.....”龙孤月强迫自己僵着最后一口

气,绝望地看着秦风,只祈求这个才回到身边的亲生儿子能看看自己。

“蔺子绪,你愣着干嘛!快过来!!”于斌愤怒地朝秦风大喝一声。

秦风猛然惊醒,即便已经疲惫得无力再动也艰难地跪爬到龙孤月身边,紧张地握住对方的手哽咽着不停指责起来:“你怎么这么笨.....你不需要散尽最后的功力去伤秦挚.....我可以杀他的!”

龙孤月安慰地笑起来摇摇头:“娘早就半死半活.....能看见岳一启秦挚灭亡已经心满意足.....如今也该去陪你爹了......”

“我才是应该去死的那个!!”秦风怒吼一声,泪水已经流干,只是眼眶通红酸涩。

龙孤月闻言惊恐慌张起来,她忽然反手握住秦风,激动地一字一顿说道:“你是蔺家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娘.....”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去死!!唯独我不可以!!”秦风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呜咽着疯狂而濒临崩溃。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龙孤月激动得弹起来,满腔愤懑逼得她一口鲜血直接洒在秦风衣襟,她不管不顾,发疯似的抓住秦风的手,“你是亭之的儿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好好好!!你们安排什么我就做什么!!满意了罢!”秦风沙哑地大吼起来,绝望与崩溃如同千军万马将他压得一败涂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龙孤月欣慰地笑起来,整个人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倒在骆啸怀里,她已经提不起双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风,只渴望能多看一眼自己的亲生骨肉。

才相认,便相离。

“娘.....别走好不好.....”秦风低着头呜咽着唤了一声,亲离散的痛苦让他如同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龙孤月先是震惊而后她终于笑起来,温柔慈爱,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石,模糊了视线:“子绪别怕.....娘亲会一直陪着你.....”

最后一眼,最后一言,龙孤月泪中带笑,灵魂离开虚弱的躯壳,结束了悲哀的一生。

“娘!!啊啊啊——”

秦风发狂地爆吼狂嚎一声,猛然将龙孤月的尸身抱到怀里,声声悲凄苍凉,刺透人心,比这山崖寒风更令人心寒。

少年疯狂绝望的痛苦嘶吼渐渐沙哑,直至最后肝肠寸断的失声痛哭,冰冷刺骨地回荡山间。

暮色苍黄,断魂峰下的山林间风霜丝毫没有减弱,枯黄的树枝被积雪覆盖,重重地压抑着生命的气息,“簌簌”一声白雪冷冰冰地落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

大雪纷飞,屋舍寒梅,落寞凋败,马车急停。

江笠同颤抖着垂垂老矣的身躯,眼球发红,嘴唇发白,他拄着拐杖,在邱吉的搀扶下急忙着急地走进深林中的一处屋舍。

满屋刺鼻的药味,病榻之上,碎玉般的人儿昏迷不醒,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容,虚弱的气息仿佛轻轻一碰便会魂飞魄散。

江笠同望着**几乎没有气息的男子,苍老地眼眸被滚烫的泪水浸湿,他哽咽着老迈的声线:“你当真如此狠心让义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夫子,还是快些把师兄送回山庄医治罢。”扶长音说道。

“好....送他走。”江笠同拂袖擦了擦眼泪。

“失礼了,师兄。”百里长逸尴尬地落下一句,动作利索把那病得一塌糊涂的人横抱起来匆匆出门。

疾驰的马车飞扬在白雪红梅中,一路南离。

寒风吹拂起那马车车帘,马车里虚弱靠坐着的男子面容惨白,嘴唇干裂,美眸微掩无神,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如同被死神扼住喉咙般了无生气。

他那失神空洞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车外的苍茫白雪,不知不觉眼角湿润,痛苦绝望的眼泪从眼眶掉落,他疲惫地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干涩的几个字语。

“咳咳咳子.....绪.....”

“驾——”

摇摇晃晃的马车在白雪中渐行渐远,掀起碎雪飞扬,带着离人此生无尽的遗憾,离开那个被白雪覆盖的上邑城,遗落一路车辙。

风雪苍茫了世间的悲痛哀绝,冷冰冰地埋葬一切恩怨情仇,待光影流过,谁还记得断魂峰上一声断魂泣,谁还记得生世不变的许诺。

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求不得。

风云已故,徒留一世苦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