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两段过往（上）

    

    

    这时，陶金抬头看向景帝，抱拳叩首道：“此人恐怕是不行了。”景帝一怔，反问道：“此言何意？”“陛下容禀，此人的症状乃是过量食用罂粟花所致，罂粟花有超强的止痛作用，和其他药材搭配还能治疗腹泻、风湿、外伤等病痛。但是，过量食用便会摧毁神经，致人疯疯癫癫。”

    “用药太猛，还会猝死。而且此物极易上瘾，长期食用会让人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无疾而终，一旦强制停药，便如百蚁噬心、痛不欲生。小人观那位富商言行举止，已经进入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状态，恐怕是那寺里的人为了更快控制他，急于求成用药过量所致，接下来他不是彻底疯癫便是……”

    景帝冷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便是什么？”“便是，忍受不了痛苦，自尽！”景帝眉锋眼利的瞪视着陶金道：“你怎会如此清楚？”陶金抬头，惨淡一笑：“因为，三条人命！”景帝一怔，抬手：“平身，慢慢道来！”

    陶金起身抱拳：“一年前，母亲从落湖寺回来后，突然说有办法治父亲的风湿之痛。然后每隔十天便要拿走大量的银钱去城中客栈，回来时总会带着褐色药丸，那药确有奇效，父亲一日日好转。从此，家里人有任何伤痛，母亲都会用那药丸，接着还把那药拿到店里去兜售，越来越多的人向母亲打听那药。”

    “家里赚的钱越来越多，可花的更多，事情越发不可收拾，母亲把店里买药材的钱都换了那药丸。然后出事了，有人上瘾后控制不住自己，吃的太猛，猝死了，那家人闹到店里，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这时我才发现弟弟居然也在偷吃那药，他说，那药比酒还好，让人没有烦恼，快活像神仙。”

    陶金眼前浮现出弟弟罂粟上瘾后的一幕幕，以及，那个昙花一现的姑娘，她撑着窗户对他笑，绣着手帕对他笑，奄奄一息也对他笑，那空灵的声音道‘对不起’。是四条人命啊，眼泪划过面颊，陶金难以压抑闷哼一声，深吸口气继续道：“父亲虽然不再被风湿之痛所困，却更加不管家中生意，整日困在房中吃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父亲的放纵让母亲不知节制的败空了家产。”

    “当家中再也买不起那药的时候，店里也只得关门了，平日往来买药的人都疏远了我们。父亲瘫痪、弟弟染毒，这个家从一无所有到负债累累。我和母亲独木难支，偏此时父亲恰好把身体耗空，撒手人寰，随后,弟弟为了几颗药和人打架，终有一天被打死了，母亲难以接受，就投井了。”

    哥哥你看，这是什么！是药！啊哈哈哈，从大富手里抢的，我厉害吧！以后你再也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己就能搞到药，恩今天我有药了，你把挣来的钱买米吧，我不想你饿肚子。

    以前他们的药都是拿我的，我只是拿回来而已，怎算做坏事！以后我再加把劲儿，多抢几颗，我们又可以拿来卖钱，你和母亲就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很快就会回到从前的哥哥，哈哈哈哈！陶仁满脸是血却满眼憧憬道。

    母亲没有错，是时运不济啊，只差那么一点、一点时间，仁儿再坚持一下母亲就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落湖寺那帮人、我为她们做了那么多，一副家产都搭进去，居然不肯舍几颗药给仁儿、我死不瞑目，我儿要为我报仇。

    陶金闭眼摇头，“接下来，我意难平，就去落湖寺偷药，想把药交到官府告发她们。没想到很快事迹暴露，被抓到了地牢，在那里遇到一位自称是北燕王府的公主，她说可以帮我报仇，让我拿着她的信物逃出去到盛京找人。可是我还没找到机会逃离，公主就被害中毒，命在旦夕，我和公主的管家只得拼死一搏。我们逃了一夜，然后就遇到了张大人，后面陛下都清楚了。”

    景帝点头道：“原来如此，圣灵固安公主的管家是何人？朕记得他们去静湖可是一个服侍的都没带啊？”赵平站出来道：“陛下，那管家乃是滑沙公子，至于为何会与圣灵固安公主在一起，这恐怕得传来一问了。”赵平话毕的当下，御书房外想起太监的通报声：“陛下，滑沙公子求见！”

    景帝挑眉：“哦？传进来！”滑沙缓步走进御书房，左臂按肩，弯腰见礼：“滑沙见过景帝陛下。”景帝抬手道：“免礼，滑沙此来何事啊？”“欲向陛下求一株药材。”“可是为了圣灵固安公主所中的毒，你亲自前来是那药珍贵非常还是普天难寻啊？说吧，朕马上让人给你准备。”

    滑沙从袖中拿出宣纸，交给小路子，看向景帝郑重道：“只有此物能解公主所中之毒！”景帝趁着传递的间隙问道：“朕记得圣灵固安公主此次出行并未带任何随侍之人，滑沙怎么也被抓到落湖寺地牢了？”滑沙平静自然道：“因为公主去静湖那日滑沙就在渭水山脉采药，被风雨阻隔归途，后又意外遇到落水的公主和二公主，然后一起去的落湖寺借宿。”

    景帝似乎颇感兴趣道：“哦？滑沙也懂医术？”滑沙摇头：“不懂，刚刚接触，采药晾药也是师命不可违。”景帝接过宣纸展开，边看边道：“能得一辰大师亲自教导普天下唯你一人了，大师医术精湛，你可……这、这是……此物就是圣灵固安公主所需要的药材？”

    滑沙眸光一闪道：“正是，这是一辰师傅亲手所绘，他说普天下唯有此药才能解公主所中之毒，景帝陛下可有何不妥？”景帝为何如此诧异，虽然画的很像草菇，但师傅应该不会拿药材来玩笑的。苏公公从景帝手中接过那幅画，看后诧异道：“竟是此株药！如今想必长的更大了。”

    然后才对滑沙解释道：“此药说在皇宫也不在皇宫，公子若要恐怕得亲自去取了。请问一辰大师可是言明要一株？一整株？”滑沙点头，景帝颇感头疼的挥手道：“你亲自带他去，能搬走就让他整株搬走，再长下去，宫墙都要塌了。”苏公公一掸拂尘道：“是，陛下，滑沙公子，跟咱家来吧。”

    滑沙点头施礼道：“滑沙告辞。”陶金见此忙指着自己，给滑沙打眼色。滑沙抬头复请道：“景帝陛下，可否让我把陶金带走呢？因他对公主有救命之恩，公主特许他做北燕王府的管家，之前留他给张震大人带路，所以没有和我们一起。现在都已回到盛京，陶金也该回王府当值了。”

    景帝扶额挥手，陶金忙跪地道：“吾皇万岁，小人告退。”三人走后，景帝开始部署围捕落湖寺一众尼姑事宜，“李韬，尽快查明落湖寺众尼身份，来往行事，以及统计受罂粟所害的民众。赵平，朕给你派兵八百去支援张震，务必把落湖寺众尼捉拿归案，救回四位皇子、公主。朕会给华国各处下旨，全力配合你们查证、追捕，传令各处漕运码头严密检查来往船只。”“臣等领命！”

    “这还有多久到啊？皇城怎么这么大啊？”陶金捶着背贴近滑沙低声念叨。滑沙抬头看看天色道：“已经出了皇城了，此处既属于皇城，又不属于皇城。”原来师傅说的是神人仙府——承天殿。又拐了几个高墙、甬道，苏公公停步道：“到了，咱们进去吧！”滑沙、陶金对视一眼，上前推开门。

    古旧的石门响起沉重的‘吱呀’声，慢慢划开一道空隙，三人挤入其中。入眼的是满院荒芜，杂草丛生，遍布蛛网灰尘，再不复昔日威严壮观景象，那高墙大殿尽数掩在岁月中了。‘阿嚏’，陶金捂着鼻子道：“我不是故意的，这紧挨着皇城还有这么破的地方？”滑沙叹道：“无论是茅屋三间，还是广厦万千，无人看顾，都会败落，经年之后，不过断壁残垣。”

    “滑沙公子，这边请！”陶金一看方向疑惑道：“我们不走大殿吗？”苏公公摇头道：“不走，从两侧的园子也能通向后面住宅。”也能？滑沙眼神一闪，点头跟上。沿小径穿过花园、果园，绕过最初的几处宅院，停在一处阁楼前，苏公公搭起拂尘道：“此处便是了，那株药就在这细君阁里。”

    陶金摸着下巴打量道：“细君？这怎么那么像女子的绣楼啊，药草竟然在这里面？”苏公公点头：“在里面，这不是绣楼，是药田啊！是纳溪北侯为其妻小越氏所建，里面只种了一株药材，天肉灵芝。”滑沙转头对陶金解释道：“在以前，细君是爱妻的意思，多谢苏公公带路，我们进去吧。”

    苏公公点头微笑，不紧不慢的退后几步，就那么看着两人。滑沙二人都以为是要等他们取药，于是快步上前，推开呃推不开，两人对视一眼，再次用力，门还是纹丝不动。视线下移，“这门也没锁啊？怎么推不开啊？”陶金左右摇着门扉，滑沙皱眉，回头看向苏公公，苏公公依旧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