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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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采女盈若

    是夜,颜月一人从万希堂出来,桃秋的美貌入了刘公公的眼,现下已经被刘公公带去长清殿了,好巧不巧,今夜皇上只是在批阅奏折,没有往那贱人宫里跑,真是天助我也,一切都在本宫掌控之中,颜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皇上见了桃秋,并没有意外惊喜之色,只是继续低头批阅奏折,桃秋媚笑着,从刘公公手中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奉上,柔声道:“皇上别累着了,奴婢帮您研墨吧!”茶盏放下时,桃秋的手仿佛不经意地从皇上眼前划过,似乎是想让那纤纤玉指的雪白绽放在皇上眼底,可是皇上头也没有抬一下。



    桃秋有些不甘,自作主张地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在精致的砚台前细细地研墨,浅红的袖像一只灵巧的蝶,在皇上身边翩翩起舞,有那么几缕媚骨的甜香从袖子里不断地溢出,丝丝缕缕钻进皇上的鼻子,甜腻的芬芳使得皇上终于抬起了头,他深深看了桃秋一眼,那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他只觉得这个熟悉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还有眼前这个婢女也格外面熟。这个婢女很是漂亮,但他不喜欢,他不喜欢这样谄媚的女子,不喜欢这样浓郁的甜香,他从桃秋眼里看出了闪烁和期待,只觉得毛骨悚然,于是便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宜和宫那厢,凌笙有些失落地倚在软榻上,皇上今晚没有来,听说皇上新得了一个美人儿,尽管她知道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但是她还是很难受,她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酸意,望着安静如斯的瑶花堂,白天时的热闹欢快,这时却显得寂静彻骨,霏玉已经睡了,娘亲也回去了,皇上也没有来,瑶花堂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真不习惯啊,这一个多月来,皇上并不是夜夜留宿瑶花堂,但每天都会跟她度过一段很长的时光,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今天,皇上一次也没有来过,她想皇上了,想念那个俊朗的笑容,那个温柔的怀抱,那个动听的声音,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她失落地闭上眼,两行温热的泪水滑落,迷迷糊糊中,好像睡着了。



    凌笙睡得不深,只是轻轻扭了一下脑袋,就醒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见身边有一个青衣男子,有着熟悉的杜衡香,难道她是这般思念皇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凌笙微微睁眼,皇上依然站在那里,她迷迷糊糊中欣喜道:“皇上您终于来了,臣妾好想您啊!”借着昏黄的烛光,凌笙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他心疼不已,他将娇小的凌笙搂在怀里,口中喃喃,听上去,依稀在说"抱歉'',凌笙没有说话,只是满意而恬静地笑了。



    次日拜见皇后,在众人来齐后,那美人款款从皇后身后的屏风里出来,打扮倒是华贵漂亮,乌压压的长发绾成惊鹄髻,头顶那朵蔷薇珠花鲜红欲滴,招摇极了,还有那零星的珠玉镶嵌点缀,身穿浅玫色纱衣和粉紫褶裙,简直是贵艳无匹,凌笙惊讶无比地望着这个新晋的采女----竟然是桃秋。



    桃秋盈盈拜倒:“臣妾安盈若,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小主!”凌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见到这熟悉的面孔,心中特别难受:她以为自己寻找到了旧仆,应该很高兴,可是桃秋却以这样的方式和状态与她重逢,凌笙失望地看着那个娇艳的女子,桃秋在陈芷淳嘲讽后毫不客气地还嘴,一脸倨傲的样子,她只觉得不可置信,她无法把这样的安盈若与从前那个温和恭顺,恬静朴素的小宫女联系起来。



    凌笙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权势和荣耀可以使人面目全非,以前不以为然,现在才觉得这是至理之言,桃秋就是一个例子,可是桃秋还未尝到真正的荣耀和权势,就已经露出了倨傲面孔,若来日大权在握,那岂不是……



    从凤栖宫里出来,凌笙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良媛小主止步。”凌笙回眸,只见安采女盈盈施了一礼,随后挡住了凌笙的去路,娇滴滴道:“良媛小主,您可是忘记桃秋了?”凌笙摇头敷衍道:“我没有忘记你啊,采女找我有事吗?”桃秋红了眼圈,忧伤的声音娓娓道来:“小主,奴婢不是有意要抢皇上的,只是昨日碰巧在清凰苑碰见了皇上和刘公公,才……”解释就是掩饰,有些事越解释就描得越黑,凌笙素来直爽,最不喜欢这般娇滴滴地解释,便直接道:“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皇上喜欢你是你的福气,若采女没有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说罢便想离开,结果桃秋不依不饶,温柔道:“小主,奴婢有些日子没来宜和宫了,挺想念瑶花堂的那香喷喷的香片茶和恬淡的夏莲香了,不如……”这话还不是想来自己宫里喝杯茶,只怕这喝茶背后有的是各种想法和小九九,自从荷冬之后,凌笙就多了一重防人之心,还是拒绝的好,于是凌笙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吩咐雨兮道:“雨兮,一会儿回宜和宫后,拿两包最好的香片还有一盒皇上新赏的夏莲香,给安采女送去吧。”桃秋尴尬一笑,见凌笙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谢了恩,谦卑地侧身给凌笙让了条道儿,凌笙也不推让,便扶着雨兮的手离开了。



    桃秋眼神怨毒地望着凌笙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骂道:“送送送,就知道送,不就是一个从五品良媛,真当自己了不起吗?凌笙,若不是当年你祖父的告发,我安氏一族又怎会潦倒至此?我一个信翎候孙女,又怎会被剥夺选秀资格,沦为贱奴?你等着凌笙,咱们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凌氏一族为我安家陪葬!”桃秋身边的小婢女双燕看着桃秋这一脸怨恨阴毒,畏畏缩缩颤抖着身子,桃秋正在气头上,见到双燕的一脸恐惧,好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抡起胳膊一掌掴在双燕脸上,狠狠骂了句,还想动手时,结果丽妃横在桃秋面前,拉住她的胳膊,冷冷道:“怎么,桃秋姑娘才当上小主,就摆起妃子娘娘的款儿来了,这么威风?”桃秋软软一跪,直说嫔妾不敢,丽妃淡淡一笑,道:“起来吧,跟本宫回庆芙宫。”



    桃秋带着疑惑跟着上前,进了庆芙宫正殿,阙若倾坐在上首,高傲地望着脚下的桃秋,冷笑道:“安盈若,你一个小小婢女,又无后台又无权势,长得也不是绝色,皇上怎会宠幸你?若不是依傍个有身份的主儿,你哪有今天?你就实话告诉本宫吧!”桃秋答应过顾颜月对外绝口不提,于是道:“回丽妃娘娘的话,嫔妾只是凭着运气,无人举荐。”



    丽妃也不追问,只是冷冷道:“安盈若,你祖父可是当年的信翎候安德忠?”桃秋心地嗖的一惊:她怎么知道这件陈年往事?绝对不可以认了,否则以阙若倾的狠辣,一定不会轻纵我这个所谓的罪臣之后!



    桃秋没有回答,只是叩头不语,阙若倾妩媚一笑,道:“本宫听说当年先帝爷下旨,安家男丁全部抄斩,妻女没为宫奴,你娘于心不忍,偷偷将你的亲弟弟交给了你表舅一家收养,方保住了性命,是也不是?”桃秋依然没有出声,但是身子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阙若倾鄙夷一笑,漫不经心道:“本宫身边正好缺一个伶俐的小太监,云月,你马上派人去将这位安氏遗男带进宫来,白公公那边也可以开始预备着了……”



    虽然桃秋资历浅薄,在宫中没认识多少人,但是白公公是谁她还是知道的,蚕室的掌事太监啊,弟弟绝对不能进蚕室,挨了那一刀,安家的香火也就彻底断了呀!桃秋慌了,连连叩首道:“娘娘,您就饶了安远吧,安远才不足八岁啊,奴婢卑贱之躯,娘娘要杀要打都没关系,求娘娘放过安远吧!”阙若倾不屑一笑,心想:真是一个色厉内敛的草包,她蹙眉道:“你的狗命本宫还不想要,你只要告诉本宫你幕后那人是谁,本宫就饶了你弟弟一命!”桃秋悲戚道:“我说我说,那人就是昭仪娘娘……”



    阙若倾毫不吃惊,那人和她预想中的一样,便耻笑道:“那贱婢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难为她还想着你了,不过你跟着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最终还会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不如为自己的将来着想,跟了本宫吧!”阙若倾心中鄙夷:顾颜月和我多年交情,她自以为我跟她交好得很,其实我早就恨死她了,所以这许多年来她想做的事我强在你前头做了,她不想做的事我偏让她做个够,可现在她想借桃秋之手,夺了凌笙的宠,这等好事我就顺水推舟,在你前头做了吧!



    桃秋认真一想,顾颜月对年轻貌美的自己不过是利用,昨日去见皇上穿的是什么衣服?顾颜月自己以前穿的旧衣,戴的是顾颜月打赏给下人的簪子,她费尽心思把自己从冷宫守门的位置上捞回来,不过是想借着自己杀了凌笙,不过是想等自己来日受宠后替她争宠?不过是让她来做一把利,一只出头鸟吗?大早上送来的避子汤,被梅夏强行灌了一肚子,顾颜月哪里是帮她,而是利用她!思虑片刻,桃秋重重叩头道:“奴婢愿为娘娘效劳,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对顾昭仪说半个字!”



    阙若倾严肃道:“你叫本宫如何相信你,本宫不过是三言两语就从你嘴里问出了东西,顾颜月如果许你一些好处,你说漏了嘴,那怎么办呢?”桃秋竖起右手两指发毒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安盈若在此立誓:如若背信弃义出卖丽妃娘娘,将不得好死,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阙若倾不屑冷笑道:“生死一事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这样吧,本宫这里有一味药你且服下,每半个月会有一次剧烈疼痛,只要本宫安排在你身边的侍女告诉本宫,这半个月来你守口如瓶,本宫就会给你一丸解毒的药。”顿了顿,又道:“当然,解药本宫也不会白白给你,你要用顾颜月这半个月来的行动和消息来换,而且,没有本宫允许你不能随意动了你身边伺候的人!对了,这解药你也别妄想去太医院找到,天下之大,所需药材也是容易得到的,但解药配方只有本宫知道,所以说,该怎么办你自己清楚!你记住了吗?”边说,她边从云月手中拿来一个小匣子,像施舍乞丐似地丢向桃秋,圆形的小匣子咕噜噜地滚着,在地上盘了两圈后停在了桃秋身前。



    桃秋心中恨极:和顾颜月有所来往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但是自己弟弟的小命又在她手上,忍忍吧!况且,顾颜月也不是什么好主子,何苦那样忠心耿耿依傍着她?于是桃秋捡起匣子,捏起那颗墨黑腥臭的药丸,接过云月递来的水,忍着泪水一口吞了。



    “你可以回去,随时待本宫之命吧!”桃秋叩了头默默退下了,尚在门口时,听见丽妃嗤笑道:“果然是个无用的废物,不过蠢东西用起来才能顺手!云月啊,本宫库房里是不是有几块从前的绣花料子?给安采女送去吧,让她成为本宫年轻时的影子夺得圣宠,好好打凌笙的脸吧,本宫啊,只需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啦!”



    这显然是刻意让桃秋听见的,桃秋脸上没有发作,只是死死捏着双燕的手,在心中道:阙若倾,我安盈若可不是吃素的,我且记着,我今日受之辱,来日定叫你加倍奉还!拳头捏地极紧,凉浸浸的汗使手心湿滑极了,手绢变得有些粘腻。



    药效很快发作了,桃秋忽然觉得喉咙极痒,用绢子掩嘴猛咳一阵,鲜血斑斑点点,溅在粉色的绢子上,触目惊心,桃秋忽然想起,这绢子是旧主凌笙赏的,就觉得恶心,狠狠将绢子一抛,绢子尴尬地挂在一旁的树杈上,随着暑热的风,孤苦无依地飘着,就好像它主人那颗恨意绵绵的心,在诺大的后宫里孤零零地漂泊,看似是依靠着什么,其实却是无所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