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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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朝内风云·如日中天

    高拱和严世蕃当场就怼了起来,一旁的花匠那时看得莫名其妙,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内阁大佬为了除虫这种小事竟然会开骂。

    花匠下意识看了一旁的严嵩、徐阶,却见二人就那么站在旁边,好像根本不知道面前有人在吵架。

    花匠只感觉自己尴尬癌都快犯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事情就值得这么吵起来?”

    众人齐齐看去,却见是黄锦搀着嘉靖过来了。

    五人急忙就跪了,“见过万岁。”

    嘉靖摆手,示意众人免礼平身,又对花匠道,“两位阁老在吵什么?你也不劝着点?”

    花匠听了那真是哭的心都有了,刚站起来便又跪了,“这、这、这……这是怎么说呢,小人哪敢劝呐。为了要不要除虫吵起来,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劝呀。”

    黄锦:“不会劝就这么干站着?要你这奴婢有什么用?”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也怨不得他。”嘉靖摆手,继而指了一边的亭子,“都过去坐吧。”

    亭子不大,要在场六个人都有坐不现实。黄锦没的说,专门伺候人的,也就在嘉靖身后站了;剩下徐阶、高拱、严嵩、严世蕃四人,最后还是嘉靖点了名,严嵩、徐阶坐了,其余两人分立后方。

    至此,嘉靖才淡淡道,“刚才高拱和严世蕃的争论,朕都听见了。话说回来,只要是园子,哪有不长虫的?可为了几条虫子,真像高拱说的那样,砍树、抜花、翻田,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真把满园的花拔了,回头让人看朕的后花园竟是一片荒地,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听嘉靖赞同自己,严世蕃斗气似的看了眼高拱。

    高拱虽心有不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顶撞嘉靖,闻言只得瘪了口气,“陛下说的是,臣确实有些矫枉过正了。”

    “这就是了。”说着,嘉靖拿出两份折子,其中一份是邹应龙弹劾浙江官员的折子,另一份,则是都察院御史弹劾余杭知县的折子。

    嘉靖将两份折子分别推到严嵩和徐阶面前,“这上面写的,朕都看了,是真是假,朕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但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些事情不该拿到朝堂上谈。这两份折子你们都收回去,朕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折子竟被嘉靖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徐阶和高拱都惊呆了,严世蕃也是大吃一惊,只有严嵩,或是年纪大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样,竟没有任何反应。

    几乎下意识的,高拱和严世蕃都去抓邹应龙的那份折子,只严世蕃明显慢了一步,那折子先被高拱抢到手里。

    “陛下!”高拱将折子飞速看完,眼见嘉靖竟要当这事从未发生,急道,“和尚、尼姑、官员牵扯到一起,干出这样帏薄不修的事来,就这么算了?”

    “嗯?”嘉靖斜眼看向高拱,脸上已然带了不悦。

    高拱恍若不觉,继续道,“如此败坏朝廷颜面,就算不能明白昭告其罪行,也该调离原职、另外治罪!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奸邪小人、一扫颓废之风啊!”

    “呵。”一旁的严世蕃冷笑一声,“天下都知道陛下爱养良善、惩暴除奸的心。可这事不能光看邹应龙的片面之词,就说那个余杭大户王培中,虽说是耿树群的人,可扪心细想,他做的事,有多少是耿树群指使的?有多少是瞒着耿树群去做的?还有多少是借着耿树群的招牌在做?细究下来,这些都说不清,贸然治耿树群的罪,这传出去……”

    高拱怒道,“住口!照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到头来都被王培中一个奸商给涮了?!”

    “放肆!”严世蕃喝道,“陛下面前,你还敢这么咆哮!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

    这话如同一桶凉水当头淋下,高拱一看嘉靖那青得铁块一样的脸,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跪下,“陛下恕罪,臣一时鲁莽。”

    嘉靖狠狠瞪了眼高拱,却是看向严嵩,“严阁老,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严嵩似乎刚从怔梦中惊醒,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旁的严世蕃急忙提醒,“陛下问你这事怎么办。”

    “臣年老体衰,这一不小心,就走了神。”严嵩先是含糊着解释,旋即道,“不管这事耿树群参与了多少,用错了人,这条总是逃不掉的。可这事毕竟牵扯到朝廷颜面,不能当没有发生过,也不能闹得太大,不然到了外面,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东南倭寇闹的厉害,浙江决不能出乱子。国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依微臣拙见,陛下不如私下给耿树群写道旨意,严令斥责。一来表示陛下知道了这件事,如今只是暂留其性命,保其有罪之身;二来也可令耿树群沐浴皇恩,往后他必定鞠躬尽瘁、戴罪立功。”

    嘉靖闻言颔首,却是看向徐阶,“徐阁老,你以为呢?”

    尽管高拱仍跪在一旁,可徐阶从头至尾都没多看一眼,“圣上睿智,阁老高见,留一个活着的、痛改前非的耿树群,远比一个死了的、给朝廷抹黑的耿树群强得多。这件事口诛笔伐一下,令耿树群明耻知戒、痛改前非,便是好的。”

    高拱闻言仿佛不认识似的看向徐阶,低声呼道,“阁老!”

    “别看他。”嘉靖断道,“好好学着,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这么做,于世风人心,于官场贞操,于朝廷颜面,朕怎么看都是得大于失!”

    见高拱尤不服气,嘉靖继续道,“难不成你要朕不顾朝廷颜面、为了耿树群这一只虫,就拔了满园的花?就说浙江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科甲正途?他们就真像这奏折上说的那么不堪?几十年圣贤书都白读了?”

    徐阶也道,“肃卿,陛下说的在理。有些是单方面女眷跟和尚牵扯到一起,纯粹是想给官员弄个儿子,借子邀宠;还那些官员也不知情,的的确确是把那些尼姑当了良人纳妾的,结果也上了名单。说来惭愧,这个邹应龙虽说是微臣的学生,可他对微臣从来都是……哎,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因为一个耿树群,恨不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这里面藏了什么心思?微臣看他邹应龙真是无药可救了。不过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臣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的是。”嘉靖对邹应龙不无意见,此刻见徐阶不着边际的将邹应龙责任撇清,只深深看了眼徐阶,继而道,“至于这个余杭知县。当初太祖爷就定下规矩,非科甲正途不能做知县,当时朕也是心血来潮,就给他封了个知县,现在看来,他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由此可见,好坏是没有绝对的。柿子是好东西,螃蟹也是好东西,可加在一起就是毒药。五毒里面都是能毒死人的东西,可名医开方,他们就能入药。就说这个赵双刀吧,虽是毒药,可到了这余杭知县的手里,毒性全消不说,还真成了一剂救人良药;至于耿树群,严世蕃说的也有道理,依朕看,所交非人也说不定嘛。”

    一席话的功夫,嘉靖已是将耿树群的罪名一降再降,至于现在,已成了所交非人!

    严世蕃高呼,“圣明天纵无过圣上!”

    高拱彻底绝望了,徐阶彻底沉默了。

    严嵩依旧一副昏睡模样,只严世蕃得意的看了高拱、徐阶,脸上分明闪着兴奋的神色。

    看着严世蕃那兴奋模样,嘉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说完了耿树群,再说说其他人。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全无处置也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高拱可算燃起了一些希望,只严世蕃急于表现的似的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就说那个余杭大户王培中,干下那种伤天害理的事,竟然等陈兴到任才揭发面目,以往那些个知县都干什么吃了?僧尼淫秽案,上面不能牵扯进来,可这些尼姑、和尚,一个也不能留。”

    本是一件能牵扯浙江无数官员的案子,如今竟轻飘飘的要一个‘已经死了的’王培中抵罪!为了不牵扯其他人,竟然推出那些个和尚、尼姑!

    徐阶:“这事不能闹大,如果交给藩臬衙门,难免有人会盘根问底,这事既然是余杭知县和县丞搞出来的,不如把人犯都交给他们,是杀是剐,都由他去。但仅限于这些人,再多的,就不能牵扯进来。”

    “有功还是要赏的。”见徐阶如此识趣,嘉靖也是慢慢放松下来,“别的不说,揭露了王培中,也算大功一件。之前的余杭知县陈珂,放过了王培中,可见是尸位素餐,他也必须和那些僧尼一齐领罪,都交给陈兴和那个罗宏俊。”

    陈珂是严世蕃早就打算丢出来的人,如今嘉靖这番处置也正符合心意,“那陈珂现在是杭州知府……”

    嘉靖早料严世蕃会说这话,当即道,“给陈兴去做。”

    “这怎么行!”

    这是徐阶和严嵩共同的声音。

    见两人说出同一句话,高拱和严世蕃都诧异的看着两人。

    严嵩:“那个陈兴才二十多岁,二十多的知府,太年轻了。”

    徐阶也是焦虑:“陈兴管理余杭才几个月,骤然管理一府,一来政务还不熟悉,二来升的太快,难免会惹非议。”

    “甘罗十二岁为相,陈兴都二十多了,管理一府有什么不可以的?”说到这里,嘉靖一顿,“听说那个王培中在台州还有产业?着浙江布政使何学义抄没王培中家财上交国库。台州知府现在是谭纶兼着,让他安心带兵剿倭,嗯……台州知府由陈兴担任;至于杭州知府,就让那个县丞罗宏俊去干。”

    一个知县、一个县丞,都是不入流的小官,突然就被嘉靖派去管理一府,严世蕃也不明白嘉靖怎么会有这番安排。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地位可想而知,严世蕃也想把杭州捏在手里,可看嘉靖那副斩钉截铁的模样,严世蕃也不好多说,只得用‘何学义、耿树群都是自己人,肯定能看住那个余杭县丞’来安慰自己。

    谈完了余杭的事,嘉靖话锋一转,“还跪着做什么?起来,接下来谈谈万寿宫的事,高拱你管着户部,严世蕃管着工部,这事找你们也正合适。”

    果不其然,徐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事先没有任何商量,只如此轻飘飘的宣布结果。

    尽管不能把浙江搅浑,可嘉靖不经提议便将陈兴、罗宏俊都扶上知府位置,这也符合徐阶最开始的预期,高拱心中虽有怒火,此刻也已消了不少。

    其后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争执,皆是有嘉靖直接敲定。

    万寿宫大火,重修又是一笔开支,这其中大半都指着浙江的赋税。其后严世蕃请旨,让鄢懋卿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地盐政,推行余盐改革。

    至于严嵩乞休折子和严世蕃的丁忧折子,具被嘉靖挡了,“国家如今是用人之际,少不了阁老,丁忧是礼制,也能夺情嘛。”

    嘉靖起身,左手握着严嵩的手,右手握着徐阶的手,继而将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语重心长道,“只要我们君臣上下一心,只要你们顾全大局、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天上不知何时飘了层灰沉沉的薄云,而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毫无光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