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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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青天遗恨·命如鱼鹰

    王培中看着起火的方向,神色顿时大变,当即转身对众人道,“卢俊,你在这先陪着县尊大人,我去看看。”说完,也不等陈兴、罗宏俊回答,便一脚出了花厅。

    来禀报的门子见王培中出去,抹了脸上的血,便一副可怜巴巴的看向卢俊。

    卢俊见状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的摆手,“下去敷药吧。”又对侍候一旁的婢女道,“都退下吧。”

    眼见整个花厅只有三人,罗宏俊却是挑起筷子夹菜,“卢二爷,您今晚把我们叫来,说有办法留下王培中。”说着瞥了眼远处的火光,又盯着卢俊,“就是这么个留法儿?”

    虽说陈兴、罗宏俊对门子的说法是蹭一顿饭,可事实上,今天二人前来完全是受卢俊所邀!

    卢俊闻言干笑一声,看着外面的火光,“这还不够吗?”

    罗宏俊:“刚才那个应该是火药爆炸吧。火药属违禁品,按说在王府发现这么多火药,抓了王培中也不是不可以……可他王培中又不要扯旗造反,这么多火药是干什么的?这要是抓了,顺藤摸瓜查下去,杭州那边可就又要找我和县尊喝茶谈话了。”

    “大人尽可放心,王培中活不过今夜!”说话间,天际一个明闪,卢俊被这雷光照得又白又黑,当真有几分恐怖意味,“大人暂留此地,卢某去去就来。”

    且说王培中这边。

    王培中出了花厅便直接内宅方向跑去。内宅突然失火,王府里里外外的仆人已是忙成了一锅乱粥,呼喊的,提水灭火的,东窜西跑,几乎没有半点秩序。要说寻常失火也不必如此,可这想灭火就得有水,提水得有木桶,但偏偏王培中这几天打算走人,这王府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木桶虽然有闲置的,但也只能满足寻常打水所用,遇到失火的情况则远远不够。

    王培中急朝内宅方向赶,一路也不知撞翻多少人,莫约小半柱香后,才终于到了内宅。

    虽是深秋,可内宅已沦为烈火地狱,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只映得人脸颊发烫。王培中看了内宅的大火,起初的惊慌消失不见,甚至还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

    一旁提水救火的仆人急着泼水,王培中却是不闻不问,继而转向后方一个偏房——这偏房虽也属内宅区域,却未受大火侵袭,只起初爆炸震塌了屋顶、连带半堵墙。

    王培中钻入这塌了半边的偏房,一路摸索,却是在西侧墙壁捏出几块墙砖——墙砖后是一尺见方的空隙,空隙中静静躺着一本蓝皮册子,扉页上只有两个浓重的楷书黑字——账册!

    王培中伸手将账册拿出,吹了吹扉面上的灰尘,顺手便想藏在怀里,可就在这时,王培中右耳一动,身子却是急往右偏!

    王培中尽管反应迅速,可还是迟了一步——后背被刺中了!

    金属与骨头摩擦的声音传出,虽被刺中,可王培中还是奋力一跃,却是径直跳到右侧墙角处。

    王培中背后可没有长眼睛,能避开对方刺向心脏的一击已是殊为不易,顾不得处理,甚至没有试图伸手去堵住伤口,只背贴墙壁,看着眼前的人——卢俊!

    背后被刺,是火辣辣的疼,可眼下根本没有半分在意,只双眼猩红、几欲着火,喑哑道,“是你!”说着,王培中又深深嗅了一口,“是火药……是了,我早该想到是你……这里的火药我原本已经清理干净的,只有你……还有赵双刀……是你带人去杀的,我以前还奇怪,那么多人竟然杀不了一个受了伤的赵双刀……还有孔井山,那么大一座山,怎么就能挖到那些尸体……现在什么都明白了……都是你,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卢俊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银白的刀锋沾着鲜血在失火雷夜下竟散着一种黝黑的光泽。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火光照映,卢俊脸上竟是一种病态的红潮,听了王培中的话,卢俊握住匕首挡在身前,做足了防备的姿态,“是我又怎么样!要是你和以前一样,我最多给你惹点麻烦,可你现在威胁大人……我的机会也就来了。从你威胁大人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会有现在!”

    这点王培中当然早就想到,以往自己和耿树群联系的枢纽是三圣庵的那些送子尼姑,可经陈兴、罗宏俊这么一折腾,事情败露,这条枢纽已经没有用处。于是那天在游船上,自己亮出了新的招牌——账册!这本账册上记载了自己这些年和浙江诸多官员往来账目,寻常自然是没什么用处,可一旦落到某些人手里,这账册就是一颗炸弹,一颗足以炸死浙江大半官员的炸弹!

    耿树群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背后那么多人,他都都必须要保住王培中,这也是王培中那天硬气的原因。

    结果正如王培中预料的,耿树群将所有事情大事化小,当场溺死可能怀过自己亲骨肉的妙音,甚至连杭州知府陈珂都打算牺牲掉。尽管想到耿树群会寻机会收回账册,可王培中怎么也没想到,耿树群的手来的这么快,而且充当耿树群杀人匕首的,竟然会是卢俊……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卢俊竟然就变了!

    先是利用赵双刀企图杀死知县、县丞,而后又不得已牺牲文觉……背叛了两个兄弟,而今,终于轮到兄弟背叛自己了吗?

    虽说没被刺中心脏,可才片刻的功夫,王培中便觉虚弱,这倒不是说卢俊匕首上擦了毒,而是流血过多导致的虚弱。

    王培中:“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说话间,阴沉了一天的苍穹终于落下雨来,不大,只纱幕般飘飘洒洒。

    雨水浸透伤口,流血导致的失热,加上深秋那冰冷雨水的冲淋,只呼吸间,王培中便觉脚步轻软,一手扶着墙壁,双眼死死盯着卢俊,几乎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口吻,“想取代我?!”

    尽管王培中露出颓势,可卢俊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王培中的差距,见状不仅没有掉以轻心,反而后退半步,“大哥……我还叫你大哥,你有今天,都是因为看错了自己的位置!既然做了大人的狗,就老老实实的做狗。你竟然想着威胁大人……你也不想想,狗咬了主人,这狗还能留吗?!”

    王培中大笑,“你以为你是狗?”

    卢俊:“嗯?”

    王培中:“当狗……在别人眼里,我们是耿树群养的狗,可实际上呢?你也养过狗,也给狗喂过东西,你给狗喂的东西有收回来的时候吗?”

    听了王培中这话,卢俊双眼一缩,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卢俊本穿了件棉衣袍子,如今淋了秋雨,棉花吸水,卢俊只觉自己穿了件沉重的盔甲,难受的要命,偏偏还是对上王培中这种一等一高手的时候,不由懊恼自己思虑不周……如今又听这王培中这些话,心里当真是十二分的窝火。

    王培中:“说白了,咱们就是耿树群养的鱼鹰,平日咱们替他捉鱼敛财,一旦他需要,咱们就得把吃到肚子里的鱼都吐出来!你也养过狗,你见过狗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有吐出来吗?做狗……咱们不配!”

    “我不管!”卢俊嚎叫一声,见王培中有动手的趋势,握住匕首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同时又后退半步,“大哥,大人要的只是账册,只要你把账册交出来,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

    王培中白着脸笑了笑,尖嘴猴腮,在雷雨下竟显得鬼魅一样,“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没有动手不是看在你我的交情,而是因为不敢!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呵呵……都已经做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王培中左手握着账册高高举起,雨幕下,似一尊泥塑的雕像,就连账册也是一样——雨水转眼便将账册扉页字迹淋得化开。

    王培中失血过多,站姿已然有些不稳,却倔强的对卢俊吼道,“账册就在这里,想要你就过来……”

    说着,天际又是轰隆一声,伴随一阵明暗,“可我也提醒你一句,我要是死了,你就是这世上唯一看过账册的人!真把账册交给耿树群,你觉得耿树群会放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