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拉斯维加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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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S 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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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音速障碍!”

酒保得意扬扬地转了一圈,“啪”地把一块脏兮兮的湿抹布摔在了吧台上。但是他的观众向他投来的视线提醒了他,作为公认的晨队领袖必须得保持礼仪。“突破音速障碍。”他威严地轻声说着。

“突破音速障碍?”一位站在房间右上角三英寸高的地方的参赛者猜测道。她说时改变了这个词组的发音,没有将重音放在音速二字上面。那些在酒吧看节目的人都扬起了头,无声地动着嘴唇。

“突破音速障碍。”这是来自节目领袖——主持人的肯定回答。

“你应该继续看那个节目。”每天早上都有几个沙哑的声音在吧台另一头坚持要看这个台。

酒保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本充满渴望地看着电视。现在已经十点了,游戏节目是他们每天的**。再也不需要打卡上班了——无论是今天、明天还是下个星期几,都不用再工作了——早上三发强劲的蔓越莓伏特加已经灌下了肚子,还要继续喝下去。他准备坐一会儿,看看游戏节目的模特们展示奖品,看看漂亮女孩们和昂贵的奖品**。

他把视线从阴极射线管上移开了,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幻想中。他正看着一个好莱坞的美国明星,但是他看到一个穿着短皮裤和透明蕾丝,看起来很危险的女人。她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看起来好像刚被睡过,或者更准确地说可能她刚睡了某个人。现在她正看着他,和他说话,随时都欢迎他。

好好看看他妈的这个录影棚吧,本,她说道。这里堆满了闪闪发亮的奖品,让人血脉贲张的豪华大奖,其中还有一份特别为你挑选的额外的奖品!一辆超级无敌的黑色宝马机车,上面还挂着几个包,里面满满的都是成百上千块的美国钞票!那么现在,让我们找一个酒吧,一醉方休,然后骑上一程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某处找个套房,用客房服务叫上些波本威士忌、伏特加,或者任何你想要喝的酒。我们就傻傻地自己干自己。然后早餐来点儿香槟,再来段他妈的急速飙车,去更多的酒吧。就是这个,只为你一人,本,因为你是这么有耐心,因为我想上你、照顾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其他事好做。

等等……哇哦,是的,恶心的感觉已经被压下去了。也许接下来该聊聊天。不,还没没没没到时候:伸个懒腰,肩膀朝后动一动,深呼吸,打个哈欠。啊哦哦哦哩哩哩恩斯嗯卡,就好像醒来了一样。他觉得那样会更好。他已经准备再喝第四杯酒了,他已经等得够久了,那么现在:咔嚓,他的一天可以开始了。恶心的感觉已经又被压下去了,他必须要扮演角色,必须要注意时机。第四杯酒,接下来他喝酒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而且没什么规律可循。这样喝酒能让他维系着那种身体还很健康的幻想,能让恶心的感觉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都无计可施。他可以在穿过地狱的旅行中安然前行。啦啦啦啦啦啦。

他盯着去拿那根细细的红吸管的手看着。没有看到任何颤抖,没有任何明显的颤抖,他把吸管从它本来要执行功能的地方拽了出来,把它扔在了杯子下面的餐巾纸上。一小滴蔓越莓汁滴在一个头上顶着卡通泡泡的卡通男人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小污点:我的老婆不理解我。

本现在并不需要吸管,至少到明天早上都不会需要。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举起杯子喝酒,并且不会弄洒一滴。咔嗒,咔嗒,咔嗒,他又回归正常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糟。他突发奇想地将这种感觉和他自己短暂的幸福——追求、得到、享受——和那个刚通过解“天空就是极限”的字谜赢了三千二百块的来自克里兰夫的学校教师的幸福相提并论起来。他们都得到了小小的奖品,他们都从小小的线索开始下手。她的是:一个四个字母的单词,包含一个标点的十五个字母的短语。他的是:你每个该死的早晨都做什么。

这里的吧台是很特别的锁眼形状,本像以往一样,坐在圆弧较低那边能看到街景的椅子上。酒保也展现着这个早晨,他总是读着《洛杉矶时报》,这是一个小小的规律,而且总是对昨天晚上的酒水品头论足。一个相对而言衣着体面的商务人士正把一杯混合了番茄汁的啤酒灌进肚里——通常都还会有第二杯。酒精让一切变得可以预知。这些人本一个都不认识。他在这里说过的仅有的话就是嗨、伏特加、蔓越莓还有谢谢。事实上,这里是他常来的几个酒吧之一,这个脏兮兮的小酒吧让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没人会找他或者是打扰他。他可以置身事外,也可以参与其中。但他还是选择和美酒单独待在一起。不过现在这些说多了只是徒增痛苦——从很早以前开始,不管在哪儿就已经都没人找他,也没人打扰他了。

电视可能是房间里最亮的存在体,当然也是这个房间里最亮的光源。这是件好事。他可不想看见酒吧高脚凳下面发出气味的来源。这个地方相当不整洁,这大部分要归咎于客户的素质。虽然他讨厌污秽,但他知道这也是驱使他来到这里的元素之一。如果是他的话,他总是在要吐时跑到男厕所里的水盆前。水盆是最适合快速呕吐的一个地方,如果去厕所吐的话实在太恶心。红色的蔓越莓汁漂在白色的瓷砖上,就好像是把钱扔到了排水沟里,但至少下一杯会好好地待在原处。

吧台的表面外围是一圈红色的塑料靠垫,上面满是撕裂和灼烧的痕迹。它在他用手支着下巴盯着电视看的时候,为肘部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休息处。它勾勒出了吧台的形状,以免他找不到。这个装备不错,这样他就能找到酒吧在哪里了。吧台外围的红色对他来说是需要逾越的一道线。跨过这条线你就出局了。他坐在那里盯着电视看的时候可以跨过红线,他可以不用离开舒服的高脚椅就跨过这条线。

这就是他的晨吧,他的游戏节目吧。但有时他会不巧晚点才来这里,这个时候电视上充斥的都是无聊的运动场面。他没法忍受看这些运动,所以这种时候他都会把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转而看向成排成排的酒瓶,这让他的幻想变得更加绚丽了。他查看着后排、前排和旁边的酒瓶,监控着剩余酒瓶的数量,尤其某个黑乎乎的酒瓶安安静静待在那里的时间有多久,还有它瓶盖上堆积的灰尘有多少。他盯着形状奇特的容器里红色和蓝色的**看着,直到开始感到恶心才迅速地看向别处。考虑到管理能力,他想知道,到底有多少瓶子里实际装的是他们标签上贴着的名字,又有多少酒被稀释或是掺了更便宜的牌子、年份更近的调和酒、假货以及一般的伏特加:给我们一块钱,我们会让它物有所值。他总是喝同样的酒——他的早餐酒,但每次他走进来坐下的时候都像是圣诞节的早晨,或者这里就像是一家糖果店,好像所有他记忆中的孩童时的快乐回忆都在这里重现:好的、坏的以及舒心的事。许个愿吧,像嫖妓一样付钱就能满足欲望的酒瓶大军会回应你的。这是一个无限制选择的舞台,它让他所得到的——他一直在得到的那些东西变得更富有魅力了。

“我们明天再见。现在要说拜拜了。”电视主持人的话一下子就淹没在摄影棚里如雷般的观众掌声中,掌声听起来有点大得不可思议,感觉好像是被要求这么做的。接着节目立刻就被黑屏取代了,然后传来了让人感到安心的声音:“好戏刚刚开始,还有更多精彩节目。所以不要换台,我们有一早上满满的笑声和奖品,就从……”

那就得到十点半了,他想。他还得消磨一个小时的时间,真正的酒吧才能开门。一个小时后,他就能坐在西洛杉矶的比弗利山庄里,喝着上好的美酒了。直到那时他才开始真正的一天。他的胃会准备好迎接波本威士忌和啤酒,或者是马丁尼酒,或者无论什么酒都行。他会坐在那里边喝边消磨下午的时光,看着从本来的时区里被赶出来的电影人或者西海岸的股票经纪人,或任何不用回去工作的人微笑或大笑。一个小时正好。他要先回家干一杯伏特加,再洗个澡,然后穿上件帅气的衣服,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去比弗利山庄。还是快十二点的时候去吧,就十一点五十。这样的话,就不会显得他是在等酒吧开门了。

时间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比原来他有工作的时候还要重要。很多次他在早上三点醒来,消除了前一夜的昏迷,却发现房子里一滴酒都没有。他觉得当时钟的指针在他和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的潮湿世界里的六点之间摆动的时候,他的恐慌在按照指数增长的速度飞升。他小心保管的库存,也就是支撑他熬过两点到六点这段荒芜时段的库存,通常都会在他越过谨慎地躺在**这条线后,被狂乱地填入无底洞。有一次他终于放弃,冲到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满心感激地用高价买了一瓶家庭装的李斯德林漱口水。八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自己的公寓前,瓶子已经空了一半,他也慢慢平静下来了。他熄了火,停下了内燃机。

所以他的人生被立法机构规定的休息时间和习惯性的小红旗割裂开了。早上六点,色情酒吧开门了,商店也开始营业——虽然它们有时候会选择晚点开门,把它们的道德观强加于一些可怜的流着汗颤抖着看起来一团糟的人身上。九点被认为是酒吧合适的开门时间,虽然它们不想让这么早就喝酒的人进来,但也不想让生意就这么溜走。这些地方的酒保在递过去一杯酒的时候,都会不为人知的不情愿地停那么一下。下一个里程碑式的时间是十一点半。到了十一点半,处处都承认现在可以开始喝酒的一天了。于是它们骄傲地打开门,倒出它们的库存。从这时一直到午夜之前都会顺风顺水,平安无事。等到午夜来临——如果他们没有把这个时间提前的话——大部分正常的酒吧都会打烊。其他过了午夜还开门的酒吧在两点之前也都不会有什么问题——通常是一点四十五左右——这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候。它们从不会晚于两点打烊,除非店里的酒还够你喝四个小时——那可不是小数目。

从洛杉矶开车到随时都可以喝酒的内华达州要五个小时左右,但在那个时间没有航班。当你在深夜两三点钟没酒喝的时候,烦恼和痛苦会慢慢逼近你的后脑勺,渐渐地吞噬你。从理论上来讲这很糟糕。本通常都觉得会熬过去的,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等他到那里的时候,洛杉矶的酒吧也开门了。

现在是十点三十一分,本喝光杯里的酒,站了起来。他喃喃地说:“谢谢你。”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向门口走去。外面的天空依旧十分阴沉——这就是洛杉矶的春天。他径直朝自己的车走去,虽然摇摇晃晃,但他感觉没问题。

回家的路上,他在路过的一家酒铺停了下来,买了一罐啤酒。本感觉很高兴,他的一天已经正常开启了,一切都值得期待。他有了个计划,现在一切都会变好的。他打开收音机,考虑着在换衣服的时候要听哪盘专辑。他翻了翻口袋——虽然他已经知道那里面都有什么了,但还是确认了一下。他得在自动取款机那儿停一下了。

钱,钱,这些天他花了一大笔钱了。上周他丢了工作,换来的是一张金额可观的离职支票。他的前雇主真的很喜欢他,对于解雇他这件事也觉得非常内疚。虽然他在不经意间因为整个早上都待在酒吧而不是出于本意地耽误了解职讨论会,但在和前台报过到后,他又在早早出去吃午饭的时候被老板撞个正着。颇为讽刺的是,如果他知道那天早上等待他的是什么的话,他会特意准时来的。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责任心的。所以他们叫他过去——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是因为什么了——要他离开。他感觉很糟糕,并不是因为被解雇了,而是因为他的老板就快哭了。他怎么能责备他们呢?因为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每天的日常工作内容都是:迟到——差不多十一点才来;和前台调情;十一点半提前去吃午饭;三点左右才吃午饭回来;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清单复制到明天;在办公室里快速地绕着圈走;不到四点半就早退。在这期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样做,他也知道他们知道。一直以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但并不是说他已经毫无价值,他还是有用的。至少他在不让任何事出乱子上还能靠得住,而且他修好了所有坏掉的东西,甚至没让他修的他也修好了。因为他有这个能力,所以他就修了。他知道好手艺是能让别人容忍你的某种特殊技能。他们包容了他,甚至尽可能长时间地喜欢他。他们给他开了一沓支票,以减少自己的内疚。塞满了假装是假期补贴和请病假的钱,给他发他根本没资格领取的供他玩乐的离职金,好像这样就能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再找另外一份工作。但他们和他都知道这真正代表的只是他妈的放浪豪饮。

钱,钱,他的离职支票,还有他之前剩下的可观的储蓄,这些都加起来有差不多五千块钱。除此之外,他的信用卡至少还能再刷那个数,他的信用一直不错。在红色警告开始在显示器上他的名字旁出现,和账单从亚利桑那州寄出之前,还有六十到九十天。

钱,钱,现在他有一万块酒钱。如果他不付账单,就是说,只付一个月的房租,同时还保持着他事实上仍未停止的社交活动和吃饭习惯的话,那么这笔钱几乎都可以用来喝酒。如果他每天喝一百块钱的酒——他的确能做到——他就还可以喝一百天的酒。这只是一个算术运算,简单的逻辑而已。

他去厨房拿了那瓶伏特加——放在白瓷砖台子中间的酒瓶总是快要见底的感觉。这是他的家用酒瓶,这是他的医药瓶,他的救急瓶,他在路上时的酒瓶,这是他的万能瓶。他倒了一大杯酒,然后往里面加了些奎宁水。这真是相当多的伏特加,它代表着早上的最后一道坎。现在他感觉还好,但他知道如果能把这一大杯喝下去的话,就不会在公共场所感到尴尬了。在你的酒吧高脚凳上呕吐这种事在比弗利山庄是行不通的。他带着满满一杯酒去洗澡——为了安全起见。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等到洗完澡,他已经感觉很棒了。现在他急需听听音乐。他就这么湿嗒嗒地走到了音响旁,放了一首在喝酒时会反复播放的二十几岁的人喜欢听的歌。他会一直一直放这首歌。他又倒了一杯酒,跳着舞回到了浴室里,准备在早上好好地刮一刮胡子。

对本来说,刮胡子能够证明一切都还好。这寥寥几分钟暗示着社会性的行为似乎能够让他相信他和其他正常世界里的人一样,只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只是某一个起床开始例行一天的家伙,平凡无奇地度过了一天,然后回到家里,上床睡觉。他是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他是被肉体驱动的一个字母,凑巧被想象力所困扰。比如说,他的习惯是先刮嘴巴周边,这样的话他就能在完成之前喝上几口了——他总是不安心。

他看了看镜子,并不介意自己是个酒鬼。这个话题完全和他无关。他从容不迫地带着目的在做这一切。没错,我当然是个酒鬼,他这样想道。那又怎么样?这并不是重点所在。抱怨的方式有数百万种,他只是丢掉了一块生活。让它见鬼去吧,上帝。控制思维的方法有一千种,就像他和朋友们经常开的玩笑那样:是时候剪头发了,找份工作吧,就那么放弃吧。哈哈。他并不是错在是个酒鬼,真是了不起!他错就错在迷失了方向,干得漂亮。

他边听音乐边穿好衣服,不时地看着镜子跳舞:你会和我一起出去吗?为了掩盖酒精散发的独特的味道,他喷了太多昂贵的古龙香水。领带打好,看起来不错,西装笔挺的他扭着脚走进了起居室,却被矮脚的咖啡桌绊倒,撞到了上面的玻璃。一开始他还呻吟着,过了一会儿则打起了呼噜。

* * *

现在公寓里非常安静,就好像任何一间空的公寓或是房子一样,家人们都在工作,或是去度假了。本正在和其他一动不动、耐心地在自己位置上等着被找麻烦的物品们交流。他是自带装置的物品。冰箱开开关关,忠实地冷却着它近乎空空如也的内部,遵照着作为主要家具的协定行事。指针在钟上移动着——事实上指针都在钟上移动着——但有意识地带着目的来看的话,它正保持沉默。一颗心脏正在跳动。器官们正在变得衰弱。在这个地方有些事情是被禁止的,在拇指和食指间可以感受到它,就像有毒的喷漆对盲人来说的感觉一样。从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看到,喷漆的颜色确实很糟,要么就现在离开,要么就怀念从前的外表。

等本醒来时天色已晚,他大惊失色,本能地去看表。现在是十点半,他稍微放松了些。被撞碎的玻璃在他脚下吱嘎作响,让他清醒了过来。这一天已经结束,但看起来一切好像还在有序地进行着。他试着走进了厨房:有点疼,但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血。真他妈的是一团糟。他把瓶子里的伏特加都倒进杯子里,走到了镜子前。一点血都没有。他把头发上的碎玻璃擦掉,再次穿上撕坏了的西装外套,套上了一件运动夹克,然后走出街区,来到酒铺,买了点酒,这样他就能解决白天不幸的扭伤,再为晚上制订个计划。事实上他感觉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他现在完全能走着去酒铺了,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他想念走路,脚步轻快地走在威尼斯的人行道上,或是沿着运河走,抑或不那么轻快地在沙滩上走着,结果就是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陌生,无法掌握平衡。走路让他感到无拘无束,一个快速移动的访客在观察着那些他经过的人的生活。以前他走得很快,比任何人走得都快,在那时,走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费力气。他会用正常的速度舒服地徐徐漫步,经过人行道上的每个人,让不幸的同伴时而快走时而小跑才能跟上他。从前他的足迹遍布各处——图书馆、杂货店、圣莫尼卡的购物中心——现在他则开车出门。身体因为酒精中毒已经废掉了,而且从精神上来说,也害怕离酒源太远。他的走路范围就只有从前门到车的距离。酒铺在这个参数的半个街区外,所以他破了个例。但他的确想念那些长距离的散步。那是他所知道——或曾知道的能够比别人做得都好的事。

在从酒铺回家的路上,他走在一个遛狗的美女后面。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但从后面看她还是挺漂亮的。并不只是身材漂亮——虽然身材也很不错,她走路的样子、她的那种感觉和动作都很好看。这个女孩现在心情很不错。他考虑了一会儿,发现这也许是他所能记得的唯一懂得如何去欣赏的艺术,并且他也不确定那是他人格中好的一面、坏的一面,还是中立的一面。她现在看起来很漂亮,如果他没有看到她的脸,或者如果他看到了她的脸但不喜欢,她还是漂亮的。他把这个特别的见解看作一个优雅而成熟的视角,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像个男孩。要是以前,他会希望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当然他现在还是希望如此。但对他来说,现在她的美丽已经不再取决于她的脸蛋了。他在神游时想着她的内裤,这让她披上了一层夸大的梦幻色彩。对于在稍作散步时跟在一个陌生女孩后面这件事来说,内裤这个话题也许有点重口味。他又在想心理扭曲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他最终将它定义为积极的,因为这已经是最重口味的了。但无限小顾名思义一定和无限大一样无限。她已经停了下来,他突然就站在她旁边,看到了他一直好奇的脸。他感到很失望,笑了笑走开了。她的确非常年轻。

回到家后,他喝了几杯伏特加,洗了杯子,然后又穿戴整齐,在出门前又把杯子满上了。他决定开车去比弗利山庄,先找一两个地方待一下,然后再去某个离家更近的脏兮兮的酒吧做个今晚最后的总结。他的车速一如既往地非常平稳。只有外行的酒鬼才摇摇晃晃地开车,他可不是。他不止一次地和警车并排开了数英里,完全大醉并且满不在乎。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乱开车出乱子而被逮捕的;他只会在某天因为没有及时对当下情况做出反应而杀死自己或其他人。他觉得后者——谋杀很可能成为事实,这让他感到无法忍受,所以尽可能地不去想它。

去年他在圣地亚哥405高速公路上被拦了下来。当时是凌晨四点,路上几乎空无一人,所以他在下坡时开到了九十五迈。他原本一般不会这么明显地违规的,但他那晚嗑了很多可卡因——比平时还要多。他本来并不喜欢嗑药,并且他很着急回家,好再喝他的第n杯酒来解解可卡因,他真的不喜欢嗑药。他不经意地向左边的窗外一瞥,却看到一辆警用摩托车跟着他——没有开灯,只是跟着他。警察朝他挥了挥手,他也挥挥手笑了笑。警察示意他靠边停车,于是他照做了。他从车里出来,站在驾驶室的门旁等着被铐上手铐。

“开得挺快啊。”戴着头盔的警察说道。

“是的,我猜是挺快的。我回家太晚了。我的脸上有唇印吗?”本伸出脖子等着警察来检查,并且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很惊讶。

“家在哪儿?”警察问道。

“威尼斯。”本说道。在警察要求之前,他就把驾照从钱包里取了出来,不过被警察无视了。

“慢点开。”警察骑上摩托说道,“回家吧,没事了。”

所以本上了车开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回了家里,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件事情。他一点也没感觉自大或是有多机智,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他无法理解那点小幸运是从哪儿来的。

除了在405高速路上狂飙之外,他在醉驾后唯一做过的另一件真正的傻事就是打碎了自己的车窗。他喝光了一瓶啤酒,将空瓶扔到了车里面。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更喜欢把空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而不是乱扔到街上。这点小小的环保意识一直都保持得不错,但偶尔在某些场合,在有官员在场的时候——比如说缴费站或是不得不掉头的时候,某种可能性迫使他不得不清理车里可能会成为证据的东西——也就是那些空的啤酒瓶。一天晚上在月桂谷,他并没有开得很快,却看到有个抓超速的警察跟在他后面。正好树荫浓密的道路前方有个急转弯,所以到了安全的一侧,他便从车里捡起空酒瓶,往他以为开着窗的副驾驶窗户扔了过去。突然,“砰”的一声,安全玻璃“哗”的一下掉进了车里。结果警察并不是要抓他,而本则一想到窗户就忍不住大笑。他故意一直没有换车窗,第二天他甚至还找到了酒瓶,它就躺在后座上,完好如初。

他在踏入比弗利山庄时极为小心,对于这个城市渗透在各处的警力极其谨慎。他把车停在了半住宅区的新月车道上。这里离酒吧足够远,直接从车里走到酒吧或是从酒吧回到车里都不会被看到——这是在比弗利山庄喝酒时必备的特别预防措施之一。

他曾经的第一站停留地早已灯火辉煌,虽然他们都很了解他,而且在最后一次打烊提醒后还会为他服务,但他还是没有停步。他得尽可能先用信用卡,为他之后的日子剩下现金。比弗利山庄比威尼斯更适合刷卡的酒鬼。但是如果有一个在最后一次打烊提醒后只要你刷卡还会为你服务的地方,好吧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其他选择,只是午夜而已。

他沿着戴顿街向几英里外的水边漫步,街道和行车道是互相垂直的,但也要看是从哪个角度算。如果把威尔希尔区看作x轴的话,那么就不会在比弗利山庄找到太多的垂直线和水平线;如果把圣塔蒙尼卡看作x轴的话,那你就分不清北方和南方。街道看起来不错,但也说不上有多好。这是个名过其实的城市,这里有很多钱,但是很多地方也都很有钱。白天这里的人口并不算少,至少在南加州不算少,到了晚上,餐馆里则挤满了游客和硅谷的人,他们检查着自己的支票总数,计算着该给多少小费。比弗利山庄至少是洛杉矶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甚至它其实并不真的属于洛杉矶。

他溜进了一个关门会稍微晚那么一点的地方。酒吧里已经坐满了一半,大部分顾客看起来好像都刚来了一会儿。他喜欢这个时间的酒吧,午夜还在酒吧喝酒的人一般都是非常喜欢喝酒的——或者说跟他一样爱喝。下一件最棒的事就是在六点去酒吧了……那是绝无伪装的,真的很棒。在六点喝酒的人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喝酒的人。在餐桌上就能看出来:早上好……早……早上好……嗨……您要点什么?……你今早如何?苏格兰威士忌和牛奶……早上好……请给我一杯威士忌和水……那个,你试过七七酒吗?……哦,拜托!我一大早的第一餐可吃不下那么糖……早上好。本点了酒,拿到了双份的威特基波本101威士忌和一瓶德国啤酒。他坐在那里喝着,又点了更多的酒,并把美国运通卡递过去押在了那里。他看到酒吧里有个女孩独自坐着——当然,他一进酒吧就注意到她了。现在他正看着她,而她朝他笑了笑,又把目光收回去,投

在了自己的酒上。他朝她走了过去。

“晚上好。”他说。

她往后退了退,皱了皱鼻子。“喝了一天了?”她说道。

“那是当然。我是本杰明——本。”他说道。他感到很不爽。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在一英里外就闻到他的气味。这真让人灰心丧气。无论他怎么洗澡、漱口或是喷香水,闻起来还是一身酒味。由于它已经成了他固有的体味,所以当然是构成他的一个必要的部分。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闻不出来酒味——不仅闻不出自己的,也闻不出别人的,甚至闻不出其他酒鬼身上的酒味。

“我是泰瑞。”她说道。本伸出了他的手,并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她用两只手端起杯子,用吸管吸光了酒。她特意把杯子吸得吱吱作响,以便让他明白自己什么意思。

“我会再给你买一杯的。”他把自己的双份波本也一饮而尽,说道,“我自己也再来一杯。介意我和你一起吗?”

她挤出了一个微笑,但脸上还是带着一种被冷水淋过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她看到他醉成这样觉得很失望。当他走进酒吧时,她想象的可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我们喝完酒去我在沙滩上的公寓如何。我们可以看看电影,我给你做一杯甜甜的混合饮料。”他说道。其实内心里他有点害怕。他身体里的一部分知道这样做有多蠢。每当有人表现得对他感兴趣的时候,他内心小小的防御机制就会启动,踢翻并摧毁他的自信。那让他知道他已经越过了酒精中毒和感伤、愚蠢、令人讨厌的酒鬼之间的那道界限。但起码这次他意识到了这点,他会尽力放松下来的。

“噢,谢谢了,但是我不想去。我马上就喝完走了。明天早上我还得早早起床。”她说道。

他们拿到了酒,都喝下一大口。现在本已经喝断片了,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也无法美化自己了。之后他会知道这点的,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受控制了。

“我真的很希望你和我回家。”他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你是这么可爱,而且我在**真的很棒……相信我……你闻起来也很香。”他停下来皱了皱眉。“不,好吧。”他喃喃自语地埋到了杯子里,转着自己的高脚椅,用手臂撑着吧台来保持平衡。

她说了几句后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悲伤。本没有注意到,但这表情也没浪费,因为这让本对她比原来更感兴趣了。可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对此她感到非常惊讶。

“也许你不该喝这么多。”她说道,“我得走了,谢谢你的酒。”她起身迅速走向门口。

她的矜持似乎激起了他的斗志。“也许我不该这样大口喘气,泰瑞!”他在她后面叫着,“嘿!嘿!”但是她已经走了。酒保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正在洗的杯子。

“老兄你该走了,”他说道,“我们打烊了。”

他把本的信用卡放在了吧台上,等着他来签名。本在底端和总单上签了名,然后把收据放到钱包中日益增多的一沓收据里。他得想着把这些东西扔了。

离开酒吧这种总是让人丧气的经历让他感觉非常失落,感到有点受打击。他应该继续这个夜晚,已经很晚了,他的表在快两点的时候会走得很快。为什么不是呢?他想。从两点到六点总是有很长的一段休息时间。剩下的时间只够去他家附近的一个酒吧稍作停留。但是首先他会先去商店备货。他还有足够的现金,取款机之旅、在家清扫碎玻璃——那种事情可以等到凌晨在做,反正那时他正好没什么事情可做。

在向车子走去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切都开始迅速崩塌。他站在台子上,眼看就要失去控制,再也无法握住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扶手——酒精。他已经早有准备,准备好坐下看着。在他的生命中,时间就是触怒他的最大的导火索。拉斯维加斯在他的后脑若隐若现。全天开放,到处都有酒喝,毫无疑问他会在那里终结。他所要做的就是记得不要醉酒赌博,也就是说根本就不要去赌,这样他就能最大限度地留着钱来做最后的了结,舒舒服服地了结。脑海中的一个自己害怕去那里,因为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想法必定会在贪得无厌之城中避开他。不管怎样,他必须在工作时间尽快去一趟银行,把大部分的现金都提出来,留一点可以在维加斯或其他地方的atm上随时取出来的钱。他应该把所有现金都拿在手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现在比以前更重要的底线:一直能喝到酒,一直能喝到酒。

在商店里,他没法让自己去买半加仑便宜的普通伏特加。他想起家里还有一些这种酒,于是换成了五分之一加仑的波兰伏特加。为什么到现在还会搞糟?纯粹地去完成这件事只会给整个不幸的一团混乱添加上一些艺术气息。最终的解决方法让他鼓起了勇气。他耐心地站在快速通道前,没关系的,他想,我买的东西不到十二件。

对他来说,度过一天的标志就是在夜晚最后一家酒吧里坐在他最后能喝酒的地方。这就是家附近他常去的一站。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愿意总去那里,但这个地方的位置太好太方便了。这个地方和公众安全这个词真是太相称了。这里散发着浓浓的烟雾,还有骑行者们重口味的谈话;外面人行道上肮脏的女人们不到两个街区就能走到本的前门,这让他得以就算喝死也不用担心会摔在车轮下。因为有那么几次,他甚至了解了以自己的智商绝对没法操控摩托车,这和安不安全无关。所以说如果他在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没在车里,也想不起来这是哪儿的话,只要跌跌撞撞地走到街上,来到拐角,就会发现它就在那里,向他保证他前一晚正是从那里离开的,也许他只是在一个停车场里而已。

他坐在肮脏的酒吧里,在一群穿着背心的胖子中间。酒吧破旧的台球桌、比他身上的气味还难闻的娼妓、比他更酒鬼的酒鬼、上面沾满了呕吐物、尿和血块的地毯、大脑受损的行尸走肉,耷拉着脑袋的时间比他活的时间更长、黏糊糊的人行道上想和他做伙伴的黑人们,还有其他脑袋空空塞在座位里的剩下的配角们。他的座位前面放着他的杯子和瓶子。他在今天最后的时刻坐在那里,直到灯光熄灭为止。他安静地坐在肮脏的酒吧里,见证着他的手表从他的意志到他独自操作摩托车技巧的改变。他的心脏在酒喝完时随着音乐进行伴唱。他抓起装着伏特加的包,歪歪扭扭地往家里走去,直到来到家门口。他把手里的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即使连他的身体也知道它有多重要——然后踉踉跄跄地上了床,关了灯。伴随着心跳声,他进入了梦乡:现在他已别无所求。

这是另外一天,本坐在另外一间酒吧里,现在是午后,他成功前往比弗利山庄吃了午饭:一杯公牛子弹酒和六只生蚝,还有随后的伏特加甜品。他已经准备好再去一次同样在比弗利山庄内的银行了。

他之前试过一次,但是进行得不太顺利。他对着自己的神风酒低声傻笑:“我今早在银行的业务进行得并不顺利。”他在喝过早上的酒后感觉不错,决定趁着自己还清醒,把其他的现金从银行取出来。最近这种大笔交易并不是他喜欢做的事,而且银行在他经常多疑、充满酒精的想象中简直就是敌人地盘上的建筑。在尝试着和这污秽之地打交道时——其实只是把支票兑现这么简单的流程,他却不想靠近柜台——他决定在去比弗利山庄喝下午的酒之前去银行。他已经事先签好了支票,四千六百块,他人生的指望——但别忘了他还要当着银行出纳员的面在支票背面签字。一听到“能帮忙在背面签字吗先生”这句话,他轻微颤抖的手腕就会将其震动的频率加快两倍。一到银行就会尤为清醒这件事已经让人冒了足够多的冷汗,而不得不在出纳员的注视下在支票背面签字这件事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你不能就那样直接兑换吗?”他露出最具挑逗性的笑容问道。他的脖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珠。

“不好意思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出纳员问道。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呃,”他开始说起来,连声音都变了,“说实话吧,我现在手有点抖。”只是稍微有点,他想道,“我昨晚没睡好,我想我需要一点解醉酒。”其实他想说的是很多解醉酒。“要不我还是等吃完午饭感觉好点了再来吧。我们到那时再处理它。”他拿起本质上已经处理完的支票离开了。

可怜的女孩毫无头绪地笑了笑,想知道这位顾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当然不可能没问题。她不会知道之前他仓皇逃窜以及用搞破坏这种恶作剧来报复的这种特别的历史。对她来说,他只是她知道的一个拒绝在自己的支票上签字的客户。她又想了想整件事情,不过既然在整个过程中她并没有打开过自己的现金抽屉,所以也无所谓了。

他一边听着午餐服务生朝超负荷工作的酒保喊着客人下的单,一边纠结着。该去银行了。只要这次一次性了结地去了银行,以后就再也不用去了。他咽下了剩下的酒,对酒保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他从来都没不付钱就走过,这对他来说是标准流程。他和他的自我沾沾自喜地对话。他们认识来这里的我。

他在那条金黄色的道路养护带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血液里混着酒精那种不断涌上来的难以捉摸的感觉让他感到很开心,实际上也是如此。这个时候正是他浮现出神奇幻觉的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他正在远离许多欢乐。但切切实实存在的,是他品尝的第一杯美妙的美酒。这是酒精的奇妙世界中一个小小的更加清凉的课程。飞行愉快,等你厌倦了凡人俱乐部后再来我们地狱咖啡馆吃点什么吧。这是到达终点前的最后一站了。

“我回来了,我带了支票,准备好签名了宝贝。”他朝同一个不幸的出纳员抛了个媚眼,弹了弹支票,用精心准备过的姿势签了名。“我他妈的稳若磐石,想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她数好了给他的现金,在递给他的时候盯着他看。“很高兴看到你感觉好多了,先生。”她冷淡地说道,“你需要确认一下吗?”

对他来说那听起来很不错,但即使她是这个意思,她也不会知道该从何下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确认。他把钱装进口袋里,谢了她后离开了。

他又回到酒吧喝酒补充能量。口袋里鼓鼓的钞票让他浮想联翩,他知道他少不了会乱花一些钱——即使他痛苦地意识到这笔钱对他的未来非常重要,他必须非常慎重地省下来喝酒,他还是会如此。他并不确定在特定的环境下,这个特别的未来会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但和做什么没关系。他从他的财产中拿出两百块,把它们和其他零钱一起放到兜里。剩下的四千四百块钱被他塞进钱包里。被撑得鼓鼓囊囊的钱包,好像在对自己从未预料到的这种负担表示抗议。

在上衣左边口袋放点现金的习惯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救急方法,这要追溯到几个月前了。他因为犯了酒瘾醒来,并且抖得非常厉害,但房子里一点酒都没有了。于是他急匆匆地跑到酒铺,却发现它不可思议地关门了。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根本没法开车去任何地方,于是他走着去了街那边的酒吧。等他到了酒吧点了单后,手却因为抖得太厉害根本没法从钱包里拿钱。不满的老酒保还以为本是这种场合来得太少,最后同意自己拿出钱包取了钱。四十分钟后,四杯酒下肚的本恢复了原状,但整个事情太尴尬了,更别提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安慰那种心情。所以从那天早上开始,他总是在上衣口袋里留至少二十块钱,这样不管他的情况如何,他都能想办法把左手伸到口袋里,抓住钱扔在吧台或是柜台上。这一套非常好用,以至于后来他养成了把所有的现金都放在那里的习惯。这样做不仅不会把一个酒鬼和他的钱分开,而且还让他离自己的酒更近,这种情况总是他最感兴趣的主题。

转着手里灰白的波本,他感到心情不错,还把它含在嘴里品了品,去感受在吞咽后渐渐弥漫到喉咙和鼻子里的香醇感觉。他的思绪又飘到了那个小小的银行出纳员身上。也许她在外貌上并不是很引人注意,但她是他记忆中最近一位联络过的女性。当然只是……业务上的。但她是不是也很有魅力呢,她是不是也让人神魂颠倒呢?也许如果她能和他一起喝威士忌的话,会对评价她有所帮助。也许如果她喝了波本然后亲吻了他,那么他就能感到喉咙里刺了一下的感觉;也许那会有所帮助。也许在**着的时候一起喝波本的话,他会更喜欢她。如果她带着一股波本味上他的话,那就会提高他对她的评价;如果她把波本倒在自己的**上并说“把这个舔了,弄干净”的话,他也许会学着去爱她。

他喝完了波本,和酒保商量让他带着一瓶啤酒在开车去洛杉矶第二贵的**俱乐部时喝。那里多多少少是没有妓女的,所以他的钱大概也是安全的,不会在虚弱的时刻受到正面攻击。他又停下来买了半品脱的酒,因为加州俱乐部不卖酒,只是以**为特色。对他来说,这种烦恼是立法机关大胆提出的一种臆想,它所要实现的目标绝不会被可靠的游说团体回击。不把**和酒水混在一起,至少不能公然如此。那种娱乐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迅速的反应。

本在一边口袋揣着波本,在另一边明智地揣着钱,付了七块钱,听着最少要喝一杯饮料的话,踏进了俱乐部。他刚扭着身子坐进奢华的舞台旁宽敞舒适的椅子里,一位彬彬有礼服务周到的鸡尾酒服务生就注意到了他。

“每场秀都最少要喝一杯饮料,希望在您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那个提示。不过他们应该会告知您的。想来点什么?”一位穿着泳装的女孩托着盘子问道。她穿了一件连身的泳装,但是非常短小,形状也很奇怪。

“是的,我听说了,”本说道,“没问题,都有什么喝的?”

那个女孩叹了口气,为什么她的人生要和无知的傻瓜纠缠在一起呢?“每种喝的都是三十五块,这里不卖酒。”她回答道。

“好的,但是你们都有什么呢?”他问道。

“不卖酒,你得选别的了,都是三十五块。现在你想点什么?”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她觉得很烦,也不想永远站在这儿等这个家伙做决定。

他又试着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点什么?”

这简直是太过分了,现在这个蠢货没法下定决心了。她露出了自己认为最可怕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无酒精的麦芽饮料、橘子汽水、咖啡、苹果汽水和水。每场秀至少喝一杯饮料。每种都是三十五块。告诉我你要喝什么,否则我就拒绝招待你。”

“水。我要喝水,谢谢。”他说道,“而且拒绝招待我你要赔多少钱?”

她没有回答就走开了。她走得很慢,但她一把水这个词写到餐巾纸上后就加快了脚步。

他在等她回来的时候看着台上**的女孩。女孩的膝盖在半空中,双腿分开着,朝坐在本对面的顾客放了放电。那个男人装模作样地把一块钱放在了舞台边上,将目光锁定在舞娘大张的双腿之间,朝她的下体眨眼。他左边的角落里,另一个男人正在一张餐巾纸上紧张地画着。看到这些,本准备去休息室来一口波本,但是他想先付了服务生的钱,省去更多的麻烦。他可不想被拒绝招待。

她端着一个塑料杯回来了,里面是她从一个十盎司的瓶子里倒出来的水。她把还滴着水的瓶子和杯子放在他前面的台子上。

“三十五块。”她说。她的眼睛没看本,而是盯着他左耳上方大约五英寸的地方看。

“能给我找些五块钱的零钱吗?”他把一张一百块的钞票放在她的盘子里问道。这是他在**俱乐部自我表现的一种方式,目的是让人知道他会用五块钱的钞票给小费,而不是普遍堆在其他客人面前的一块钱。通常他会被一些用二十块甚至一百块的家伙超越,但那有些过头了。他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正在花钱买他们的注意,他们现在会装作很喜欢他。“给你自己留一张。”他看着舞娘,心不在焉地说道。

服务生一言未发,但感到很惊喜。她已经把本看作一个白痴了。走开的时候,她暗自为自己的想法鼓掌。本则盯着她泳装包裹下的那具小小的躯体看。她个子很小,不超过五英尺,瘦瘦干干的,很可爱,适合开胃。在小个子女孩回到大部队之后,其他女孩们都在看他。她们弯下腰听着,然后朝他看过来的目光笑。他缓缓走进休息室,考虑着要不要离开这里,然后喝了威士忌,回到了座位上。现在舞台上是另一个舞娘,他的一沓五块钱就在水杯旁边。警戒地站在一旁的服务生朝他挑了挑眉,表示看到他回来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将注意力拉回到舞台上的舞娘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舞台侧面墙上巨大的镜子照出来的她的身影上。她身材高挑、金发碧眼,镜子里反射出的舞蹈和它实体的伙伴一样,都是为满房间吮吸着橘子汽水的绝望男人们准备的。对他来说,最美好的关系莫过于镜子中的影像和创造它的女人之间的关系了。在**俱乐部最棒的部分,就是有盯着这个场面看的机会,因为即使对那些**的**癖们来说,这些妓女的影像都无可回避地泄露了他们自己的幻想。他看着被暴露的远远高于付钱的希望和失望之上的自我沟通,几近满足。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这就是他的观点。在栏杆和舞台上收下小费时,她们亲吻着他的脸颊,对他表示感谢,这时他就会觉得自己和她们很亲近。如果她们的亲吻稍微逗留了一下,或是他认为那吻有逗留的话,他就会在酒后真正地爱上她们。

舞娘转过身去背对人群,随着音乐摇摆着臀部,脸正对着舞台角落里的一台电风扇。她闭着眼睛,沉浸在快速飘过的空气中。她脸上的汗水在闪闪发亮,一滴滴地淌到了背上,在她的屁股上闪耀着。她转了一圈,攀上了立着的镜子,随着风狂野地甩着头发。她现在低下了头,分开了双腿,双脚跨开,双手抓住高处,贴着镜子里的她用**的节奏动着。她转过身,昂首阔步地走到舞台前面,镜子上现在看不到她,只能看到她留下的两个手印。它们会在演出结束前一直待在那里,它们会在其他舞娘的表演一场接着一场时安静地悬在背景处。本在杯子未空就离去时会回头看见它们。在安静的俱乐部里,它们会整晚都待在那里。然后它们会被小个子的韩国清洁工擦掉——他就靠拿着带凹痕的水桶、挥舞破抹布为生。他从没见过镜子里的影像,但他会尽职尽责地抹掉手印。

稍后在街上,血液因为刺激的冒险而沸腾,因为波本而稀薄,本决定去寻欢作乐一番。当然,他没能耐也不想通过社交来和谁上床,所以这意味着要找一个妓女。他本来对女人很有吸引力,但他烂醉如泥,嘟嘟囔囔,还流着口水的样子让她们对他不是很感兴趣。事实上,一般她们一开始都是感兴趣的,他猜测她们之后也会有兴趣,但他们之间有那种无论是他还是她们都无法跨越的看不见的彼此了解的鸿沟。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花钱找人上床更妙的社会和生物学机能了。它总是能让他感到很满足,对自己和大千世界感到非常满意。他觉得骄傲地声称自己从未花钱买过性的男人很搞笑。这种言论,虽然根本没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但说话的人却觉得非常必要似的将它说了出来。在本看来,这些家伙要不就是根本在说瞎话,要不就是根本就是同性恋,或是感觉害怕了,又或者……他们为什么必须发表这种声明,而且还总是使用完全一样的词呢?当然除非他们说的是钱对他们来说比性更神圣,这一立场能够完全将一个人和他的同类们区分开来。

花钱买性已经不像过去那么自由了,在执法部门迂回打击相关暴力犯罪的努力下,它已经变成了一种道德事件。所以如今本并不确定去哪儿能找到站街的妓女。过去他经常去西区的一所房子,但现在他并不想花那种钱,尤其是他已经拿到了全部的收入,而且也都安排好用途了。他上了车,朝房租低的区域开去——得节省开支——他过去常去的地方,也是她们常在的地方。他在一家酒铺前停下,买了一罐便宜的麦芽酒,目的是为了有精神继续今晚的狂想曲。像这种时候,他喜欢把自己的人生看作一大段表演艺术。还没能构建成真的戏剧,但充满了不合理和琐碎的细枝末节,并且只能从内往外看。曾经,如果没有删掉的话,他给这段情节加上的标题是:折磨**和妓女——在洛杉矶节俭的**。

开到日落大道的东端后,他开始慢慢朝西边开去——在右侧车道,保持在限速内。这和真正的开车出门不太一样,因为他并不打算去什么地方,感觉更像在这个星球的转动下坐在车里观赏路过的景色。他热爱城市的这个部分,也热爱这里的人会因为他兜里的钱高兴地割开他喉咙这个事实。如果决定召妓的话,就要将这点牢记于心。他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和这些人很接近,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因为无论他是谁——他们不知道,并且那个也不重要——都是他们无法成为的人。街上还是飘着一股压抑的空气,并且似乎一年四季所到之处都被源源不断的垃圾所包围。公路上的垃圾被吹到了路边,并从那里向建筑物逼近,最后来到了它们半永久栖息的地方——岩石下和废弃大楼的门柱下。包着纸袋和报纸的空酒瓶为一次性的人类充当着一次性床的原材料。本来因为停业而关着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些穿着皮夹克戴着贝雷帽的黑人从里面出来,站在正在等人的凯迪拉克车窗前弯腰朝里面看。过了一会儿那辆车开走了。鲍勃的第六号幸运站酒馆要等到晚上才开门。一个韩国男人——估计就是鲍勃——正顺着金属轨道把窗子上挡着的金属折叠门打开。玻璃上画着画,一个满脸微笑、金发碧眼的女人正在吧台后面,她穿着黑色丝绒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本的梦想:成为酒铺的囚犯。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站街女,而且他也开得太往东了,也许应该离西区近点。于是他继续向前开去。

诺曼底大街、维诺纳大街、金斯利大街、哈佛大街、霍巴特大街、塞拉诺大街以及西大街,曾经一度它们是好莱坞的一个伟大地区,遍布处于巅峰时期的卖春姑娘,她们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度过了她们的黄金时代,这一地区见证了短短几年内她们迅速起伏的街头价值。现在那里仍有一些绝望的女人,只是数量大不如前,日子也比从前更不好过了,死得也早——靠给嫖客提供海洛因为生,这个世界还没有破碎。但当本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地扫视整条街的时候,连这些垂死的余烬也看不到。他平稳地边看边以近乎不变的每小时二十五英里的时速移动着,他和他的车子在西区和日落大道绿色的灯光下悄然滑过,准确无误地驶入好莱坞的心脏地区。

他的左手放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金色的婚戒,只是本来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这是已经过去很久的婚姻剩下的唯一有形的遗物。两年前他摘掉了戒指,因为他终于说服了一个还想相信他的女孩,自己对任何人都不再有价值——至少对她来说如此,当然对他自己来说不是这样。他们平静地分手了,她满怀遗憾,他则酩酊大醉。他最初只是对无可厚非的小酌几杯和女色略有迷恋,但随着状况急转直下而变得越来越糟,他也慢慢习惯了如此。回到当时,事实上他对此毫不迟疑,也没有一丝惊讶。他从来都没有解释过前因后果,他酗酒这件事让她变得更加愤恨不已,而她的愤恨也让他喝得更多。如果可以再选一次的话,他宁愿啜着伏特加去考虑它,以及她。一个月以前,因为他的情况实在糟得吓人,而且他发现这种想法开始让他着迷,于是他重新戴上了戒指。现在他的手指正心不在焉地上下动着,戒指也击打着方向盘叮当作响。他的车子一直开过日落大道,威尔顿大道、凡尼斯大道、布朗森大道、罗望子大道,但依旧一无所获:没什么送上门来的果子。

他瞥到了一个在角落里窥视的女孩,但当他开到旁边,减速摇下乘客窗向她示意时,她逃走了。他现在在高尔区,并且决定在那片一个脏兮兮的小酒吧停下。约翰·斯坦贝克曾经来这里喝过酒——本好像是在哪儿读到过。他走进去的时候正赶上打烊的最后一次通知。时间这么晚了,这让他感到很惊讶——这很不寻常——当他想到自己在家里为晚上囤积了足够的酒时才放松下来。不得不按时间行事的不便感在逐步增加,因为他这样做的意愿甚至能力都在大幅减少。这个时间

对于日落大道约会来说可能已经太晚了,但因为还想接着找找,所以他让酒保倒了两杯加冰的伏特加,直接喝光了。关灯后他离开酒吧,回到了车里。新的酒精进入了血液里,他和他的黑色座驾又滑入了一度非常拥堵的车流中。藤街、晨边大道、卡汉加大道直到高地,然后再到拉布雷亚大道上的好莱坞高地中心。直到抵达日落大道与塞拉利昂博尼塔大道的交会处,他才看到自己愿意花钱干的姑娘。那是一个年轻的西班牙姑娘,本很感激她选择了在这条街上出现在他面前。

他开到路边说道:“晚上好。”

在看向他之前,她小心谨慎地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街道。在满意地看到没人注意他们之后,她走近他的车,手放在膝盖上,对着车窗弯下腰。

“想约会吗?想约我吗?”她说道。

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先是看看本,然后再看看她的左边,然后又看看他的膝盖,之后是看看街对面,最后又移动到他的脚上。她看起来好像在消化每次一瞥所看到的一切,所以当她再看那个东西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她想看到更多,而是因为她想再看到同样的东西——看看她的初始信息是否需要更新。

本知道她知道他不是警察,而且觉得她这种防御性的举动有点好笑:一只被关进笼子的老鼠不停地重复着进入笼子的举动。为了担负法律责任,并且希望能让她自在一些,他亮出了他的几张牌。

“正常做四十五分钟给你一百块,你来负责找房间。”他说道。然后,因为他从来无法抵抗诗意的结束,他给她看了看钱,引诱她的同时也收紧了自己的套索。

她的眼睛看到钱亮了一下,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房间是二十块,你来付钱。”她这么说倒不是因为她不愿意付,而是因为她觉得他会同意。

一般这种情况会促使他放弃。他给出了一个好价钱反而被摆了一道。“好的。”他这么说并不是因为确实如此,而是因为他突然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下应该妥协。

汽车旅馆就在街对面,他会在路边停车,然后在前台和她会面。但当踏出车门站直时,他突然感到他被坐着时在身体里面制造出的酒精大军击中了。加冰的伏特加真是太棒了。当他终于找到妓女时,却比自己希望的更醉了,醉得都意识不到,失去控制,才是当下他最需要的东西。

* * *

他在自己公寓的地板上醒了过来,就在门前,唯一的记忆已是十英里外六个小时前的事情。他跪起来检查了自己的钱包,它就在口袋里,里面还是他在酒吧塞进去的那四十四张一百块的钞票。他就那么四肢着地盯着地板,好像那儿写着他的下一个方向一样。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打开了门。虽然不可思议,但是不足为奇——他的车好好地停在街边。断片居然还能开成这样也太夸张了。他只能希望自己在开车回家的时候没有伤到任何人,不过他很确定,如果有的话,他肯定已经一阵恶心,回忆排山倒海而来了。为了进一步证实,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车前,车上并没有刮痕,他松了一口气。他又回屋里喝了一杯,坐下来努力回想昨晚和那个妓女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厨房的桌子上,犹犹豫豫地喝着伏特加,随便拿了点冰箱里的东西吃,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来断断续续的回忆。它们就像陌生人家里的幻灯片展示一样,毫不顾忌顺序地在头脑中闪过。幻灯片盒在放映前被扔到了地上,又被仓促地组合到了一起。他对这些自己生活中触手可及却想不起来的参与过的事情,总是感到非常不舒服,而它们在频率和强度上都在逐渐增加的事实,则让他感到更加恼怒。他没想起之前的事,只想起了拉斯维加斯以及显然该去那里了。如果他不能至少建立起昨晚记忆的大概轮廓,那么他今天一直都会感觉不对。以前他会随便叫一个当时一起喝酒的人,问问他们或是甚至从他妻子那儿找找线索——因为那时他经常在断片之前回到家里的电视前。现在他已孤身一人,所以他必须竭尽所能地去回忆。冰块在他的空杯子里“叮当”作响,外面是清晨的各种声音。

他想起当时离垃圾车很近,应该是在汽车旅馆的后面。他对汽车旅馆房间里面的样子完全没有记忆了。顺着那个画面他又想起那个女孩从他那儿拿了房间的钱,自己去了前台。等回来时她含糊其辞地说了某种理由,带着他来到了楼后面。显然她注意到了当时他的情况。她肯定是自己留下了房间的钱,因为他的口袋是空的。事实上,在看到他掏出那二十块钱后,她很可能从他的前面口袋里拿走了其他的钱,并且觉得自己已经把他掏空了。所以他的钱包才得以原封未动地留了下来。

他想起靠着肮脏金属的画面,女孩跪在他前面。

他想起那个女孩抱着他亲吻了他的脖子,他想亲她的嘴却被她迅速避开了。

他想起她拖着他的手过了马路,为他关上了车门。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她又回到了马路另一边。

他想起了自己没完没了地开着车,路过了关门的酒铺,到了英格坞,并且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吧,没有我想的那么坏,他想。我还能想起来很多。他又倒了一杯酒,感觉好多了。现在他决定去洗漱,到街边的酒吧喝几杯,然后在那里好好想一想去拉斯维加斯的事:什么时候走,所有的东西该怎么办。事实上他其实已经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了,他只是需要想一下细节。

他在洗手的时候才发现结婚戒指没了。他停了下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定了一下自己本该是戴着它的。也就是说,昨晚他还戴着它的,也不记得自己有把它摘下来了。推理补充了他记忆之外的事情,一定是这么发生的。贱人这个词已经到了嘴边,但他忍着没说出来。毕竟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阴霾不散的酒精阴云瞬时变得更厚了,或者也许只是他的生存本能在挣扎。不管怎么样,他在动身去最近的酒吧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些时候没吃过东西了,而且更久没有吃过固体食物了。虽然他一点都不饿,并且一想到固体食物就会明显地立刻感到一阵恶心,但他知道他必须得吃点才行,他必须得试着吃点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给喝酒垫一垫,为了支撑将融合着酒精的血液输送到大脑的心脏,他才不会想要什么营养。

在本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冰箱突然开始运转。现在它在长长地打了个盹儿后醒来了,朝着本的脸呼出了一口白气。本扫视着冰箱里面,想着自己该选什么。近乎被废弃的冰箱里面非常空荡整洁。没有会让其他东西腐烂的东西,没有发霉的乳酪和恶臭的牛奶,也没有各种各样就要坏了的不明物体——在幸福健康家庭挤满东西的冰箱里经常能发现这种东西。里面只有半根巧克力棒、一个烤过但是没吃的土豆——他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一桶人造黄油、一个装满水的冰格——他把它放回了冷冻层、几瓶已经没了汽的汽水和苏打水、一小袋咖啡以及上周买的一个青椒。现在在可食性的层面上,他倾向于绿颜色的东西,于是他选了青椒,咽了一口伏特加来获取勇气,然后把青椒切成了四块。他把变干的地方扔掉,留下了两块坑坑洼洼的部分,把它们摆在了盘子的正中央。他把其中一块咬了一半,开始咀嚼,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滴的汗珠。他咽下了一小块嫩的部分,然后边等边看着街对面跑过的一只走了很远的垂头丧气的猫,好让自己分分心。他饿坏了的空胃开始抗议,他下意识地从桌子前弹开,稍稍向前探了探身。他决定不能就这么放弃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这一小块食物,于是僵在椅子上,慢慢地用嘴巴呼气——以前他多次在公共场合用这种方法成功地克服了恶心的感觉。他面色苍白,痛苦地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打了漂亮的一仗,安然无事地咽下了这口青椒,熬过了危机。他看到了希望,又活了过来,并对自己的胜利感到自豪。他感到非常心满意足,扔掉了剩下的食物,高兴地出了门。

到了酒吧后,他坐在自己的高脚凳上,开始构思去拉斯维加斯的细节。在推断出这次旅行的必然性后,看起来他已经毫无耽搁的理由了。等到了维加斯他首先要……他先要喝一杯,然后他要把表当了。时间就是金钱,幸好他将永远都不必知道现在是几点。如果他想喝一杯的话,只需要出门去买就行——不管何时何地。酒保重重地放下了他的伏特加,然后从本面前的一小堆钞票中拿走了几张,并且从头到尾都在摇着头无声地表示不赞成。

“我想等我喝完了这杯我会来一杯金汤力——孟买金汤力。”本只是在逗他。

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的酒保瞪着他说道:“你应该喝的是咖啡!在这里一直都该喝咖啡。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还年轻。这不关我的事,但你能否看出来,我觉得你不该这样对待你自己。”

本感到很感动。也许他在无意中把这个关心别人的人拉入了本的个人悲剧剧场之中,但现在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个酒保,本是个酒鬼。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变得棘手了,这个老家伙想要展示一些越界的怜悯,一些状况外的关心。本如果全情投入的话能当场大哭,所以他决定断了他的念头。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对酒保说道,“我对你的关心表示感谢,并且我不是有意让人感到不舒服的。今天再为我服务一天,明天我就不会再来了,如果我还来的话,你可以拒绝为我服务。”

“当然,当然,如果我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拒绝为你服务。”他拿起一瓶金汤力酒,把它倒进杯子里,怒气冲冲地摔到了本面前。“算我的,孩子。”他用指关节敲了吧台两下,对本说道。

本转身背对着吧台,看着房间。他的袖子被猛地拽了一下,他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人。他之前曾见过这个人,他经常在大街上自言自语,有时也在酒吧里这样。这个男人正在对本嚷嚷什么,但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听起来只是在哼哼和嘟囔着什么,偶尔声音卡在喉咙里。本觉得他也许是酒保找来的现身说法的视觉教具,便讥讽地向一直在吧台另一端看着的酒保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给了这个智障男一张五块钱的钞票,智障男抓过钱,拖着脚走开了。这一幕让本感到悲伤,每次遇到受伤的人——生活的受害者时,他都会有这种感觉。起身准备离开时,他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恶心感,并且呼吸短促。这些天他的心跳变得非常快,因为他一直都无法为它提供任何适当的燃料。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会比大脑坚持更久,但如果它比大脑活得更久会怎么样呢?那样的话就更可怕了,他是这么认为的,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直接去了酒铺,补满了家里的存货,这次备的是金酒:改过自新、重新出发,并且改头换面。他还买了一卷能承重的垃圾袋,还有一罐木炭点火器,还说服了不情愿的店员让他带走尽可能多的空酒箱。本把箱子套在一起以节省空间,把自己买的酒放在了最里面的箱子里,最后把它们打成了一个相当紧凑的包裹。他不需要回家取车,他用手臂就能轻松搬动这些装备。

他先处理一般性的东西,那些即使消失也不会对他或他的人生造成影响的东西。他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摆在书架上的每本书,从中找寻所有者的线索。一个手写的名字:如发现请返还至……用钢笔题的字:带着对总是喜欢干她的本的爱……或是一张购物单、一张妻子忘在这里的便笺:葡萄柚、半打或是促销的一打、鸡+?行吗?——给本打电话。

这些细节在发现后都被去掉了,书被包装整齐摆进了箱子里。平底锅、台灯、旧衣服,旧衣服等一些还能用但是价值有限的东西都和书一起装进了箱子。箱子用完了就用包来装。桌上的装饰物、工具、电话、吸尘器,还有一部旧电视——就像格林奇偷走了圣诞节一样,本把鼓鼓囊囊的行李塞进巨大的塑料垃圾袋里,然后把袋子塞到了车里,接着一趟一趟地花了好几个小时地把这些曾属于他的东西送到了当地的各个机构。好意慈善超市得到了一些东西,一个威尼斯的重返社会训练所收到了厨房用具和电视,在步道上徘徊的男人们已经超载的购物车里又增加了衣服和罐装食品。街那边的熟人幸运地得到了立体音响,还得到了本正急着搬到丹佛接手新工作的第一手消息。本一直干到晚上,酒不离手,兴致勃勃。他把袋子放在关门的慈善机构门外。邻居的一个男孩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辆几乎全新的法国十速自行车的主人,自行车就放在后廊上,闪闪发亮,座位上放着一张便笺。他竭尽所能地迫使自己努力完成这些工作,因为他无法容忍看到浪费,更别说亲手制造浪费了。同时,他也有了很好的理由这么做。所以和他及每个人分开的东西不再有什么要讲述的故事,它们被分解成了元素、盖楼的砖或是现代化的美国式存在。所有的部分再也无法合成一个整体,它们不再有共同的意义,而只是他人生页面上一个被擦去的痕迹。

他的能量和他一起奔跑,热情高涨、源源不断。对他来说,这种具体化的倾向之中有一种冷酷的悸动。就像一个女人如果要悔婚的话会把戒指送回一样,这种行动就是这样的,这种事就是这样完成的。这让本又回忆起了他最近所有的迂回曲折。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行动,现在让人更加神清气爽,他在做的正是朝着他未来走去的行动。这一切的匆忙行事都是切切实实且带着强烈的意愿的,这样才不会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从生到死地想来想去,这些词语并不属于当下,可以说它们不属于任何时候。他正在解下来的这幅挂毯从来没有真正地讲述一个最初的故事,它只是不带任何修饰和意念地被编织出来的东西。

烂醉如泥但斗志激昂的他开始处理更加具体化的任务——清除非常私人的东西。他在天井的火盆里点了一小团火,到那里去的是他创作的一些业余水平的艺术作品,包括照片、一个松树雕刻品、一幅根据写给妻子的情诗所作的水彩画,以及他写的一个故事;到那里去的是他的文件夹:医疗记录、1040表格复印件、修车的收据、担保、出生和婚姻证明;到那里去的是剪贴簿:派对的拍立得照片、从夏威夷寄来的明信片、长廊商场和集市上买来的图腾柱式样的柱子。他把烧完的碎片和灰烬挖了出来,用木炭点火器带着摧毁而不是破坏的努力,让它们变得毫无价值。他把那些不会再保留也不想让别人拥有的东西全都扔进了火堆:照相机、机车夹克、妻子留下的衣服、在巴黎买的闹钟、父亲制作的黑檀香烟盒、祖父在二战中带回来的双筒望远镜、他铭刻于心的信件、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有很深含义的礼物、只有摧毁才能彻底拥有的买来的艺术品。他把灰清了清,火又旺了起来——火焰充分地燃烧了起来。在他干活儿的时候火一直燃着,直到这项任务结束,火焰也随之沉寂。

已经是早上了,他给房东打了电话,称自己月底就要搬去丹佛从事新工作了。很抱歉这么急,不过不用把押金退给他了;他会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不是留些家具会比较好?他确定该退给他的押金用来抵消拖走家具的费用绰绰有余。他对一切都表示感谢,并祝好运。此房可以出租了。

除了他的床和一些沉重的家具,他把剩下的东西——还剩下的他自己的东西装到了行李箱里。本打量了一番身边,又环视了整个公寓。他完美地完成了整项工作。这是多么明智啊,他想。我在这里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放手。事实上,他一直在做一个孜孜不倦地毁灭着自己的建筑师。

小睡片刻后,他决定稍晚的午餐就来点儿金酒,再吃个苹果,这个搭配好像比伏特加和青椒更容易下咽。他能吃下两片苹果。虽然他没有什么再待在洛杉矶的理由了——他早已抛弃了在那儿也许曾经有过的朋友——但一想到离开洛杉矶去拉斯维加斯,他还是不太情愿,甚至有点惴惴不安。也许只是因为他知道,对他来说不合时宜的那五个小时的驾车时间,对他当下的身体状况来说将会非常困难,甚至是地狱般的考验。他更像在经历一次没有说出口的深度思考,从他的认知中衍生出的不合理的焦虑在告诉他,这是一次单程旅行,如果他能避开这次最后的旅行,他就能避开自己最终的目的地。但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极其接近这场旅行了,去拉斯维加斯这个想法已经从一个小火苗变成了熊熊大火。很快他就会去那里,他想去那里。不管怎样,今晚还在这里,所以他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去酒吧。他穿上了自己的西装,想着一杯酒花上个四五块钱。他发现再也没什么比那些定价过高、装模作样的餐馆里的酒吧更搞笑的地方了。一个孤独的酒鬼,虽然衣冠楚楚并且从前一脸帅气,但他会让粗鲁的员工尴尬,还会勾引一直在找可卡因和保时捷的年轻女孩。

这时他发现自己开到了马利布的某个地方。在沿着海岸线心情舒畅地开车时,他就预想到了,这就是他在洛杉矶的最后一晚。他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酒保也从没见过他。能够作为陌生人坐在这里喝酒他感到很庆幸。在维加斯他会好好享受这种感觉的。曾有一度,他作为一名常客在全洛杉矶的酒吧里为自己树立起了名声。他会特意去一些离他很远的酒吧,只为了再次确定他对这些酒吧有多熟悉。他很享受别人叫他的名字,并在点单前就备好他的酒,或是至少猜猜看的感觉。但现在这些酒吧都把他看成一个可悲的酒鬼。就像在威尼斯酒吧发生的那件事一样,现在他必须把忍受歧视也看成账单的一部分。他们痛恨见到他,他们会把目光移开,然后摇摇头。卖酒给他对曾经随心所欲地给他倒酒的酒保们来说,成了一个道德问题。算我的!他们会大喊着说道。然后惊讶他喝这么多也一点都看不出醉。他曾经是个明星,现在他则成了一个反面教材。

现在是傍晚时分,他的内心还激荡着一股想要做些什么的热流,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去实现的力量。他的头还没垂下去。他在喝着酒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吧,如果忽略他脸上浮肿的状态的话,本看起来还不错,甚至算是精力充沛、信心满满地坐在大理石的吧台旁,看起来就像是那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那种忍着不知名的痛苦鼓起勇气的人。一位独自来酒吧的三十多岁的迷人女子恰好看到了这幅景象,她坐在了本对面的椅子上,透过一大片铬合金的酒瓶看着他,希望能和他对上眼。之后,她意识到这也许是她和他唯一的沟通方式,于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甚至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非常熟悉,但是毫无一丝职业感的味道。本想知道它到底有什么深意。这是一种接触,一个交流;她给他的微笑是一个大胆的拥抱,恳求得到回答;这是一场赌博,对人性的肯定;这是一场一拍即合的演讲,目的是跨越他们在哪里的事实,及他们将会在哪里的建议。它在说,也许你能拯救我的人生,我知道我能拯救你的;它在说,我知道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它伪装得深陷绝望,但还保留希望。那是对力量的一种声明,它渴望得到但却并不需要。本对此完全心领神会,但却发现自己无法回应。他被禁锢在无法得到的逻辑怪圈之中,他心里想:我不够好,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够好。他的视线立即垂了下去。那个女人在她的酒来之前就离开了。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酒保拿着她的酒扫视着酒吧找她。本把他叫了过来,解释说那个女人是他的朋友,突然有事离开了。本为她的酒付了钱。

面对着他根本无法履行身体机能、实现价值的进一步的证据,他的情绪一落千丈。一个来自……城的天使在他待在她的城市的最后一晚来到了他的眼前,而他所做的就是看着自己的玻璃杯。这个夜晚的冒险已经被毁于一旦,因为他中了大奖,却把脸转了过去。话说回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怀疑要和加缪来场关于存在主义振奋人心的谈话,才能鼓舞他熬过这段特别的荒谬时期。

现在他又整理好了自己,开始疯狂地投入到自己的酒中,狂热地点了一杯又一杯,喝得比平时多很多,即使对他来说也太多了。他发现自己在到处给酒吧里的人买酒套近乎,而那些人都快速地把酒喝掉,然后离开去吃完饭或是挪到其他座位上。虽然他们并不确定他是怎么回事,但也感到害怕。虽然他喝了很多,但他一直没有越界,并没有变得过于让人讨厌。今晚是信用卡之夜,他想要大家都来分享财富。他会小心翼翼地灌醉洛杉矶,这将是他的告别派对。当他意识到酒吧里的人在注意他的行动时,他会立刻在账单上签字然后开车去另一家酒吧。他感到很好笑,也许人们最后会这样发现他的尸体:美国运通信用卡因为追讨账单费用而来到了这张卡最后一次刷卡的地方,看到他手中还握着客房服务提供的波本威士忌,另一只手则抓着心脏。即使死了他也会缠上美国运通的,他腐烂发臭的气味传到了房间外面,从而他们要被迫缴纳额外的费用。今晚他在回家前有很多地方要去,而家是去拉斯维加斯前的最后一站。明天他会把电子邮箱取消,因为之前他总是非常按时地还款,所以即使两个月不还款,美国运通也不会多想什么。等到电脑生成的信件开始寄到他最后的地址时,他的脚趾头上已经被挂上标签了。他一家酒吧接一家酒吧地走着,那些房间渐渐变得模糊,彼此重叠在一起,最后全都变成了流沙,他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 * *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醒了过来,地板很湿,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白色。当意识或多或少地完全恢复后,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公厕的地板上,头就放在小便池里。地板上有沙子,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沙滩公厕。好极了。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毫发无伤,没受侵扰,分文未少,不管怎么说,他最大的一笔财产还安全地放在家里。他艰难地站了起来,冲了冲自己的嘴,洗了把脸。外面,他的车就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的照耀下,孤零零地停在一百码以外的停车场上。车钥匙在他的口袋里,旁边还有一张被揉成一团的蓝色美国运通信用卡收据。他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分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换作一年前,如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小便池里的话,他恐怕会当场自杀的——恶心至死。但他此刻却在厕所里尽可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他认出了路那边的一家餐馆,发现自己正在马利布的南边。

他上了车,开上了海岸公路。他要先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然后带上行李开车去拉斯维加斯。他在心里记下了要提前打电话订个房间,因为毫无疑问,一到城里他就会马上需要一张床。一张床,而不是一个小便池,他想着。那种事在变得更严重之前应该停止……更严重?首先他需要喝杯酒,现在时间还早,他觉得自己可以先喝半打啤酒凑合一下,于是想找个超市。但他的运气显然不佳。他看到一家真正的可卖酒的餐馆正在供应早餐。横幅上写着:特供鱼翅。双蛋、两片培根、两片吐司以及两杯玛丽、螺丝起子或者灰狗——供您选择。

“嗨,看过菜单了吗?”一个生气勃勃梳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拿着笔问道。本坐在阳光灿烂的露台上,服务生有礼貌地忽略了他说得好听是衣冠不整这个事实。

他嫉妒看起来很幸福,忽略了他的窘迫情景的她。他猜自己身上一直散发着来自小便池的臭气,而他希望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但又一次,他没有像应该做到的那样克制住。也许这个想法就是这么开始的。一种精神疾病的初期症状:患者毫无困难地接受他自己脸上的尿味。

“早上好,”他说道,“给我来一块干的白吐司和两杯双份的金汤力。”他等着她的回应。他内心里的焦躁已经抬起了它肮脏的小脑袋。他知道自己在昨天晚上喝过之后能量还是满载的,但是时候再来点酒了,现在就喝。

“就这些吗?”她把这些写了下来。好奇怪,她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也许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

“先要这么多,”他说,“噢,这儿能刷美国运通卡吧。”

“可以的先生,当然能刷。”不知为何她听到这句话变得眉开眼笑,“但需要最低消费十块钱。”

“没问题。”他说道。尿都快憋到他的鼻孔里了。“能告诉我洗手间在哪儿吗?我有点情况。”

她收起了他的菜单。“就在那边。”她指着说道。

他站起身来艰难地走着。咖啡机四溢的香气飘到他的身边,暂时盖住了他来自昨晚的一身恶臭。他听见海鸥在尖叫,一阵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已经开始怀念洛杉矶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