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拉斯维加斯
字体: 16 + -

CHERRIES 樱桃

cherries 樱桃

莎拉从红绿相间的塑料杯吸孔里啜着淡淡的咖啡,想找个地方坐下。她已经闲荡了至少有两个小时,急需休息。平时她可不敢在7-11前面晃这么久,但路肩看起来很高很好坐,而且最近刚被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涂层,不太脏。她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路肩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到了双臂之间那个隐秘的小黑洞间。顺着两腿之间透过来的光线看去,里面是皮短裙下**得恰到好处的黑色蕾丝。

她向后甩了甩头,披散在肩膀上的棕黑色头发,在一辆路过的阳光巴士制造的气浪中飞舞起来。类似窗户模样的轮廓浮现在气浪中,又消失在一团黑色的废气中。便利店亮闪闪的招牌若隐若现地映射在她新涂了红色唇彩的嘴唇上,那微弱的荧光根本无法温暖或是照亮它下面这张楚楚动人的脸。她稍微将膝盖放低,好在靠着手肘时能让她黑色的运动外套完全敞开,露出包裹在蕾丝花边内衣里面小小的胸部。她毫无遮住胸部的想法,只是转过头去,用她墨绿色的眼睛——它们隐藏在涂满了睫毛膏的长睫毛下面——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拉斯维加斯大道。

“踏嗒踏嗒踏其嗒,踏其克,踏其克,拾卡”,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反复哼唱着一段粗糙的旋律。这是由赌场休闲室里无意间听到的旋律改编成的拙劣版。但这旋律却好像在引导着身边的交通,迫使街上的喧嚣声随着她脑子里的起伏旋转演绎起了交响乐。在街对面——不是因为打战或者磕了药——几个朝气蓬勃地举着塔臂的塔吊散落在一处停工的工地上。工地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迟疑地对她表示赞同。夜晚为它披上了蓝绿色的外衣。它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它的迟疑会给她提供好处。在和满车的好友们一起度过的漫长艰苦的行程中,它将会陪伴着她。莎拉的臂膀很柔弱,但她的脉搏跳动得很有力。她猛地闭上了嘴,等待客人上门。

温暖的空气拂过身体,带来一阵难以名状的迷惘。莎拉看着尘土卷成的小旋风随着气流上上下下地旋转着。她在钱包里找到了一张用箔纸包裹着的湿巾——估计是不知道哪次吃快餐时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内衣里擦了擦胸部,然后又擦了擦后颈。远处若隐若现的凸起好像是一个小土坡,或是一座山,要不就是她想太多了,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时她看到一个醉汉在附近的人行道上跌跌撞撞地朝东走着,突然一下子就倒在了她面前。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莎拉有点不安地叫他。

“嗨!你还活着吗?”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于是她知道他可能已经死了,现在她得在警察来把他抬走之前起身走开。

她又试了一次:“嗨,你最好在警察来之前起来。想让我帮你吗?”

他呻吟着发出了类似“不”之类的声音,开始动了起来。她感到很尴尬,于是看向了别处,等她在街上搜寻了一番警察之后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他的方向很明确,就那么向前移动着,保持着一定会毁灭他们中至少一个的轨迹移动着。在他的未来有一瓶酒——也许很快就会喝上一杯——在轨迹上其他的地方。莎拉的生活轨迹则是一个圆弧,二十九岁那么长的圆弧。

小时候她住在东部,现在在这里生活。她在洛杉矶也待过,但她觉得在这里做得很好。她希望能留在已经待了很久的拉斯维加斯——她在自言自语时将这里称为家。她依旧睿智——事实上在经历了磕磕碰碰后变得更聪明了。她小心翼翼地闯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这条路恰巧和当地喧嚣繁华的政策完美相符。虚构的妓女艰辛绝望的生活——如果她真的了解其含义的话——现在早已远离了她。艰辛与否其实是可以操控的,绝望的人似乎比想象的更多。不管怎么样,她都可以应付这一切。人生在世总是有一些灰暗的东西,但她现在如愿以偿地过得很好。

她能套出她接过的大部分客人的大部分的底,这是最难的,但也是最棒的。毋庸置疑,他们也很少意识到他们在不起眼的小交流中被下了套。一些人露出了本性,一些人考验了自我。那种人人皆知的夸大武断的、关于成就的定义离莎拉很遥远。她在他们干她的时候看着这些家伙。有时她和这些家伙聊天,有时这些家伙和她聊天,这样很好。

她站了起来,拿着用过的湿纸巾向垃圾桶走去,中间还停下来捡起了一张被风刮到7-11停车场上的长条形奶油夹心饼干的包装纸。

并且她是个不错的产品,也很擅长此道。总是有男人为用她而付钱。客人们都喜欢她,因为她浑身闪烁着一种总是在自我审视的高冷的吸引力。他们选择了用购买来消除欲火——内裤里绝无欺骗的承诺——而她则带着总是能够达成目的的自信,和他们玩起讨价还价的游戏。无论上一次工作是什么时候,她都会全副武装提供私人订制的服务,并且随时都能立刻进入最佳状态,滴水不漏地掌控全局。她的客人们总是静悄悄地离开,所有默示协定的条款都已被完美履行,他们满肚子的不满从而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来找她的男人们虽然有一定的共同点,但外表性情各不相同。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会采取行动来满足这个需要。他们不会对自己的雄风或是对她的要求有所怀疑,也不会对此漠不关心。他们来到这里,将欲望和金钱合理地连接在一起。他们能把一百块钱换成租用女性身体三十分钟的时间,且完全知道这种转换意味着什么:一单生意,而不是多么深刻的评论。许多人是在为**寻求素材——在脑海中无限循环的**部分,一段幻想成真的真实体验。这些男人全都很高兴有机会和一个跟性术语有关的女人扯上关系。把一切性行为中潜在的不便全都留在家中——许多人真的这么做——他们现在在一个很干净的地方提出要求,无论得到或是没得到都没有任何风险。他们一直在维持着自己的状态,他们在做的是将解决方法最大化,困难最小化。他们普遍来说都是类似的,只是在特定的方面有所不同——见她的理由不同。莎拉转过身,走向大街,走向减速的汽车,开始问候,开始耍嘴皮子。

像某种暗示一样,一辆车的前车窗打开了,她向那辆车靠了过去。其实她根本没有走近,但就像变魔术一样让司机相信她离得其实非常近。她的肚子阵阵作痛,脸上却浮现出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嗨!”他应该没问题。他大概五十岁左右,有点紧张,生活规律,虽然没什么吸引力,但眼睛看起来很友善。她歪了歪头,瞥见了后车窗上反射出的红绿色的便利店招牌,然后颇不专业地“咯咯”笑了起来:“想干点什么打发时间的事吗?还是只想爽一下?”

他挤出了一个微笑——显然这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他说道:“好吧……是的。爽一下……多少钱?”并努力露出了一个更大的微笑——继续尝试合作下去。

莎拉决定要抓住机会,不再玩文字游戏。她紧闭双唇,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像少女般眨了眨眼睛说道:“一百块,最多一百块可以……在哪个酒店?”他说了一个颇为有名和华丽的酒店名字,就好像突然间心有灵犀了一样,莎拉几乎是同时重复出了这个名字。他咳了咳,又有点感觉不太舒服,并且问道:“呃,那个……都包括什么?我是说,你都会做什么?”

“好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希望我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事吧。”

这时她意识到他们已经堂而皇之地这样待了太久,便迅速地向四周望了望,低声说道:“我们最好快点达成一致。”

“九十块。”他脱口而出。真是个行家。

她对他很满意,给他一个满分的a。

他伸手推开了车门。莎拉钻进了车内。在到达酒店前,他们讨论了卖**、黑人女孩还有他的孩子们——就是按这个顺序讨论的。在离7-11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有一辆停在银色野营车阴影里,挂着无效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牌照的黄色奔驰车,车里有个皮肤蜡黄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因为下电梯后转错了方向,他们经历了一番曲折才到了客人所在的十一楼的房间。莎拉躺在相当凹凸不平的床垫上面,盯着天花板看,像灵魂出窍一样,根本没法将精神集中在这个正在她上面的中年男人身上。不过她也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会觉察或是在意这种事的人。再有两三分钟他就会草草挥手,将她从自己的夜晚中拂去。说实在的,不是夸大其词,他这种类型的人就是她的金主。虽然当在他车里听到他笑着夸自己美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她还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当他长着雀斑的肩膀有节奏地在她的下颚旁边上上下下的时候,她想起了几年前在拉斯维加斯西区的日落大道转角遇到的另一个客人。(他斯文而有礼貌,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等他停好车,她就带他去了街区那边专为这种事服务的一栋房子里面——她已经打好了招呼。一踏进貌似起居室的房间,她就授意他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胖墨西哥人二十块钱,他给了钱后,墨西哥人指了指他们身后空婴儿床旁边开着的门。莎拉带着这个男人去往指定的房间,地毯上有四五个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婴儿爬来爬去,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们。房间里有一张梳妆台,并且意想不到地还有一张床——是一张货真价实的床,而不是什么折叠床。在收好了新到手的一百块钞票后,她脱去了衣服。他早已经躺在那里准备就绪了。二十分钟后响起敲门声,但他还没到**。莎拉莫名地觉得有些内疚,提议再加十分钟,肯定能行。但他只是说了声谢谢,拒绝了她。这期间他几乎一言未发,等他穿好衣服后,莎拉让他抱了自己并亲了自己的脸颊。他又给了她另外一百块小费,然后回车上去了。不管怎么说,她很高兴收到额外的钱,因为在那种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接客,而且在这件事过后,她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再接客了。)

男人从她的身上翻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待身体中的**平息下来。她猜过不了几年,在这种时候,他的胳膊和胸口会若有若无地感到疼痛,那会让他隐隐地有些害怕。莎拉现在比在好莱坞那阵子年纪要大,也更疲惫了。她仍生活在宣判死刑的各种性病还没有污染这个世界的时代里——她只是偶尔坚持让客人戴安全套,至于什么时候,全凭自己的判断、经验和直觉。莎拉走进浴室。清洗干净,穿戴完毕,和客人再见后,她关上了房门。

她朝电梯中映出的自己微笑,直到电梯到达底层。电梯门一打开,迎面传来赌场那持续一年四季的嘈杂声。在这种嘈杂声中蕴含着一种诗意,莎拉对它还未感到厌倦。她四处看了看,往往大包房里的人才会犯下真正的错误。这时那个留着精心修剪的长指甲、眼神冷酷的男人,挺着肥得流油的肚子,举着两个黑色小圆片,挡住了她的去路。这两个价值一百块钱的筹码被分别拿在他的一只手里,就在他们俩的鼻子下面,看起来似是而非,好像是催眠的道具。他无视身边来往的人群,将筹码放低,按上莎拉的胸部,一边一个擦过她的**。她冷笑着直勾勾地追着他的手一直盯着看,直到空气冷却,气氛变得很不友好。

“你没事吧?”这个男人放下了双手问道,“你罢工了吗?”这让他感到乐不可支,于是他大笑着走开了,让所有可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觉得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一个。

(她实在控制不了。他为大家买来了啤酒,她连别人那份都喝了。但这根本不管用,因为当轮到她时,她紧张得直接尿在了他手上。他气得要命,看起来好像要打她一样,但是没有打。

他停了下来,看了看她们,她的女朋友们都在笑他,于是他把手从裤子里面拿出来,走回了停车场前面的空地上。莎拉对于把事情搞砸了感到很抱歉,他离开时脸上那种好像刚被打了一顿的表情也让她感到很难过。)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客人。”另一个好色的司机在莎拉坐到后座上时和颜悦色地说道。他聊着自己上一次旅行的事情,将她载回了拉斯维加斯大道上,她很喜欢在这里工作。

今晚又是一个毫发无伤的夜晚,她感到心情很好,随意地回应着司机。这是很日常的行为,内容都是吃喝拉撒洗洗涮涮,看看别人下下定义。她能一直这么说下去。她在她所属的种族和她接触的阶层中都是很少见的那种人——即便现在也是如此——她能触碰到其他人枉费力气却得不到的东西。她家的草坪确实长得很好。

到了目的地,她起身钻出了出租车,向大街上瞥了一眼,立刻就看到了她之前注意到的那辆黄色奔驰。车子很快就开出了视线,在身后留下了急速在人行道上摩擦的轮胎的回响,以及在渐行渐远的内燃机的咆哮声中响起的尖锐的喇叭声。

这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一个消息了。因为她认识一个喜欢监视别人,而且喜欢奔驰车的人——一个在她的过去中潜伏的男人,一个心怀鬼胎无处不在的潜伏者。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女孩,之前她并不在那里,并且她现在看着也不是很集中精力的样子。此外,莎拉能肯定的是,那辆车正是因为她很明显看到了它,才匆忙离开的。

她又看了看银色野营车旁边的空地,将这件事放到脑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的工作上来。不管怎样,这辆奔驰——这辆黄色的奔驰——和她当初接触的那辆镀金的土豪天价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对于拉斯维加斯大道上工作的女人们来说,被神经兮兮的男人或是寻求廉价快感的**者窥视几个小时,根本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这就是你的命,莎拉!我就说这就是你的命!”

她如饥似渴地等待着那把刀——那即将一次次刺入她血肉中的金属。也许这正是她渴望的,因为经验告诉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脸朝下咬住了枕头。

“莎拉!”他哭了起来。他现在在哭,还流下了眼泪。

但她更喜欢全神贯注地感受温暖的血流动的感觉。看起来血比眼泪更简单一点。)

拉斯维加斯大道开始渐渐沸腾起来,那场景就好像中西部的人在欢迎他们全新发现的清晨新玩法一样。

莎拉其实没必要待在这里,因为她今晚已经赚够了钱,明天赌一天都行。但全天工作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如果在深夜两点之前回家,她就感觉哪儿有点不对。这时候正好有三个男学生从街对面朝她走了过来,他们每人都穿着带数字的运动衫,手里拿着随处可见的喜力啤酒。她决定在开始清晨的淋浴之前再接个客。

“我们几个干你的话要多少钱?”个子最高的那个在其他两人的窃笑声中问道。他衣服上面的数字是十六——她猜他的年龄比这还要小三岁。

莎拉把脸转向了一边,然后开始扣她的运动夹克。“不好意思伙计们,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我一次只约会一个人。”她说道。

“别这样,我们有钱。迈克,让她看看。”十六号将双手牢牢地插在裤子后兜里,扬起脸向他的伙伴们示意道。

十二号打开自己的钱包给她看,里面有几张百元大钞,她知道这是本应该放在爸爸钱包里的钱。当然有可能爸爸也想到了这段小插曲:弗兰克,你儿子呢?——俱乐部衣物间里传来低低的笑声——见鬼查利,我打发他去维加斯学我唯一不能教他的那件事儿了!她意识到这不是个好主意,不过她还是咬钩了。

她口中“啧啧”作响,像个不赞成的母亲。“你们这帮家伙想出多少钱?”她问道。

十六号的脸色一下子明亮起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当他们真刀真枪地讨论价钱的时候,他之前的吹嘘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让他感到尴尬。来真的了:“你想要多少?一小时两百怎么样?”他的意思是:反正不是我的钱。

“你朋友不想聊聊吗?”她不由得有点生气了,这个家伙脸皮也太厚了。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他们最后会很不喜欢她,也许还会因为她而苛待街上的其他几百个女人。“三百块半小时吧。”

“一小时三百块。”零号一开口就抓住了要点。这是个错误。虽然她的举止让他感到自在,但他还是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于是决定不再开口说话。

“三百块钱,让我们走着看吧。”莎拉说道。她在想他们几个会不会还都是处男。当然肯定有一个是。她敢打赌这是某种为了他而举办的仪式。

他们都点了点头,十二号开始带着某种沮丧的神态拿出钱数给她。他没预料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他还期望着不用替领头的年纪大的男生出钱,而且他本来是想拿这些崭新的钞票做点别的事情的。

她拦住了他,问道:“你们的房间在哪儿,哪间旅馆?”

他们告诉了她,那是一家小汽车旅馆,离这里不远。对她来说不是很安全,但她现在没法理性地去怀疑他们。不管怎样,他们现在都觉得自己的朋友很棒——他得到了大家的拥护,看起来容光焕发——她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们。

“我十五分钟内去那儿找你们。”她说道,“你们可以到时候再付钱。不如你们在等我的时候洗个澡吧。”

“十五分钟洗个澡?”十二号抱怨道。

“你们这些家伙们不住宿舍什么的吗?你们肯定快速地洗过澡吧,是不是?难道你们没有一天晚上约会两次的时候吗?”——现在大家都笑了起来——“看,我一次只需要一个人,没错吧?明白吗?”——大家都点点头——“那么,另外两个可以等我在那儿的时候洗澡。”她紧闭双唇盯着他们看,对话结束。

他们“咯咯”笑着走开了。莎拉走进商店,买了一瓶啤酒来帮助自己决定是否真的想这么做。不过她还是准时来到了他们的门前,十六号穿着内裤来开了门。她一进屋子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打算转身离开,但十二号把三百块钱塞给了她。虽然第六感让她离开,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并且开始脱衣服。这时零号从浴室走了出来,看起来面色十分苍白。

“谁先来?”她问道。

(在所有女生当中她总是第一个出去,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们还在那里笑着看电视,有一些还在干着。

“这是因为我最爱你,”他说道,“所以我让你最勤奋地工作。”)

男孩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她。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在确定哪个位置比较好,虽然她不愿这么想,但她以前经历过这种情景。她还是无法相信这些家伙会是什么危险人物。

“吉姆,我想干她后面。”十二号满怀希望地看向吉姆,“你也想,是不是?”

“忘了这事吧。”她说道,“没人会那么做。你们都按正常的来,一次一个。要不然我就走了。”没错,现在情况变得有点不可控,我能感觉到变化实在很快,她想道。

“吉姆,你明明说我可以干她后面的。”十二号重复道。

“就这样吧,我要走了。”她说,“这是你们的钱,还给你们。”她打开了钱包。

“不,别走,”吉姆说道,“迈克你闭嘴!”

“这是我的钱,我想干她后面,吉姆!”迈克尖叫道。

她转向他说道:“也许你想干吉姆后面,你是不是这么想过?”

然后突然之间——这都是她过后才想起来的——形势急转直下,快得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或者也许只是被压缩成了图像交织的一瞬间。她充满挑衅的话让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看到男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感觉很糟,正打算道歉,却被迎面一拳打在脸上。她瞬间感到眼冒金星,眼前一片黑暗,丧失了意识。过了一会儿她疼醒了,她的脸陷在满是血的枕头里,有人骑在她的身上。她尖叫着想要挣扎起身,却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穿着内衣的那个高个子——吉姆……他的名字是吉姆——然后又是一片黑暗。在殴打导致的一阵阵昏厥之间,耳朵里传来各种声响和喊叫。她听到有人在呕吐的声音,但当她想转过去看时,却被扯住头发扭了回来,脸上又挨了一拳。“鲍比,别打了!”……“她会怎么做,报警吗?”……“她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别担心,她会没事的。”她被翻了过来,只见其中两个家伙正朝她胸脯上撒尿,然后用力地踢在了她的头上。这一下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 * *

她独自躺在这个小房间里被漂白过的床单上,不停地流血。

(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孩子,只不过是不经意间将人生和苦痛交织在一起。)

房间外有一辆卡车呼啸而过,低沉的隆隆声传入了她沉睡的耳朵中,在她的脑海中奇怪地回响着。

(栏杆上全是血和口水,他从她身上站起来的时候警察的手从铁栏杆上滑了下来,被控制的女孩们假装向他扑去。在他恐慌地冲出来时她们笑了起来——他的裤子还在脚踝处没提起来。她看到其他警察在放声大笑,怀疑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哦哦哦哦哦么么么么么么啊啊啊啊啊,这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环绕,一开始是在梦里,然后她开始意识到这是现实中的声音,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莎拉在环形的吧台对面一看就知道,昂贵的西好莱坞妓女们根本没时间应付她,也许她们希望她就根本不在。)

起初房间里像开了灯一样是黄色的,然后在她恢复了意识,努力恢复正常后,房间又变成了白色。

(他们很害怕,害怕和她在一起,也害怕和彼此在一起。他们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疼痛感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了,然后便是浑身上下袭来的痛。她瑟瑟发抖地套上了衣服,抑制住了冲出房间的冲动,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她猜自己的后面被干了不止一次,每朝镜子走一步,撕裂般的痛楚都让她不由得流下眼泪。她把血擦干净,收拾了一下肿胀的脸,然后意识到自己至少一周都没法工作了。她希望自己今天能在赌桌前玩好,换种心情。她找到了原封未动的钱包,用房间里的电话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到了之后,莎拉显而易见很艰难地打开了车门,缓缓地坐到了后座上。

“亲爱的你怎么了?后门被人乘虚而入了吗?”司机嘲笑着她的不便。他是个老油条,一眼就看了出来是怎么回事。从很久以前开始——反正客人也要付钱——他就已经把礼貌这种义务抛到一旁了,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愿——他对新来的家伙说,干这一行的都这样。他也这样。“你好像被打了一顿,你身上还有钱吗?你应该付得起车费吧?”

她默默地抽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伸手把它扔在了前座上。

“噢,不想和我聊天吗?”他生气地问道,“好吧,别拿我出气,我只是想自保。你穿成这样,**似的到处闲逛,还想怎么样?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该庆幸那个变态没像我想的那样搞你。至少你知道这样不会大肚子,你应该感到高兴,就这些。你要去哪儿?”

她喃喃地在肿胀的嘴唇间吐出了地址。

“好的,”他缓和了下来,“好的,你的钱还有的剩。怎么样,看看,事情并不算太坏。见鬼,我并不想嘲笑你,但你应该也知道你是怎么坐下的——就像坐在鸡蛋上一样。你被打了我感到很抱歉,但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事情也可能会变得更糟。我还见过更糟糕的。不过这还好,你的钱还有的剩,而且事情也许本来会更糟的。看,我并不是那么坏的人,现在没事了对吧?你觉得呢?”

“是的,”莎拉说道,“我很好,谢谢关心。这样很好。”

出租车“咻”的一声从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身边经过,她在烈日下提着满满两大包脏衣服,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孩。莎拉想知道那女人有多痛苦——或者她继续无视痛苦的能力到底有多高。

* * *

酒店大楼的影子已经吞噬了黄色的奔驰车,事实上它看起来像是慢慢地朝这辆车接近,然后突然从四周包围了它,就好像一个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只蜘蛛旁的小女孩一样。车窗一整夜都开着,在这个热浪没完没了的季节这样做很适合。借助刚刚直射进来的阳光,车里的男人又看了看斜着的倒车镜,一条金项链舒适自在地躺在家一样的毛茸茸的胸口和桀骜不驯的颈毛间。他点了点头——显然解决了内心的斗争——然后从左手的小指上把第二个金戒指也取了下来。现在他的左手上一个戒指都没有了。

不过就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镶着一大块宝石的戒指,此时他正用这只令人难以察觉地颤抖着的手握着一次性剃刀的塑料把手,在干干的脸上刮着胡须。剃刀发出刺耳的声音,直到一辆酒店的清洁车打着圈清扫着地面,开到附近的停车场开始工作,剃刀的声音才被淹没。

* * *

莎拉忘了拿坐出租车剩下的零钱,她穿过平层公寓前铺设的青灰色鹅卵石小路,摇摇晃晃地打开门禁,一瘸一拐地朝着房门走去。和其他人家不同,她的门上贴着一个以前很黑但现在褪成了灰色的斜体的6,上面总是层层叠叠地点缀着不同的指甲印和小刮痕。她走进房子关上了门,像往常踏进家门时一样,既感觉到解脱,又觉得家里超乎寻常的安静让人害怕——只有中央空调和无霜冰箱低沉的声音偶尔打破沉寂。她放下钱包,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动一边脱去衣服,把每样东西都放回正确的位置或橱柜中。最后她终于把脱光的自己安置到了淋浴间,旋转镀铬把手放水,在花洒下双手环胸抱着自己,膝盖瑟瑟发抖,最后跪倒在面前的瓷砖墙下。她紧紧地抓着瓷肥皂碟,感觉着撞击后背的水流,再看着它们流走。

(即便是黑人女孩也会经常被骚扰,无论是出台时还是在妓院里,每个人都要靠警察赶走那些坏家伙。剩下来仅有的那些接客的姑娘——并非韩国妓院里的那些姑娘——都是绝望的吸毒者。对莎拉而言,问题更严重,也更私人。每日每夜她都在精神上被那个把她当作自己幻想对象的人纠缠着追踪着折磨着,有时也有一些身体上的折磨。她曾是也将是他最后最好的一条金项链,一个不情愿地躺在他毛茸茸胸口的廉价的装饰物。他让她太辛苦了,再也没办法待在洛杉矶,于是从东部来到这里三年后,她就不得不离开她打拼出来的生活。)

冲洗干净后,她用两块毛巾擦干自己,然后踮起脚尖走过浴室外面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了床。暂时放松所有肌肉,将身体托付给松软的床铺,大脑快速地回顾过去的这一天、这一周乃至这一个月——所有完美的顶点,所有她规划的人生中如诗如画的瞬间。直到画面戛然而止,生存的本能让莎拉和她的过去进入了无梦的睡眠当中。

* * *

远在城外去亨德森的路上,零零散散地有四五家当铺。黄色奔驰就停在其中一家的前面,车主正在等着巡逻车过去,因为他的加拿大驾照已经过期了。他特意开了这么远,以免有人在当铺认出他,但事实上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谁。

天气又干又热,虽然从基因学角度来看,这个男人就是为这种气候而打造出来的,但这些天他还是因为这种环境而受了不该受的伤,或者也许只是因为他头一次**而已。不过至少现在他口袋里有了点钱,而手指上少了几枚戒指。

* * *

七个小时后,莎拉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邻居们下班回家的声音,她转身想看看几点了,但还没看就想起来她的脸被打伤的事,于是停了下来。她现在没什么要遵循的时间表,而且在拉斯维加斯根本不会有什么时间观念,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她抑制住了再次看看时间的冲动,起身去小便。

她盯着浴室洗脸池上的镜子,检查她的脸变成什么样了。在脸的右侧有两块明显的瘀痕,颜色深浅不一。一块在眼睛附近,一块在脸颊上,后面这块一直延伸到肿胀的嘴唇和鼻子旁边,和眼睛附近的那块肿胀一起,将她曾经和将来的美貌毁于一旦。当然伤处变得更糟糕了,也许还会再变糟一次。一夜之后,伤痛加剧了,除了单调的抽痛,偶尔还会针扎一样的刺痛。她对伤痛给她带来的不便感到非常生气,并不是因为自己忽视了第六感几乎是自找的这种行为,而是因为自己总是非常努力地去遵守所有的规则,所以觉得作为交换,她理应得到解决麻烦的方法。或者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至少她知道她一直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而且很久之前就开始这样了。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等着自己消气,知道这完全是莫名其妙的事。一切都没改变,没有人收保护费,也没有值得炫耀的心理上的伤痕。很明显全世界都让她留下来:她知道这是一笔不赖的交易。她也知道这个插曲现在给出的是恰好相反的物证。她走向电视,调到了晚间新闻,去厨房煮了一壶咖啡,在烤面包机里放了几片面包。

吃饱了感觉好了点,加上她钱包里还有昨晚客人“当日特供”的三张钞票——这不足为奇,她又拿了一些钱,梳头刷牙,穿上牛仔裤和t恤衫,向公交车站走去。

(她故意走慢一步,在灌木丛中犹豫不前——这是邻居孩子们玩耍的树林,其实只是某家后院的一小片树林而已——并不能很从容地藏在里面,所以如果说她会在里面被人发现也未可知。黄色的公交车来了又去,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站在车站,看着自己的诡计得逞而感到兴高采烈。她在寒风中等待下一班公交车——迟到的孩子们的公交车。这辆车上没什么熟悉的面孔,孩子们不

会知道她是谁,也不会像每天早上那样,模仿着她的样子唱着让她感到刺痛的歌嘲笑她。)

到了城里,她在弗里蒙特大街上来来回回地逛了一会儿,最后来到了那一区事实上筹码可通用的一家赌场里。她找到一张五块钱的空桌子,迎着双手抱胸一动不动的庄家愤恨的注视,滑进中间的椅子里,将一张百元大钞在面前展平,若无其事地转着钞票看,嘲弄地等着可以预知的庄家的反应。他——也就是庄家,一动不动地站着,唯一的反应是从紧闭的嘴唇中恼羞成怒地挤出“洗牌了”几个字,甚至看到百元大钞都没有假装激动一下。莎拉认识这个家伙,所有常来的赌棍都认识这个家伙。他在拉斯维加斯相当于那种阴郁的邮递员——因为这个国家的人通信过多而感到气恼。这家伙把牌在面前摊开,弹了它们一会儿,让每个人都能看到。在随后各种常用的算计之后,她看到自己拿到了临时属于她的两个绿色筹码和十个红色筹码——她用一百块交换到了这些;还有两张牌——因为她把一个红色筹码放在了她面前的绿色毛毡上勾勒出的圆圈里。然后她和庄家开始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来来回回地交换筹码和牌,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胜负或是持续性的财产交换。

莎拉是一个称职的玩家,她知道怎么玩才能赢,但从来没好好地学过怎么记牌,这个技巧能让她在这个房子里变得稍微有点优势,或多或少地会让她在像往常一样玩的时候连续赢钱。她只经历过暂时的好运或者厄运,她的玩法掺杂着一种低调的温和,似乎会让赌场很高兴,他们会渐渐让她的钱变得越来越少,直到全部输光。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算结束休闲时间,可以回家去赚更多的钱,而这些钱也是其他人带着满心献祭的想法乐意之至地拱手奉上的。接着她会又一次坐在受内华达博彩委员会管制的赌场桌子旁,微小的迹象显示,她并没有获得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的那种智慧。

一个肌肉发达的男人,脖子上戴着十字架的金项链,留着八字胡,身上喷了可能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古龙水,大剌剌地坐到了她的身边,飞快地斜着瞥了她几眼,并且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他提议为她买杯喝的,她则指出如果她想喝的话,赌场早就那么做了。

“在乱下赌注吗?”他谄媚地假笑着,指着她桌子上那五块钱的赌注说道。他在自己的赌注里又加了一个筹码,将它增加到了十块钱。“这是有魔力的。我叫斯蒂芬,也许我会给你带来好运,你是——”

“莎拉,”她说道,“你从哪儿过来的?”

“圣地亚哥。”

他们都以为庄家四点,于是在他开出七点时输掉了这局。

“该死!”斯蒂芬叫道,“我讨厌这些该死的不公平的二十一点。你呢莎拉?菲尼克斯州?”他又在投注圈里放了十块钱。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确看起来不太公平,好吧。”她说道。她也决定再押十块钱,但她发现他把赌注加到了十五块。“你知道不能这样虚张声势的。”她点点头指着他的赌注说道,“这不是扑克。”她笑着说。

“的确不是。”他也笑着回应她,“真的,菲尼克斯州。”

她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她将赌注在开牌前增加到了十五块。他则迅速将他的筹码提高到了二十。

“你在干吗?”她指着他的赌注问道。

“只是玩一局而已,莎拉。”他用左手摩挲着后颈说道。

庄家爆牌了,他们两个都赢了。斯蒂芬在下注之前看着莎拉,她留下了三十块钱以防万一。他又在面前的四十块钱里面加了十块,然后把左手放在腿上擦了擦。他手里有一对五来对抗庄家的a:这是个好兆头,因为加起来是十点。

“不会变得更糟的。分开下注吧。”他从一大捆钱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朝她眨眨眼说道。

的确如此,她没看他的牌,心里知道他的愚蠢让一手好牌变成了两张差牌。

“赌现金。”庄家说道,把这五十块摆在了斯蒂芬的筹码旁边。他第一次全神贯注起来,几乎是变得兴致勃勃了。他要通吃。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斯蒂芬?”她在他把两次下的注全输掉后时说,“见鬼,如果你不得不输钱的话,那也至少别加注啊!”

他嘴里嘟囔着碰碰运气之类的话,借故离开了桌子。也许他宁愿输十次也不想让一个女人觉得自己很蠢。莎拉意识到他其实没什么错,不禁感觉很糟糕,真希望自己刚才能安静点,真希望在判断时机方面她能做得更好些。

(“我好像觉得不怎么样……我也也也许应该要回自己的钱。”他很夸张地将手握拳举起,好让她能看到。

她近距离地看着他,想看出点端倪,但一无所获。她在咒骂着自己的优柔寡断时,发现还在她身体里面的**正在收缩。

“也许下次你应该自己撸,给我下去。”她说道。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让她没法做出更好的判断,但她还是忍住了,保持着自己的语气和礼貌,甚至有点例行公事,听起来让人感到很疏远。

他的眼睛垂了下来,他也知道是自己输了,自己背叛了自己。他甚至动了杀她的心思,但还是决定算了,因为还会有其他人这么做。他站了起来,放开了她。她不慌不忙地走到浴室,一边忙着收拾自己一边在镜子里看着目光呆滞的他。他现在觉得自己好像以前经历过这特殊的一幕,这迫使他漫不经心地穿上衣服,离开房间走上了街头。熔金般生机勃勃的日落又给了他力量,他沿着大街走着,**又硬了起来。

莎拉透过一扇肮脏的玻璃窗看着,能在好莱坞汽车旅馆的**安然度过这次波折让她的确感到很骄傲,并且希望能和谁讲讲这个故事……不,不是这样的,她希望有人能听她讲这个故事。)

很快她发现自己手气不错,玩三局能赢两局。虽然她下的注不大,但在大胆的下注和加注后,她很快就能赢上个几百块了。她留在那里玩个没完,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庄家短兵相接,因为无论谁坐在旁边都不会感觉很舒服的,所以旁边的位置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的。偶尔有一些玩家,没什么赌本或没耐心忍受拉锯战,或是在任何赌场里都会转来转去总是坐立不安,带着永远不会减少的银色和红色的一块和五块筹码——从来没有绿色(二十五块)和黑色(一百块)筹码,会突然坐在桌旁,在筹码减少过半后,就好像跳到水池里把胆子和钱一起丢了一样。然后他们会站起来从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椅子间突围出去,再次去过道里漫步,或者因为已经厌倦了这样而去了规模更大的场子里。有时她旁边一半的椅子上都被那些绝望的悲剧人物占据,他们站在椅子后面,冒着失去最后三张、四张或是五张的杂货店费用或是房租、下个月的工资支票或是被典当了的结婚戒指的钱的零头。他们没有发抖也没有流汗,但他们制造出了一种浓厚的、让人感到紧张的负罪感和迫害感。他们的运气和他们的需求成反比,他们一直在输钱。莎拉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感到心情被扰乱了,于是转到了一边,不是因为他们太当回事的那种毫无希望的现状,而是因为他们永远都发自内心地把自己当成受害者的那种强烈的氛围。最后她自己的运气又变了,她面前新堆起来那一小堆绿色——也就是二十五块钱的筹码又有些危险了。她已经输了两次,所以她站了起来,而他则讥讽地笑了笑,她只是谢了谢他然后离开了。

在筹码兑换处把筹码换成钞票时,她发现自己赢了差不多有三百块钱,还真是这样,她在心里冷笑着想,起码对她来说,这套把戏赚得更多。不过她也知道这个钱和那个钱不一样。这个钱曾经是且将来也还会变成筹码。她和赌场都知道,筹码是一种奇妙而美好的工具,没有沾染上任何钞票的污点。钞票总是轻易就被换成时间、房子、车子、性、食物或是所有东西,所以失去一块钱可比跟一枚筹码说再见更有实在感,因为筹码看起来更像是娱乐场的一个安慰性的标志,而不是拿来换什么东西的媒介。对莎拉来说,筹码是最完美的象征,代表着其他象征。它是特别的产生,画中之画,让一个人对任何程度的财富都变得心不在焉;在第一次的匆忙一瞥时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然后不可避免地在更进一步的考验中,用它最基本的含义,让它自己变得和任何东西都毫无关联,但立刻又能联系上所有的一切。她把钱——曾经和将来的筹码放进了钱包里,并把这个钱和接客的钱分开放。她在这方面总是一丝不苟:所有的钞票都面向前方,顶部朝上;新的钞票放在后面最后花,旧的放在前面——非常自然;零钱放在百元钞票前面,诸如此类。她沉浸在这套程序中,结果撞上了一个换钱的家伙。他只是瞪了她一眼,把两小摞筹码放在了柜台上,要求出纳员分开计算这些筹码。莎拉希望今晚输钱的时候输的是那三个男孩的钱,但现在她也不确定了。

(“也许你应该进来,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从汽车后座传来了幽灵般略带口音的声音,她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能做的只是压抑住想要弯下腰看向车里的想法,但她害怕如果这样做就会迷失自我。于是她说道;“看看吧,我不知道,行吗?明天我会去别的地方做。”

然后是一个女人的低语:“我来这里不是……看着我!我来这里不是告诉你到哪儿去做的。”

莎拉感觉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双手,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上车的。)

“赏脸散个步吧,亲爱的。”

她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试着甩开,但它抓得更紧了。她转过身去,看到了胳膊很长的那个赌场保安。

“有什么问题?放开我。”她说道。

‘我们不想再看到你了。这就是他妈的问题。”他说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她说道。她猛地向下一拽胳膊,痛苦地想要抽身出来。“别担心,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来这里,那我就不会再来。你先放开我,我会走的。”

“好的,现在就走,那么我们就皆大欢喜了。”他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非常快地向前走着。她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而不至于摔倒。到了人行道上,他不但没松开紧抓着她肩膀的手,还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两腿之间,在她耳边说道:“下一次他妈的可没这么简单。”他把她推到大街上,转身进了赌场。

她愣在原地,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困惑的人们带着非难和忧虑的表情走开了,他们可没时间管一个被从什么地方扔出来的人。他们不会被从什么地方扔出来。这一幕再加上这个想法让每个人都觉得很开心。他们就这么走开了,很高兴自己没有被从什么地方扔出来。

(一辆过山车雷鸣般地从她头上经过,然后又“吱吱嘎嘎”地顺着轨道冲了下去。莎拉被过山车的声音吓了一跳,把冰淇淋弄到了裙子上。很快它就变成了一条黏糊糊的七彩小河,顺着胸部、肚子和大腿往下淌。她爸爸笑了起来,弯下腰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干,她下意识地看向妈妈——那个饱受嫉妒折磨的女人,发现看不到妈妈后就抱住了他。)

她上了一辆出租车,暂时忘记了脸上的瘀青,她希望自己是穿戴整齐地在工作,如果那样的话一定要找个好客人。不过她还是要去赌城大道:那里有美酒以及一流的保安。

“装修停业了,换个地方吧。”出租车司机说道。

“不会吧,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关上车门,摇下了车窗。

“上周。”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反正你不会想去的,去金沙怎么样?”

“不如去热带花园吧。”她说道。

“那就去热带花园吧,介意我开收音机吗?”他打开了计价器。

“开吧。”她说道。

司机调低无线电调度器的声音,打开用链子挂在后视镜上的一台便携式小收音机,调到了一个断断续续播放着轻音乐的频道。“我一般不会这样做的,不过你看起来不会和别人说。”他解释道。

“没错,我不会说的。”她说道。

“……谢谢你,约翰,上帝保佑你。”收音机里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们还可以再接进一位听众的电话。你已经接通电话了,你好?菲尔牧师?你能听到吗?是的,你已经接通电话了。请说。牧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想,我是说,这个城市都在发生着什么?你一走到拉斯维加斯大道就能看到那些污秽的报纸,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上面全是**的报纸。赌场全都在上演袒胸露乳的演出,那些法式演出。人人都在大街上喝着酒。菲尔牧师,你谈起了上帝,但是他在哪里?这些人都是游客。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乔。好吧,乔姐妹——那难道不是上帝赐予你的美好的名字吗,乔——你知道耶稣无处不在。我们需要铭记,唯一和魔鬼战斗的方法就是让他从你的头脑中消失,乔。把目光从那个魔鬼身上移走,从那个色情狂身上移走,从那个强盗身上移走,从那个杀人犯身上移走。主自有定夺。乔,坚信吧,主会把他们从这个城市移走的。他会把酒鬼、妓女、不愿再活着的自杀者从我们洁净的地板上清扫干净,再送去焚烧。然后你、乔、我和我们的姐妹兄弟会再次行走在洁净无瑕的路上,没有这些投入魔鬼怀抱的被玷污的存在。是的,牧师,我知道,但是我并不理解,你不理解,乔。你不必非要理解。那是他的荣光,无论是好是坏;是我们或他们;是黑人或白人;是相信或被烧死。乔,这些书是正义之士撰写而成的。不要斗胆去质疑那些永远无须纠正的东西。方舟一直在海上漂浮,乔。来到甲板上你就安全了。无须再想,不要迟疑,只要相信即可!谢谢你,乔,上帝保佑你……”

“你的脸怎么了?”司机问道。

“被丈夫揍了。”她撒了个谎,“但是真的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们彼此相爱,所以我还是留了下来,不管怎样,这是城里唯一的消遣了。”

“太可惜了,姐妹。你应该丢下那个坏家伙,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想找什么样的男人都行。”他说道。

她没再接话,他们听着轻松的乡村摇滚福音歌,很快就开到了热带花园。

到了那里她付了司机车费,来到了一层层的玻璃门前,这些门只能阻挡炎热的沙漠气候而已,别的什么都挡不了。穿过第一排门后,她来到了一扇密封门里面,听到了游戏机传来的模糊的“丁丁零零”的声音,还有大街上渐行渐远的车声,这一切都在旋转门不规则的“吱吱嘎嘎”的鼓点声的带领下进行着。这里的空气是没有温度的,要不就是恒温的,所以暂时停在这里让自己适应一下之后,她就又向第二排门走去,进了一直都很吵的赌场。

她向酒吧走去,选了能够看到台子和游戏机的那边,边品尝着美味的金鱼形状的免费饼干,边等着酒保过来——这家店和遍布拉斯维加斯的很多其他体贴的地方,都会慷慨地提供这个——她一眼便看到了一个行头齐全的醉鬼,他坐在二十一点的桌子旁,看起来很惹眼。

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非常俗气地把身上每一个能穿金戴银的地方都装点上了金子。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整晚都会徘徊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但绝不会完全醉倒的人。而且很明显,到了早晨会用上那种蜡状无碳的记分笔,就连现在巡视员和庄家以及这个玩家就已经开始用它记录起来,以免他到时忘了发生过什么。赌场员工小心翼翼的态度说明这位玩家今晚,就在这里,不管是行动上还是意愿上都会输掉一大笔钱——更多的钱。这个男人只是在下每手五百到两千块之间的简单明了的赌注,并且还没等他签完前两个回合输的赌注,就已经又把这些钱都输光了。巡视员拼命保持他的计算程序的同时,用他最有礼貌的一面耐心地面对这个睡眼惺忪的玩家——他那摇摇欲坠的脑袋似乎马上就要撞到两摞新换的筹码上了。这个男人喝得太多了,连一贯大方出手的小费也忘了给鸡尾酒服务生,而那名服务生连少一个子都记得,看到他把空杯子扔到她手里,告诉她自己还想要一杯珍宝威士忌时,她感到很遗憾。

“珍宝再加一杯咖啡。”她满怀希望地说道,一边在托盘的纸巾上写了下来,免得过后忘了。

“珍——宝再加一杯珍——宝。”他无视地对她说道。

莎拉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环顾四周,想找点更好看的东西。她以前认识一个人很善于此道,几乎是一种自毁。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证明男人气概的方法——但是证明给谁看呢?莎拉猜是为了给自己看,因为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同样这么过火。

(他觉得自己精壮有力,天不怕地不怕,的确很多时候在表面上看来,他的确如此。

“我是个阿拉伯海盗!”他在就快**前对她吐露道。

虽然莎拉被他敞露心扉的尝试所打动,但对这个想法的可信度持怀疑态度。)

酒保出现在她面前,“来了来了。”他嘀咕着把一张餐巾纸扔在吧台上。他是个快乐的小伙子。

“嗨,”她说,“我想来双份马蹄铁银色龙舌兰,再随便来瓶啤酒。”

“加柠檬和盐吗?”他问道。

“两个双份珍宝加冰!”鸡尾酒服务生在补给处那边喊道。

“不,谢谢。”莎拉说道。

“我可不这样想。”他把龙舌兰和啤酒递给她,然后过去帮服务生。

莎拉几乎立刻就一口喝掉了全部的龙舌兰和半瓶啤酒。她把杯子推到前面,意味着她准备再来一杯。她决定今晚用大喝一场来代替工作。她居然也有怅然若失的时候,这真是很难得。那种常常浮现的莫名渴望陪伴的感觉又来了,她很不喜欢。她觉得很陌生,感觉自己老了。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突然出现的保安事件让她乱了阵脚。她无法接受自己需要——至少在某种隐藏得更深的程度上,或者甚至在某种微不足道的程度上——像一张停车卡那样能刷出声音来。

现在她思绪阴沉,焦虑不安的情绪即将爆发。她希望自己那该死的脸没有瘀青,酒吧里至少有四个男人会愿意付钱干她。肯定有一个在这里开了房,那事情就简单了。她想着自己是张多了不起的停车卡,想着在他们**之前,当他们充满了欲望以及——不管他们是否知道——感情的时候。她和他们相处得不错,不管怎样足以值得花钱买了。他们将人生挤进她的身体中,所有的他们,所有他们不知道的自我。他们的生物性主宰着他们的身体,那是真正的事实,比什么都真实。没错,就在那时,就在那里,她拥有了价值。

她感到龙舌兰在血液里沸腾,便一再地深深呼吸。房间很吵,椅子很硬,她又饿又累、浑身疼痛、醉意阑珊、自命不凡、貌美如花、满脸瘀青、芳华正茂、聪明机智、凄惨不幸,还因为咸咸的金鱼饼干感到很渴,她意识到这就是她的想法。她可以得到水。她有公寓、妇科医生、邮箱、小甜饼,还知道怎么烤或者买更多。有相关的政府机构确保她买的小甜饼对她无害,并且的确有效。她很信那个。她是她生活环境的一分子,她还活着。一项成就让她踏入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行列里,遥遥领先了她阶级中的大部分人。她的瘀青,那个保安——这些都是小菜一碟,都是失误而已。没什么能打倒她,这一点毫无疑问。

(萨布丽娜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自亚特兰大,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在她们相遇的时候,她正在一家位于拉斯维加斯大道最南端的小汽车旅馆里做女仆谋生。这个女孩其实在很多方面就是十六岁的样子,但在其他方面,她则超乎寻常地细腻且善良。她每月都会把工资的一部分给一个墨西哥盲人,他就住在一辆废弃的拖车里,离汽车旅馆不远。剩下的钱除去吃饭就没多少了。汽车旅馆的老板不想失去她,也没有给她涨工资,他让她打扫完房间后给他干口活儿,以此来换一晚免费住宿——如果有空房的话。第二天一早她要将房间打扫得额外干净,并用自己的洗涤剂来洗床单。如果汽车旅馆人满为患的话,她就得整晚在大道上游荡,有时还会去弗里蒙特大街玩玩游戏机。莎拉遇到她的那个晚上,她正坐在老虎机游戏厅外面的路肩上玩纵横字谜。她们在一个满身霓虹灯的巨型小丑的注视下一直聊到早晨,莎拉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萨布丽娜身上找到好朋友的感觉。她让萨布丽娜到自己的公寓睡,因为她觉得萨布丽娜和老板睡觉并不是因为她想睡。

她们做了三次爱,每次都是意外发生的,当然也几乎都没有后悔。她们在这方面共同拥有的能力成了两人之间最牢固也最特别的纽带。她们两个都是生来就非常独立自主的,全然不会干涉对方的事情。她们相安无事地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是萨布丽娜还很年轻,对于自己还没有什么长期的打算,更别说做出什么决定了。她变得躁动不安,想要再次逃走,但却没什么不让她走的地方。一次人身攻击让她觉得无法接受。她自愿投入了海洛因的怀抱,失去了之前做的工作,并在越来越危险的情况下接客。最后她消失了,莎拉知道她也许死在了垃圾箱里,或者也许被藏在凯迪拉克里,运到城外五十英里的沙漠中烂在那里了。

莎拉不知所措,突然的失落让她晕眩。这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症状,完全不属于她所了解的领域。)

突然一阵铃声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刺耳的噪音让热带花园赌场的主顾们警觉起来,他们知道刚发生的一起丑事被公诸于众了。大赢家对于让人分心的噪音感到有点恼怒,她还要看着其他游戏机呢。铃声渐渐消逝,莎拉看着这位拉斯维加斯的新兴百元大户拿起她好不容易刚赢来的银币中的一块——它出来的那个地方还有很多——又把它从出来的地方扔了进去。

暂时停工——暂时停工——她更加热衷于抵制时间和显示它的装置,放任自己在酒精的帮助下沉浸于冥想之中,连自己在酒吧坐了多久都没有概念。免费供应的金鱼小饼干看起来好像取之不竭,在不知不觉中就又来了。该死的赌场将这里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外面的光都看不到,所以她也不知道天亮没亮。最后,鸡尾酒服务生会开始要很多血腥玛丽和起子。伏特加作为流行的早餐饮品,标志着破产的人们已经迎来了破晓。这让她想到如果接下来的几天也一直这么黑的话,就会很方便,她就不用想着随身携带太阳镜这件事了,也就是说,如果天黑了她就不需要太阳镜了。无聊、无聊、好无聊。

(她在拉斯维加斯住的第一间公寓隔壁住着一些歌手。当时她一直待在拉斯维加斯大道南很脏那片的一家脏兮兮的小汽车旅馆里,拉斯维加斯大道就在那里和弗里蒙特大街以及赌城大道交会。最后,通过谨慎策划的一场骗局以及很大的一笔现金存款,她安全地在春山路上的公寓里安置下来。这对作为新搬到镇上来的无业游民的她来说并不容易。

“你好,邻居!我是玛丽,”这个女人唱着,“欢迎,欢迎!把东西放进来,让我们在我这里用葡萄酒一醉方休吧。迎来一个新女朋友真的太棒了!你叫什么?”

“莎拉。”她也情不自禁地被带动起来。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伸出手摇了摇花。

“是蔬菜沙拉吗,还是其他写法?”玛丽问道。

“是和其他不同的其他写法,莎拉。你呢?是马丽吗?”

她们都笑了起来,并很快在玛丽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喝着德国葡萄酒,吃着土豆沙拉,渐渐熟悉了。莎拉解答了玛丽的疑问,称自己是一名从洛杉矶来的鸡尾酒服务生,目前正在找工作;玛丽聊起了她丈夫斯利姆,并说莎拉肯定会喜欢他的,还提议让莎拉今晚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这提议被提上了日程,她们继续像刚认识的女人那样聊着。

“不,还没有,”莎拉说道,“只是有过几个男朋友,但都很一般。”

“有两年了,但看起来好像是一辈子了,”玛丽说道,“他真的很棒,我们在酒店遇到的,他因为要娶我不得不炒了我,那是不是很让人抓狂?”

“我不知道,也许我某天也会去那里。我真的不介意做服务生,现在来说没问题。”

“就这些吗?只是在早晨弄干毛巾吗?那看起来那么好吗?”

……

“绝不,我不行。我会过敏。”

“如果是我做的话,你可能会把我放在**……哦,为什么不呢。”

“倩碧是最好的,我不介意多花点钱买这个。不过我真的不怎么用。”

“……这是最糟的!斯利姆虽然不完美,但起码他会关注我,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是说近来我每次都能**——好吧,三次中会有一次——但不管怎样,都比我前夫要强一万倍。他的话……”

“哦,别抱怨了。我真的没经历过你那种……”

“如果打扰你们了,我还是回去工作吧。”斯利姆插嘴道。他穿着夹克打着领带,正站在门口咧嘴笑着。他看起来很饿。

“好吧,看看是谁来了。莎拉,这是斯利姆,斯利姆,这是莎拉。”玛丽跌跌撞撞地从沙发站起身来说道,差点把手里的半杯酒洒出去。

他们“咯咯”地笑了起来。晚餐进行得很顺利。斯利姆整晚不时地用别有深意的眼神注视莎拉,在之后的几次聚会中也是这样,但她并不那么在乎,不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还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很无趣,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她觉得遇到这些人,能让自己沉浸在邻居的角色中,真的让人感到很开心。他们会一起郊游野餐、购物、去赌城大道探险、一家又一家地换酒吧喝酒,以及和斯利姆工作上的朋友一起进行相安无事、独特又没什么目的的四人约会。斯利姆总是用肢体语言做一些低级暗示,还暗自以为他们三个能意会这些暗示并保守秘密。有天晚上他甚至在妻子洗澡的时候,拿着香槟和可卡因来到了莎拉的门前,应该是太天真无知了吧。莎拉冒着让他自尊心受挫的风险,巧妙地化解了这些尴尬时刻,甚至都没直接提这些事情,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伴以妩媚的一笑,就把不知道这到底是拒绝还是调情的斯利姆打发了。

歌手们也许觉得他们与她的关系比实际上更亲近一些,原因有二:他们不那么设防,不像她那么不轻易敞开心胸,而且他们真的很坦诚。所以,对莎拉来说只是在表达友好,但在他们看来却已经称得上是亲密。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在维持简单的友谊,虽然她自己的人生大部分都是编造的——让她有些苦恼的欺骗——她对玛丽和斯利姆的感情,与她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一样的。

一天晚上,在遭遇了坏客户的粗暴对待后,她流着血惊恐地回到了家,急需另外一个女人的陪伴。她叫来了玛丽,玛丽穿着浴袍,像妈妈那样坐在那里,握着莎拉的手倾听着。一开始她轻轻地安慰着莎拉,但当故事渐渐展开时,她渐渐陷入了沉默。玛丽听着莎拉对她吐露全部真相,足足坐了四十分钟,连茶都凉了。

“好吧,别担心,亲爱的。我保证斯利姆能在酒店帮你找点活儿干,那样你就可以远离噩梦了。”玛丽不安地站了起来说道,“你先睡会儿,早上我叫你。”

“不,不,不要告诉斯利姆,我没事。你不明白,这只是一个糟糕的晚上而已。我不应该打扰你的。也许我有些夸大事实了,情况其实没那么糟。”莎拉说道。她觉得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但也顾不上去仔细想了。

但玛丽几乎已经出了门。“好吧,是我们的秘密。你睡吧,晚安。”她迅速穿过草坪,进了自己的公寓,关上了卧室的灯——斯利姆就在卧室里睡着呢。

第二天一早莎拉就被房东叫醒了——让她马上搬出去:“最迟不能迟于这个月底,别把这里弄脏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要给租客看呢。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原则,如果你当时就跟我说真话,也不用这样了。你可以拿回押金,而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说过。”然后他把一个信封放在她的手上离开了这栋房子。)

她感觉就像是想要掷骰子却总被一群人粗鲁地打断。这些人都非常专注于自己的赌局,他们觉得自己是赌场里赌徒的中坚力量、专业人员。他们在概率数学上有高人一等的智力和认知,这一点在异教徒的尖叫和呼喊中仍然显而易见。他们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工作很复杂,没什么包容下层人士的时间——比如说一个安静的二十一点玩家想换换口味的时候,他应该能够勇敢地挤进人群中,总是在被玩家围得满满当当的桌子旁找到空隙,然后无可非议地让桌面的局势变得可怕起来。无数手臂会迅速落到他要下注的地方,身穿彩格聚酯纤维的巨大武士喷着烟雾环绕着他,差点将他吞掉,还损伤了他的呼吸系统。口头上的辱骂和羞耻会赶走侵略者,最后一声讽刺的“不好意思”在他撤回到他孩子般消遣的业余世界时鞭打着他的侧翼。对于真正的玩家来说,这早已不是前进的障碍了。

她漫不经心地听着赌场的幸运转轮传来“嘀嗒咔嗒”的声音,一开始加速很快,然后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慢慢地停下来。每一下在耳朵里听来都比之前的一下更长,直到令人吃惊的最后一下响起,而在永无止境的旋转中,这次通常要比上一次更好。庄家被发配到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里,只是简单地旋转着转轮,配合着转轮的速度说话而已。他对关于选项和可能性的吐字毫无热情,同样他对不停旋转的转盘上的五块钱的大赌注也没什么热情。这个巨大的转盘

缓慢地转动着,赌注遍布周围。转轮的俘虏们,也就是纸做的美元,等待着它们停在顶端的那个不可避免的时刻来临。押在它们身上的赌注,只要有的话,都会被付清的。

一条垂直的轴将转盘分成红色和黑色两个世界,奇偶或是更让人有偏向性的明确的1到36的数字。偶尔也有奇特的绿色0或是00。真正的输家都被指针末端的银球所青睐。这个小球犹犹豫豫地在转盘上移动着,让人难以辨别,最后才落在它即将献身的轨道上,它在一个格里停了一下,然后又动了起来。

在二十一点的桌子旁,庄家站在其他庄家后面,等着轮到自己洗牌,会一会来碰运气的笨拙的美国赌客团。这个赌局会很难,因为赢的玩家会被赌场的人仔细监控,如果赢得太多,他就会被公开赶出赌局和赌场。坏玩家玩不好的原因各异,而好玩家玩不好的原因则只有一个——但只在适当的时机才会这样。四和五分开了,三和六也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庄家静静地会意地观察着。当他们在玩家的位置玩的时候,他们会确保他们的二十一点。看,他们了解这个游戏。

扑克房间里弥漫着低调的能力,这总是让莎拉对它敬而远之,虽然能从服务生眼里看到示意的信息——他想告诉一个路人二号桌有位,得州扑克。在这个房间里,玩家面对的是玩家。这栋房子并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它在每一局里面都抽佣金。和骰子桌不同,这里很欢迎新手。新手们在短时间内就会被嚼碎消化掉,更多狡猾的对手们继续玩着游戏。钱井然有序地从桌子上的这个玩家手里流入那个玩家手里,然后又去到新玩家那里,最后再回到有赢有输的最初的玩家手里,他在等着还没来的人时,在拍卖自己的时间。

百家乐包厢里非常安静,玩家们都衣冠楚楚,高贵优雅。来自其他赌局的常客都会多看这里几眼——这是他们绝不敢涉足的领土。漂亮的女人们戴着黑毡帽围在一起玩着。如果哪个家伙有很多钱的话,他很可能会被在这里干掉。他们绝不放弃,这是真正的干净利落,带着点欧洲人的感觉。

“再来点龙舌兰吗?”酒保拿着酒瓶问道。他很喜欢莎拉,觉得她是那种经常喝酒但不是习惯性酗酒的酒鬼。他在自己的领土上更像一个遇到一个能干赌客的庄家,他会把她当成能够依靠的自己人,不会做傻事也不会突如其来地行动,能够让人信任地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又上了更多的龙舌兰。

她对自己感到如此无聊有些许的惊讶。她对自己的人生及其包含的所有含义都一清二楚——和其他人一样清楚,甚至比他们更清楚。但她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暂时无法工作,就会感到如此怅然若失。她很依赖自己的日常行程,这些年来已经渐渐深入骨髓,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现在别人为她提供的咖啡就在眼前,为了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一目了然而需要加入固定的标点符号,这种想法让她感觉很震惊——虽然也许并不是这样,也许只是现在这样而已。

就像实验会被一项去掉的变数彻底影响一样,她的情况也需要重新评估。她连一个都想不出来,事实上她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性。喝醉后她突然奇怪地想要去散个长长的步,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散步,然后旋转,持续不断。她离开了酒吧,再次穿过酒店一层层的玻璃门走了出去。外面天还黑着,空气很凉爽,十分适合像这样走一走。破晓前仍活力未减的拉斯维加斯让她精神一振,这让她想起来了自己最初为什么会来这里。人行道继承了这片沙漠特有的无视适合散步的距离的特点,又长又直。她能在这里走上几个小时,而且热带花园酒店真的就在赌城大道的尽头,所以她完全可以走上几个小时。

她若有所思地慢慢走着,边走边留心观察,让酒精暂时延迟等待的痛苦。她现在走在平时找客人时不会经常去的地方,将自己沉浸在和自己不相关的拉斯维加斯的商业气息中。酒店在远处看来就好像海市蜃楼,虽然每一栋看起来都好像遥不可及,但很快就被她一一甩在了身后。不久,她所在的地方看上去就像她正要去的地方,很显然她站在了一块镜子的前面,两个可选择的方向对彼此来说既是同一的又是相反的。

(“去哪儿?你打算去哪儿?”莎拉小声说着,生怕吵醒他。

“只要能远离他就行,哪儿都无所谓,也许会去圣地亚哥。”女孩说道。她的包里塞满了衣服,身上穿着肥大的牛仔裤,没穿内衣。她是那种能让自己在某个晚上很讨喜的女孩,但那种夜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只有莎拉才能随时和她待在一起。

“好主意,我听说在那里皮条行业相当发达。”莎拉对这种讥讽感到后悔,事实上她根本无心继续对话。

“该死,莎拉!你知道你该和我一起去的。”

她赤脚站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然后把睡衣往两腿间塞了塞,坐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可能从头再来了。”她说道。

女孩把她的包扛在肩上说道:“你可以的,你知道你可以的,莎拉,所有人中只有你可以。”然后她喃喃地说道,“你能重来一千遍。”

莎拉没有看着她离开,而是回到了卧室里,蹑手蹑脚地滑进了被子,以防吵醒其他人。)

她这里停停那里停停,上个厕所,或是喝杯水。赌场里面的各种场景因为它们的细微差别而让人看得更加清楚。没有像装饰或员工服装这么明显的东西,它们都大同小异,但却更明显地暗示着他们的手段和金钱。每个地方的赌徒都不尽相同,庄家也是一样。她从来不真的觉得赌场和其他生意有什么不同,但现在她发现有些生意比其他的能赚更多钱,让一切更显而易见,让员工更幸福。就像那句话说的:没什么是特别的,也没什么是万能的。

(“你能和这孩子谈谈吗?! ”她妈妈暴跳如雷地冲出了厨房,把她丢给了爸爸。

“我知道,”莎拉说。她一直缄默不语,恭敬地等着他先开口——但她知道因为他想听她说说,所以最后还是得她先开口。“那场旅行可能并不是什么达尔文冲动——”

“哦,它是的。”爸爸纠正后又果断地闭上了嘴。

“好吧。”她说道。她的猜想现在得到了证实,她的老盟友并没有让她失望。“我猜我们都同意它当然必须是,至少更有可能了。”然后他们都笑了起来——虽然她能看到他眼中的痛楚。)

她累了,血液中还流淌着太多酒精,以她这种慢吞吞的步伐再怎么走也走不远,但她没有放弃,决定要走完剩下的两英里。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有的地方又开始疼起来了,其他地方也跟着疼起来了。不过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而且距离也渐渐在缩短,所以她感觉好多了。回到家后她躺在**,睡了醒,醒了又睡。

* * *

“是谁?”

“法蒂先生,我给您送衣服来了。”

贾马尔·法蒂脖子上戴着条金项链,只围了一条标有阿拉丁字样的毛巾走到酒店房间门口。对他来说酒店相当搞笑,让他觉得很厌恶,但如果他的奔驰车无法启动的话——它已经有这种征兆了,那酒店就是一个应该会很有用的地方。

“来了。”他打开门,从服务生那里接过衣架和衣服,“就这些吗?”

“是的,先生。”虽然服务生也是刚刚被派来送衣服,并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全部,但他还是这样回答了。

贾马尔·法蒂把五块钱递到那只渴求的手中,连句谢谢都没说就关上了房门。这点小费——虽然在他现在的资产中已经占有相当比例——对他来说少得可怜,让他感到十分尴尬。事实上他习惯于炫耀更大面值的小费,曾有一段时间他连一百元找的零钱都懒得拿,他更喜欢拿着那些后面有很多个零的大票,这就是种类单调的美国货币最吸引眼球的地方。

这下彻底只剩一个人了,于是他扔掉了毛巾,准备洗澡。在房间的角落里,电视正无声快速地播放着节目,虽然没有观众,但它的屏幕上还是反复播着《好时光》的片段,可这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现在他正**着站在镜子前进行自我检查,一边检查着一边想着一个女人——他能觉察到她就在附近。贾马尔·法蒂愿意触摸自己,但他不能这样做,他也不想让自己陷入不得不这样做的境地。

“但凭天意。”他对着镜子大声说道。

* * *

克拉拉拉依克……么么么么么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冰箱自动打开了,听起来它确定了自己正在工作这件事好像很高兴;虽然没人打开它,食物——或者说空空如也的冰箱里面——还是冷冷的,你他妈的肯定能确定。

莎拉在沙发上翻滚着,她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一句话,一句该死的话:强制性休假。整件事对她来说都不可理喻,非常陌生。以前她习惯性地忽视了有事可做多么舒服,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缺席的事,因为她太过自律,不愿去享乐。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和想法同步了。电视上翻来覆去地放着一部关于有目标者的残酷连续剧,她甚至嫉妒荧屏上那些在被杀死或在广告后注定要死的角色。如果面临着死亡,那么她至少可以放下这残酷不安的虚无感。即使是在做白日梦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都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自杀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心烦意乱,让她感到自己在产生这种念头的那个种族中像个外星人。她因为不想自相矛盾,害怕遵循逻辑,从来不会去推想横亘在死亡和死在自己手里之间的那道界限。这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毫不相关的问题。它是一个只在抽象层面上才有道理的文字游戏,根本没法带来面包和水。

* * *

黑色的嘴唇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地蠕动着,吐出连低语都算不上的几句话:“我必须拥有她……她知道我在这里……她知道我还拥有着她,害怕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但他第七次经过这条街,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在我的生命中起码要拥有这样东西。”贾马尔·法蒂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大声地讲话,因为这些话都是下意识地说出来的,“这样东西就是我开启一切的钥匙,那就是她。”

黄色奔驰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绝尘而去,朝着他所得知的莎拉公寓方向驶去。车里的时钟偶尔会开启,走走停停。每次他上车时,它显示的时间似乎都不一样——虽然他从没看到指针走过。所以它似乎还比不上一个已经停了的钟——至少一天之内还有两次能指对时间。

贾马尔·法蒂的决心丝毫没有减退,他仍未对自己承认过他的怀疑——她早已从这个城市消失不见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这——可以说是两天吗——都没见到她的原因。他这次一定要在她的公寓外待更久才行。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握机会,等到她出门或是看到她开灯。他知道她一定会出现的,她必须得工作。莎拉必须得工作,这正是她的弱点,即使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有了一个计划。他还剩了一些钱,这次绝对不会出错,而且莎拉总是会按照要求的那样做。不管怎样,这一次她会突然看到他:一个惊喜。他还拥有那双她无法与之共享一个城市的眼睛,它们会点燃熊熊的大火,再次回到它们所属的她的灵魂中去,它们本来一直就属于那里。一个要求——最好是街上或酒吧的客人;一个任务:代替他稍微干她一下,那么她就会成为他的,他也会成为自己——就像一度那样。

* * *

有一天——还是两天了?已经是黑色加青色了。她看着镜子,感到非常气馁,她本来还期待脸会慢慢好转呢。自愈程序进行得并不顺利,显然是迂回进行的。一块很不自然的新的瘀青似乎正在皮肤下面慢慢扩大,渐渐呼之欲出。看起来在变好之前会先变得更加糟糕。她的脸已经成了一张真人大小的活体拍立得照片,在曝光后手动冲洗。在恢复本来样子之前要先尝试各种色调,简直是完美的肤色。一个全新蓝绿黄三色的世界,覆盖着她眼睛和脸颊附近那一大片肿胀的地方。她微微地噘了噘嘴,又试着朝自己皱了皱眉。毫无疑问,这是她让自己的脸部受过的最糟糕的攻击。

(“……我的朋友,请叫我艾尔。这是我的美国名字!我自己取的!”坐在桌旁的男人和他一起放声大笑起来,但他们俩全都盯着站在角落里的漂亮深色皮肤女孩。

“贾马尔……我是说艾尔,哪个是你的朋友?这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位吗?”这男人胡子上还粘着虾酱,甚至连钻石链扣上也是。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男人,同时悄悄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上;而旁边的男人则忙着专注于自己膨大的两腿之间,忽视了他的触碰。桌子旁的其他四个男人,除了站着的艾尔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莎拉。

“啊,是的。”艾尔说道,他的目光不时地移到桌子上那厚厚的浅黄色信封上,“这是莎拉,她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从纽约来的新美国朋友们,你们可以在这间美丽的顶楼套房里和她随心所欲地相处,这也是我给我的新纽约朋友们的周末礼物,你们会发现她是一个对所有人都非常主动的女孩……”他的皮肤紧绷光洁,他的笑容老练饱满。贾马尔·法蒂的眼睛中闪耀着别有深意的目光,当他说到要点时,一种天生的吸引力将一桌子的人都吸引了过去:“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

带着放错位置的虾酱的男人因为被接下来的夜晚摄去了心神而感到混乱,无法发问。他抬头看了看贾马尔,现在他又笑了笑,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笑,而不是真的想笑。他说道:“当然了,艾尔。我想你会发现这就像我们讨论过的一样。”他把信封递给了阿拉伯人。

“艾尔,你是哪里人?”桌子对面一个肌肉发达傻里傻气,对自己出生的国家感到很骄傲的男人问道,“我是说,你听起来绝不是我们这一片的人。”表述中带着一种无形的轻蔑,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

“是的,你说对了,我的新朋友。”艾尔的笑容看起来非常与众不同,“你真是太善于观察了!”然后他像自我介绍一样对着全桌子的人说道:“我来自阿曼。”

“那是个很艰苦的地方。”那个肌肉发达的男人说道。

艾尔笑了,笑得比之前更开心,然后他说:“没错,我听说也是如此。但我并不是什么硬汉,我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来这里就是向我的新美国朋友们学习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贾马尔·法蒂伸出胳膊,看起来好像要拥抱整桌的人一样。“我得走了,有什么要求随时告诉酒店服务台,好好享受这些礼物吧。”他转身朝莎拉和房间门走了过去。

“我不想这样,艾尔,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这样。”莎拉在他经过的时候抓着他的翻领低声说道。

“我想这样,莎拉,我需要这样!”

这个声音完全不是刚才那个自信的男人,它很真实,它是莎拉所听过的最真实的声音。于是她再一次——就像过去多次做过的那样,把自己的需求挤成了一个小小的泡泡,挤成了一个更需要满足的需求——贾马尔·法蒂的需求的子集。正是他赢得了她的心,她爱的正是这个男人。

艾尔转过身对六个男人说道:“莎拉问我是不是应该立刻为了你们这些绅士脱下衣服,她想让你们看看她那件非常漂亮的内衣。”

男人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套间里的八个人都毫不怀疑地认为,莎拉马上就会脱去她的衣服。)

她卧室的窗户映射在镜子的一角上,从朦朦胧胧的影子可以看出,现在外面天色已晚,她觉得这个时间已经非常合适了。她已经做了所有准备做的治疗,再拖下去只会造成更多伤害而不会有任何好处。于是她打开了一应俱全的化妆品抽屉,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刷子、笔、软管、塑料盒子、神秘的圆饼、小小的魔术棒、棉花球等等。虽然身为熟练的工匠,但她花了一个多小时好让自己能出去见人——虽然她知道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除了在眼睛上面刷点迷惑性的眼影之外,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办法掩盖她脸上的肿起。因为她不愿把妆化得太浓,让自己看起来很夸张,所以她的伤依然显而易见。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想用化妆把脸上被打的地方掩盖起来的女孩,她已经尽全力去掩饰这种感觉了。

但现在一旦开了个头,她就感觉好多了,几乎是喜笑颜开。阴云渐渐消散了——非常明显地——心情每一刻都比之前变得更明朗,每个决定都变得更简明。她又朝镜子里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正在朝自己笑着,宛如新生一样。那些事情过去了,她第一次有了这种病好了的感觉,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拥抱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常生活了。

她从衣柜里那些她喜欢叫成“干我”的裙子中找出一条。这是一条轻飘飘的露背浅蓝色纱裙,很容易从头上穿脱,不需要穿胸罩。她卷起丝袜,用吊袜带夹上后,就大体上完成了她里面女性内衣部分的构建。她的内裤不过就是两个小三角,黑色的箭头指向彼此:你在这里。

她再一次在镜子前对上自己的双眼,审视着自己。在这次审视中,她的样子有了微妙的转变,她的脸上带着某种公正评估的表情,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看自己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她在这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的审查是无止境的,在这一刻有无数的计算、思索以及判断。最后,在强大的包容下,镜子里的脸才暂时得以无事,直到下一次它再看到自己为止。

她找到了自己工作用的手袋,把唇膏、安全套和几张二十块的钞票塞了进去。今晚她可没有什么去赌城大道散步的想法,于是她叫了辆出租车,把她送到了希尔顿酒店。从赌城大道出发,然后去会议中心,一般在那儿找客人会比较容易。她应该能找到一个以前来过城里、正在参加会议而且想找妓女的客人。有些家伙竭尽全力保持冷静,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硬了,所以并没有太大作用。一个本地的男孩,但不是这里人。她需要一些直接简单的生意。她尽量不去担心自己的脸,这些家伙没那么肤浅,多笑笑。

希尔顿最大的酒吧里面挤满了人,她对这一套已经驾轻就熟了。首先坐在房间里的人能看见她的地方,确保两边都有空椅子,然后再点一杯玛格丽特。剩下的有待慢慢品尝,用心回味。舞台上一首东尼·奥兰多的翻唱高声响了起来,传到了角落里面。她喜欢这些大胆、勤奋的驻唱歌手,觉得他们遭受了太多的侮辱。当然她得承认,任何一个真心欣赏这种音乐的人都不会看起来蠢头蠢脑,对她来说,有时它们听起来很不错。她一直想知道歌手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酒吧对面有个年轻的女孩正打算拉个客人。她尽量避免看莎拉,但很明显她知道她的存在。和这个女孩聊天的男人看起来很凶狠,胡子非常多。他很为自己的胡子感到骄傲,就好像戴着珠宝一样留着胡子。酒吧的男人们嗅到了莎拉的气味,年轻女孩对这场不请自来的竞争感到十分愤恨,给了莎拉冷冷的一瞥。莎拉则对她的姐妹报以微笑。莎拉总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对此第一反应是表示轻蔑,她就从来没有那种感觉。

“想再喝一杯吗?”一个貌似参会者的人出现在她左边,看也没看她就问道。

“好啊,那太好了,谢谢你。”莎拉仍然微笑着,“你是来开会的吗?”她不知道城里在开什么会。

“看起来有那么明显吗?”他说,“我是保罗。”他伸出了手,像过去几天里对数百名业务伙伴们那样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热情。莎拉猜到了这一点,并且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想和他们睡觉。

“不,当然不是了,只是瞎猜的。我是莎拉,那杯是玛格丽特。”她握住了他的手,朝自己的杯子示意。

酒保是个老男人,大半辈子都在干这行。他几乎是在他们点酒之前就把酒准备好了。同样,保罗几乎在酒端上来之前就把钱付了。一张纵向叠起来的五块钱钞票在他的两根中指间有节奏地移动着,轮流指向莎拉和酒保。保罗没意识到他习惯性地在做这个动作。这个习惯总是让他的妻子很恼火,她现在正在宾夕法尼亚修着脚趾甲。

“我不得不注意到,”他开始问道,“你的脸上有些瘀青,发生什么事了?”

“车祸,”她说,“不严重。”

“哦……还好。”他看起来相信了她。他在宾夕法尼亚见到过车祸。

酒吧对面的那个女孩站起身来,给了莎拉一个阴险的笑容,然后跟着已经看不见的狼人走了出去。那个家伙看起来不太对劲,莎拉希望她能小心一点。

“那么,”她试着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吗,还是你在利用我让某人嫉妒?”

“一个人,一个人,我在这儿是一个人。”他迅速回答道,“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你已经请了。你住哪儿?”她问道。

“就在这间酒店,怎么?”

怎么,他问了怎么。这让她警觉起来。“好吧,我还以为你想找个人约会呢。”她尝了口酒说道。

“约会!什么,你是妓女吗?你什么意思,约会?我刚来这里聊了几分钟,约会?你最近照过镜子吗?我家里还有老婆呢,我还要告诉你,宾夕法尼亚的妓女可不到处鬼混想要——你们女孩叫它什么来着?嫖客?——她们可不会到处鬼混想要偶遇嫖客!”

“对不起,”她说道,“我想是我误会了,请不要这么大声,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对不起。”他降低了音量说道,“你看,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想得到我的钱,我快恶心死了,再喝一杯吧,我要走了。”他把零钱留在了吧台,走开了。

她觉得这并不是她应该在这里撞上的事。她觉得有点恶心,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已经有很久没感到这么失控了。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它正在搅乱她驾轻就熟的夜晚里这种安逸感。

(她安全地坐上了开往拉斯维加斯的大巴,第一次开始回想起来。莎拉感觉很神奇,因为电梯来得真的很是时候。再晚十秒五秒的话,可能一切都会发生改变。她也许还在前一晚艾尔送她去的会计那里,为那个难闻的家伙再洗一次海绵浴。

但是偏偏很凑巧,就这么发生了。不管怎样,当艾尔踢她的肚子,大喊走开,并且转过身去找他最新的女孩时,莎拉的确这么做了。她第一次真的离开了,不只是离开房间,还离开了公寓,最后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过分了。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莎拉在等电梯的时候听到他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在命令中有一丝怪异的恐惧感,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现在还可以回去,飕飕上升的电梯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还有回去的时间,飕飕上升的电梯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和她在一起的还有这两个无形的选择,每个都竭尽全力地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她站在原地,是沿着走廊里的地毯走回去,还是踏到酒店大堂的地毯上,她艰难地选择了后者,本该如此。

等待就是她正在做的事情。就好像是打飞机或是干口活儿,这是决断性的行动——属于她的那部分。她可能是尿裤子了——因为裤子湿了——但是她觉得做了这件事就足够了,真的很棒。

她一下释然了,在电梯门打开时,她看到了她要走的路,这给了她喘息的机会。她走了进去,还没有听到艾尔赶来的声音。电梯的门关上了,同时外边传来了微弱的玻璃打碎的声音。她在下楼的一路上脑袋里都有一个声音,或是她习惯的那个表情的含义,告诉她要一直做下去……

……一切都会好的,她在大巴上告诉自己,现在已经平安无事地过了巴斯托了。)

“没生意吗?”一个肌肉男迅速移动到她身后的位置上问道。他看起来有四十四五岁,是个纯粹的白种人。他破旧的衬衫领口敞开着,翻在夹克衫领子的外面,露出一大片一直长到肩膀下方的茂密的胸毛。块头大而且不容易对付,一个充满恶意与傲慢的满足的假笑让他的形象渐渐分明起来。

她看了看他问道:“你一直在听我们讲话吗,长官?”虽然她知道他并不是警察。

“长官个屁。”他说,“听着宝贝,和你说话的可不是什么乡下来的小子,我可不是刚才那个窝囊废。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也很感兴趣。不过什么价格?我要看着你这张被当成沙包揍过的脸有什么折扣吗?”他无情地大笑起来,“只是开玩笑,毕竟我要用的不是你的脸。”他突然安静下来,好像在表达某种特别的含义,然后又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能看出个所以然似的。“是艾尔让我来的——那个阿拉伯人——他说你很有意思。这样的话多少钱?”

她一定是太冷了,因为她背上的那只手让她感觉有点热得不同寻常。她的耳朵里传来了那个胖男人的声音:现在他就在这儿……服务生的推车从一旁经过,玻璃杯“叮叮当当”地响着,让人感到心烦意乱。这时一根手指沿着她的脊柱划了下去,她转过身去想看看是谁在她后面,她开始发抖。

然后她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消失了七年、充满血丝的双眼让人厌恶地朝她眨了眨。

“回答这个男人的话,莎拉。他想和你一起待一会儿。”贾马尔·法蒂说道。他现在靠了过来。也许对于她这种状况的脸,他会感到惊讶,但在过去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他的脸上表现出来的是一贯的表情:很不容易,对这一刻感到很满意。

莎拉看向别处,熙熙攘攘的赌场里,有无数的人都在服务于一个最常见的理由,在她的一生中,她从未试过也从未想尝试过哪怕片刻成为这种事情中的一分子。她记不起这是什么酒店了,不过她发现这个事实根本没什么影响。她说:“艾尔。”然后感觉到对某种现在不在这里的东西的渴望,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胖男人将他的脸凑近了些,正对着她的脸。他的古龙香水味道包围了她,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眼睛和鼻子。“来吧,宝贝,你还在等什么?我是来自高兴星球的男人!五张去楼上来一个小时怎么样?”他说道。

“好的。”她回答。

他转身走开了,示意她跟着来。

艾尔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把你公寓的钥匙给我,莎拉,我会在那里等你。”他把她的手袋翻了个底朝上,找出她的钥匙,还拿了一些钱。“你最好快点喝完你的酒,还有我们都惹不起的客人在等你呢。”他说道。然后离开了。

她在试着把酒喝光的时候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就剩在了那里。在电梯外面,她赶上了她的客人。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

“只是有一天晚上遇到了几个孩子,”她说道,“他们被吓坏了。”

他点头大笑起来。

他们安静地到了他的房间,她感觉自己现在很分裂,一边感到不可思议地如释重负,一边又有些惴惴不安。她又成了一名旁观者。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你们这些女孩总是想去一下洗手间,是不是?那就去吧。在那边。”他这么说着,然后上了床。

莎拉关上洗手间的门,打开了水龙头。她往脸上泼了些水,然后撒了泡尿。她的手冷冰冰的,嘴唇也干干的。她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然后关上洗手间的灯,走出来到了他面前。他正躺在**,手枕在头下面,看起来非常放松。

“我的钱呢?”她问道。

他指了指梳妆台。她拿出钱,把它们塞进手袋里,开始脱衣服,最后**着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要什么?”她问道。

他从**弹了起来,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他全身都是毛,而且比她以为的还要胖。

他疯狂地撞击着她,在数百个地方用数千种方式**她。她肛门的伤口再次裂开了,她感到有一股血液混合着汗水的暖流流到了床单上。

最后,他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了**。

“消失吧。”他从侧面踢了她一下。

她穿上了衣服,只在洗手间里待了一小会儿,擦了擦脸就离开了房间。

感觉似乎电梯永远都不会来了,但最后终于来了一部。

(虽然很粗暴,但起码还是个客人。艾尔为我找到了一个客人。)

她进了赌场,玩了一个小时的二十一点。

(现在一切都好了,一切又回到轨道上了。)

她玩得很小,只输了一百块钱,她耸了耸肩,走出去搭出租车。

(某处应该还有一个更结实的联系,还有另一个级别)

她告诉了司机目的地,然后关上了车门。

(她父亲以超越**的方式爱她,绝对不是**,因为爱得太过纯粹。)

司机说不好意思小姐。

()

司机说不好意思小姐。

()()()

“不好意思,小姐,”司机转过身说道,“但我好像没法打表,它应该是坏了。如果你想要走的话,可以再找一辆车,或者我十块钱就可以载你一程。反正车费差不多也就这些。”

“好像很合理。”她一开始面无表情,后来联想到那个潜在的双关语,大笑起来。

出租车开动后,她开始在手袋里翻找十块和五块的钞票。

“那个你的脸怎么了?”司机看着后视镜问道。

她抬起头,听到这个问题有点吃惊。

“没什么。”她说。

(本章完)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