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魔独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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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青衣老少

    二人行走正兴,后边道上忽追来几骑人马,远远叫道:“英雄慢走!”二人勒马回头,却是几个平民打扮的汉子。那几人到了面前,纷纷下了马,齐刷刷拜倒在地:“今日幸得两位英雄拔刀相助,我们感激不尽!方才看见两位痛杀金贼走狗,武功高深莫测,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有外人在侧,不好与英雄相见。敢问英雄尊号,日后我等也好寻报大恩,还请不吝赐教!”



    肖树哲见他们虽然装扮普通,实则五体强健,必然身手不凡,道:“你们想必就是那些走狗追缉的红巾义士了吧?嗯,你我都与金贼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道行略有不同,却也是同义盟友,道上相见,自当同仇敌忾、互为扶持,这报恩之事便再也休提。我们所行之事,也不宜泄露身份,免得将来牵扯过多,连累众人!”



    那为首者忙道:“英雄多虑!我红巾义军都本是平民出身,只是受不过金贼及其走狗的欺压,这才自愿加入教团,誓与黑暗斗争,迎回天下光明!我义军内部组织严密,从来大隐于市,不叫贼人识破过一次!英雄若是不弃,我等甚至愿奉您为敝教教主,从此大家唯您马首是瞻!”



    肖树哲心中一动,但转念细思,还是觉得不妥,叹道:“多谢众位美意,可惜老夫身负大事,分身乏术。不过贵教既有如此诚意,来日老夫有空,必往拜访贵教,共商抗金大业!”



    那人见他始终不肯留下一丝身份信息,心中颓委,道:“既然英雄心意已决,我等也不好强人所难,来日两位英雄若能光临敝教,敝教定当洗庭净地,以迎贵客!”



    “那便后会有期!”二人正要走,那人又叫了声:“且慢!”从怀中取出一件小物,却是一枚金钗,双手呈上,道:“两位英雄不愿受我报答,那便收下此物,也算是我等聊表谢意!”不孝看他甚是诚恳,意询师父之意。肖树哲点了点头,不孝下马接过那钗,道:“多谢义士!”



    那些人这才稍稍高兴,告别了二人,迅速消失在来路上。



    继续行走,不孝将那金钗递给肖树哲察看,肖树哲只略微看了下,便递还给他道:“此钗做工简陋,用料倒是阔气,想非寻常之物。你且收着,将来或有妙用。”



    二人就此行侠仗义、痛杀金贼,过数日及新郑北,到了黄河岸边。随着北进,天气越加干冷,此时黄河水枯,虽失浩荡,但二人登临坝上,望大河东去、没入天际,仍觉豪情自涌,只是肖树哲历世经久,不免夹杂忧伤嘅叹。他道:“中原本乃华夏基本,而黄河又是中原本源,故中华历来以黄河为母。可如今华夏半倾、中原沦陷,它却陷入女真野贼之手,被夷鞑蹂躏,实令天下英雄扼腕痛心!作为堂堂中华儿女,就当以恢复中原、尽揽黄河为己任,不至,不足以雪耻立命!孝儿,你说对不对?”



    不孝激情万丈,点头道:“师父所言,如千古回声、磐石金铁,真是再正当也不过了!徒儿必终生铭记师父教导,绝不辱我身份使命!”



    来到渡口,河上舟船来来往往,商贾行客络绎不绝。二人走近,那些船主见了他们模样,却是纷纷起锚而去,神色慌张,转眼间,原本拥挤的码头上就变得稀稀散散,只余几条货舟旧船。不孝奇道:“这些人见了我们,怎么都走了?难道金贼真的已经把我们的消息散布到沿途各地了么?”



    肖树哲道:“事情怕是还没这么简单。”转首一望,指向上游方向,笑道:“你看,原来是有咱们的专船。”



    “是么?”不孝奇怪看去,果然不远处却静静停着一艘不大不小的豪华客船,在这繁忙的河道边孤僻一隅,说不出地透着一丝诡异。“你去把它叫来,就说我们有的是银两。”肖树哲道。



    不孝依言走去,看到船上几名水手大冷白天竟在呼呼打盹,喊了几声。那些人睡眼惺忪,甚不耐烦地答道:“休要吵闹,我们的船早被人定了,正在等几位贵客!”



    不孝奇道:“不是说此船是我们的专船么?我师父说,我们有的是银两。”那些人听了一振,连忙起身来察,见了远近二人模样,却面面相觑,似是吃惊非小。一个头人陪笑道:“客官既然如此阔绰,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我们可以破例载二位过河,但船费嘛,五两银子一点都不能少!”不孝哪知银钱之贵,更不识这船费行情,他们狮子大开口,他却全无概念,满口答应。



    那些人欢天喜地,赶忙把船开了过去,肖树哲给了他们银两,遂载上二人及马匹驶向北岸。



    不孝站在船头,正欣赏浩浩黄流,全不觉河风刮面。肖树哲叫他:“外面风冷,你回舱中来坐。”不孝依言回舱,肖树哲凑近他耳,低声道:“你可觉察出什么古怪没有?”不孝想了想,道:“就是觉得咱们上了此船,似乎是有人早就安排好的。可师父不是说这是咱们的专船么?想来师父早就心中有数。”肖树哲“嗨”地一声:“什么专船,只是为师识破敌人伎俩,一句玩笑罢,你竟然还当真了!”不孝脸一红:“如此说来,事情便蹊跷了。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坏主意呢?”肖树哲冷笑道:“贼子在陆上奈何不了咱们,想必是换了法子要在水上令我们沉船。船走河心,一旦船沉,你我不擅水性,又受他们袭扰,定难逃出生天。”



    不孝惊道:“师父既然知道,为何还上贼船?咱们还不快些把他们拿下!”肖树哲笑道:“倒也不急,还没到河心呢。待会快到河心,咱们摔杯为号,你我一同出手,拿下众贼便是。”



    快到河心,两人各捧了一杯热茶出外,一左一右盯着两侧贼人划船。不孝心中微紧,眼神便有些异样。那头人见得,陪笑道:“外面风冷,客官何不舱里歇着?”不孝不知如何回答,便不理他。那些人心觉不妙,眼色一交,突地扔了船桨,便向船边河中跳去。说时迟那时快,不孝早有准备,倏地扔了茶杯,身形一闪,竟将那三四个人生生拽了回来,点下穴道,顿时令其动弹不得。肖树哲闻声,也将另侧贼人擒下。



    那些贼人苦心谋划,哪想转眼间成了二人手下囚徒,无有一人漏网。肖树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如有半句虚言,老夫保证立即让你们沉入河底喂鱼!”众贼早闻二人凶名,哪敢撒谎,那头人忙答:“我们是黄河帮的水手,常年管制这河上的摆渡生意,前两天接到上头命令,要我们设计接二位上船,好在河中使诈,凿沉客船……小人久闻二位英雄大名,实在钦佩不已,只是帮中上命难违,不得已而为之!是小人不知天高地厚,求英雄饶了我们……”



    肖树哲颇不耐烦:“小小黄河帮,竟敢屡屡太岁头上动土,惹恼老夫!跟你们计较,又有何用?”他手影闪动,在众人身上点了一圈,那些人上身顿时恢复知觉,下肢却仍是无法动弹。乃听肖树哲道:“老实将我们载过了河,自然饶了你们小命。”



    那些人慌忙答应,用手撑起身子复了桨位,再也不敢耍滑,齐心协力将二人载过河去。



    临上岸前,肖树哲解了他们穴道,森然说道:“自古事不过三,黄河帮二次得罪我师徒,若再有下次,”他重重哼了一声,“转告钟万全,定叫你黄河帮从中原消失!”众人本要感谢他解穴之恩,听了这话,登时目瞪口呆、冷汗淋漓。



    二人驰马河北大地,但见东边天地苍茫,新绿麦田间夹杂斑驳荒土,坦荡无垠,而西边群山巍峨,自南向北延绵无尽,仿若一道大地屏障,又似一轴宏伟画卷。二人意气风发,肖树哲指那山脉道:“孝儿,此山北往无尽,名曰太行。自古太行民风骁勇、忠义无双,可惜处在中原与塞外之间,为兵家必争要冲,屡屡祸乱横行。但籍此巍巍太行,每到外族入侵、山河破碎,凡河朔之骨气,必尽集于此,与仇敌抗争到底!”



    不孝心中崇敬,道:“如今金贼踏碎中原,想必这山中不知有多少义士正踌躇满志,誓与金贼抗争了。”肖树哲道:“那是当然,如今太行有八彦道,有忠义社,有红巾军等数不清的抗金堡寨。”他叹了口气,“不过相比从前八字军、忠义保社的盛况,自从岳将军北伐被迫中断南返,中原抗金士气受到极大挫折,如今的义军实力,实已大不如前。加之金宋和议的签署,金贼不断抽兵加大力量清剿,这山中的义军,已是岌岌可危,越来越难以为继了。”



    不孝见师父神气哀伤,不由心酸,暗自一决,乃慰藉他道:“师父却也不必担心,如今我们师徒既来,定杀得金贼丢盔弃甲,徒儿但有一口气在,也必助得义军一臂之力!”



    肖树哲心中大慰,笑道:“知我如此,果真不枉我一片苦心栽培于你!不过凡事尽了力就好,尤其你阅历尚浅,万不可强求。为师可是答应要好好保你一身周全的,你可切莫让为师失言,将来九泉之下跟你娘不好交代!”



    隔日行至安阳附近,太行山麓,忽遇一队金兵穷凶极恶,正挥刀屠戮一座村庄,见人便杀。其将村庄团团包围,放任凶兵嗜血狂欢。



    二人登上旁边一处山丘,将那情形尽收眼底。那些凶兵自周围向中心扑杀,所到这处,人畜尽亡、火光四起,将一切俱化为灰烬。村中惨嚎之声一片,几十男女老少在十几名勇士的奋力护佑拼杀下向中心不断收缩。不孝又惊又怒,急道:“这些金贼果然嗜血成性,就不当让他们生于天地之间!看那些村民就要被赶尽杀绝了,师父还要等什么?”肖树哲道:“这一路来,你我行侠仗义、痛杀金贼,一救一杀,都是不少人,可天下之大,我们就是依此行走十年、百年,也是难以撼其大势!今天我们就是救下这些百姓,也救不了那无数看不见的苦难黎民。此刻,为师想给你一个问题——侠之大者,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真正救万民于水火、正世间之公道、还天下以太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杯水车薪?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你就真正懂得为师的苦心了,你我也便可以完全坦诚交心!”



    不孝俯首道:“徒儿记住了!”



    “好!那就让咱们以血还血,除尽这帮恶贼!”



    二人拔剑纵马,直奔丘下山村,那金兵见得,大呼:“青衣老少!青衣老少!”迎的迎来,退的退去。二人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剑过之处,只留下一路尸体。众兵惊得魄散,再不敢迎面抵抗,只敢在后假追。二人一路飞马进村,直奔村心,遇到那屠人凶兵,更加眼红,无不手起头落。他们在村中反复冲杀追击,那些凶兵刚刚还在享受杀人极乐,转眼却被他人追杀,且毫无招架之力,顿时感受到性命之可贵,四处奔逃。但二人哪里容得下他们,联手几个圈转,围追堵截,只将其杀得一个不剩。



    那些幸存村民忽遇此景,有如身处梦幻,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面具人,其勇武远非凡人能及,不由看得呆呆出神。不孝望了一眼他们,欲言又止,见那些外围贼兵纷纷逃遁,又随师父向村外追去。



    二人向北沿官道追杀散兵,那些贼兵发了疯似地狂奔,倒也追之不易。不孝随手擒了一个金兵,厉声责问:“为何要对无辜村民赶尽杀绝?”那人战战兢兢,说话却带了浓浓的塞外口音:“村中……有不少人是八……八彦道的家属,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肖树哲听得,奇道:“契丹人!”一把将他揪过,“身为大辽后裔,不思亡国之耻,反为仇寇充当马前之卒,也是可恨之极!”反手一个耳光便将他打落马下。



    “原来这些金贼清剿义军,竟连他们的家属同乡也不放过,如此草菅人命,世间可还有天理!”不孝说着,更加策马疾追,杀敌之心更盛。



    不久,远远望见一座金兵营寨,那些逃兵俱都奔入寨中,呼喊之声依稀可辨:“青衣老少来了!青衣老少来了!”营中立时一片哗然,有将官指挥弓驽手迅速布阵待敌,又构成一道铁甲盾阵。二人视若无睹,衔尾追逐近去,金贼见势危急,再也顾不得那些未入营的战友,一声号令,万箭齐发。肖树哲叫道:“孝儿,躲到我身后!”迎着满天箭雨,剑光若织,如乘风破浪般向前急冲,那些箭矢无一能透进他的剑网。



    金兵见到如此奇象,只惊得魂飞魄散,眼见二人转眼杀到面前,那盾阵便如稻草泥糊般更是一冲即破,先前逃回的金兵顿时争先逃命。其余金兵见此,也竞相逃跑,一时间兵溃如山倒,偌大营盘竟作鸟兽势散。肖树哲叫道:“机不可失,今天就让咱们师徒将这些恶贼杀个痛快!”



    “好!”二人奋起长剑四处追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竞相屠戮,当是腥风血雨、屠场炼狱!直杀到马乏人困、余敌尽隐,他们这才罢休,虽血浸满身,心中却是痛快无比,不由相视大笑。



    夜宿荒村,不孝做了个梦——母亲狩月悯道:“孝儿,杀人太多,你可当心迷失了自我心性。走错了路,可就难以回头了。娘不是让你以仁孝立身的么,你怎么忘啦?”



    不孝低头跪道:“孩儿有负母亲的教导!可是,那些恶贼实在太该死了,如果不除了他们,难道任他们为害世人吗?”



    狩月叹道:“人皆有难言的苦衷,你又怎么知道每个人背后的不得已?你觉得他罪该万死,可说不定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杀一个人,是需要认真确认他到底罪过几何、该不该死的,而不是像今天你这么草率。”



    不孝悔道:“孩儿知错了!孩儿今后一定再也不胡乱杀人了,更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