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记事
字体: 16 + -

15.

    城门上不管是“宽城堡”还是“北城”的字样,都被积雪掩盖。

    三哥看我吞咽干粮,他说北城中士兵也是吃带糟糠的干粮,他算着我从奉天离开的时间,说是我路上已经走了三十五天。

    二嫂是孕妇,偷偷的塞给我两块肉干,整个北城中,只有她还有肉干吃。

    自从七月份开始,北城和奉天之间几乎断了联系,往来驿站几乎都作废,甚至北城的士兵没有三五十人结伴,也不敢出行。

    这些日子的消息都是从彩云城打听过来,彩云城从香洲城打听,香洲城从奉天城打听,大城池尚且如此,小城池已经几乎失联。

    祖父仔细盘问我奉天发生的大小事宜,当今皇家什么样子,百官什么样子,四方驻守的将军如何。然后就是圣上如何大皇子如何,感慨朝中官员无用,不能将圣上从女人的被窝里拽出来。

    二哥听完,问我,一路过来,百姓什么样子。二哥腿瘸,心却不瘸,听见有有人开始吃人的时候,上下打量我,才想起看我是不是缺胳膊少腿,细节之处又仔细盘问,夜里,他告诉我,奉天已经熬不过三年。

    困得要命,却觉得二哥有理也没理,就算圣上胡作非为,大皇子登基之后好歹还是能辨的清是非。

    一觉醒来,二嫂说我连着睡了两天,外面的积雪却还没有停,老天将欠了沈氏王朝十年的雨水,都化作飘雪,一起洒落下来。

    三哥怕我睡傻,将我提溜出来在城墙上一起扫雪,雪有半人厚。

    雪一直下,沈国日子难过,胡人日子也不好过。

    北城调不出人手护送二嫂回奉天,我也护不住。

    “下雪天,胡人的羊马冻死不知凡几,他们日子难过了,便会结队而来,席卷沈国,那就是一场硬仗。”二哥道。

    我指着两旁的山脉,“总怕他们会从雪山绕过来。”

    “上次你说过,我便在那附近建立塔楼,派人驻守,若是有事,他们会释放狼烟。”狼烟是狼的粪便晒干,不过北城狼少,马粪混着干草也被叫做狼烟。

    城墙附近战奴的味道稀少,三哥说士兵都没吃的了,战奴就被饿死了一半,下雪之后天气凉,连腐烂的气息都少。

    用二哥刮胡子的刀,将脸上的胡子刮了干净,二嫂说若不是我与刘侍郎家的闺女私定终身,定是要将家里小妹许配给我。

    想到陈家三姑娘每次见我都要问上十万个问题,再想到刘侍郎家闺女会拼装连弩,定然长得与我三哥一样魁梧,不由得叹气,怨不得好些人会不娶媳妇,出家当和尚。

    “可有看出是侄子还是侄女?”我问二嫂。

    二嫂摇头,“北城大夫只会治疗士兵跌打损伤,就连头痛脑热,治疗起来也是费尽的,更不会看男孩女孩。”

    “嫂子你盼着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儿子好,儿子传宗接代,”二嫂像是想起什么,“当年你把我的狗打死,那时候我还管它叫儿子,现在要来一个真的儿子就好了。”

    想起那时候小,手下没有轻重,若是回到奉天,我定然会赔给二嫂一只狗,“以后回了奉天,我赔给你一只。”

    二嫂瞅着我便笑,还没被哪家的姑娘这样看着笑,其实二嫂长得是好看的,越笑我越臊得慌。

    大概是看见我脸红的不行,二嫂终于不嘲笑我,“若是要狗我哪会差了那一只?算了算了,你也不懂,不用你赔,以后你好好待我儿子就行。”

    烤着炉火,我觉得可能是火旺,脸上还是烧得慌。

    北城士兵中将领大多带着家眷,住在北城靠南的一侧,祖父则是住在北边,有时睡觉都能听见外面不停的传着军报。

    从下雪开始,北城彻底失去胡人的消息,每次放出士兵出去打探,却没一个能回来,一切都只能靠着祖父和二哥猜测。

    外面军报又响起,有人上报,最近出去的探子已经出去五天,还没有回来。

    祖父便还要继续派人出去,二哥哥与他争论,出去就是送死,北城没有太多粮食,带不够粮食出去,这样的天气多半会被冻死。

    这也是二哥现在不让我回奉天的原因。

    两人争论,我与三哥立在祖父的门口,听了一会儿,祖父问谁在外面,三哥与我推门而入。

    “我去做探子。”三哥出来便说。

    二哥摔碎了祖父的砚台,却还是没拦住三哥出城。

    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雪地中身穿白衣,骑着白马的三哥,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大雪将他马蹄印字很快遮住。

    两天的干粮,只需要一天的路程,一天去,一天回,可是往常的探子去了五天都回不来,不知三哥去了能不能回来。

    祖父与我共同站在城墙之上,他问我,“你恨我么?我是为了……”

    不等他说完,我斩钉截铁,“我恨你。”

    他便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这个夜里我辗转难眠,每次刚刚睡去,梦中三哥黑发飞扬,手中用力拉弓,怒目圆瞪,睚眦欲裂,一箭射出。

    每次醒来,我都困惑,这是梦境还是三哥已经没了,转而一想,三哥多年来已经不用弓箭,都已经改用弩箭,定然是我太想他,太过担心。

    我们男人熬得住,二嫂是个孕妇,却熬不住。

    从前陈家二姑娘都只用绣花种草,北城人手不足,特别是女人没有太多,二哥衣裳缝补都是二嫂亲自动手,唯一一个丫鬟,还是二嫂实在浆洗不动,这才买了一个。

    次日的夜里,我站在城墙之上眺望,飞扬的大雪阻碍了视线,好像有什么在动,赶紧去喊巡城的士兵,他们常年在此,对于此处要比我熟悉。

    远处是马,白马,白马上还坐着一个人,三哥活着回来了。

    二嫂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三哥一进门已经快冻僵,喝着热水给祖父和众将士汇报。

    原来一天路程之外有胡人小队,他们胡人在还未下雪之前就已经开始集结兵力,向北城进军,不过走到半路便下了雪,他们回去也不是,只能继续前行,没想到大雪一直在下,他们现在扎在北城之外大峡谷中。

    我知道那里有个峡谷,二哥同我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