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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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恍如隔世

    “谁让你下的毒?”马芸叱问道。



    



    “小的是黑风长老麾下执剑使南宫博,得令潜伏在此,伺机而动。这孟俊神通广大,若非缚神丹之功,只怕轻易拿不住他!”南宫博正是荣王府的老管家宋伯,乔装蛰伏,其心歹毒。



    



    “黑风算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子的事!孩子在哪?”马芸道。



    



    “小的已喂他吃下腐骨丸埋在了西山的小树林里,神不知鬼不觉,两个丫鬟和一个奶娘也统统做了,干净利落!”南宫博谄笑道。



    



    马芸手掌一伸将他吸进手里,五指一扣已掐住他的脖子。“法王,你、你做什么——?”南宫博气血不畅、呼吸急促,一张脸涨得通红。



    



    “狗东西,斗不过人家就用下三滥的手段,东皇冢虽是魔族,却也容不得你这卑鄙小人玷污了名声!”马芸劲发五指,看似轻轻一捏,咯咯两声脆响,已将对方的脖子扭断,眼见南宫博瞳孔涣散,七窍流血,断是不活了。



    



    孟俊瘫软在地,伤口止不住汨汨流淌着鲜血。“马先生,我、我恳求你,救救我的、孩、孩子,因为他身上根本、没、没有龙元,只是个普通……”马芸正要侧耳细听,凝神间四下寂静如死,再无半点声息。



    



    马芸叹了口气,躬身三揖,望着孟俊的尸首道:“你我立场不同,本座不能答应你的恳求,只是今日一战,本座绝不与外人道是我胜了你,这是本座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情!”



    



    马芸原路折出,来到府门,解了刘强冬的穴道。“娃儿,本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马芸是也。平生从来不在背后杀人,来时大门而进,去时原路折返。你若想为你家主人报仇,尽管来东皇山找我,本座候着便是。”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剑眉跳动间心中举棋不定,良久才把心中想说的话用细微的声音缓缓道出:“你的小主人被埋在西山小树林,三日内若有圣手搭救,或可活命!”



    



    一声破风疾逝,人已消失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



    



    刘强冬浑浑噩噩听他说了一阵,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他强烈地预感到,糟糕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眼前躺着两条尸体,血迹斑驳,破砖烂瓦、残垣断壁,四处一片狼藉。



    



    “王爷——!”刘强冬喊了数声,孟俊那张死灰一般的脸没有丝毫回应,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到了孟俊的鼻孔前,一颗心脏骤然间扑通一声止不住地乱跳,事实证明,孟俊已经死了。这个在他心目中犹如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看着地上的血迹,竟好像是被人杀死的。刚刚那个老乞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杀死了孟俊还能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离开。



    



    种种疑问,刘强冬已经无闲停下来去思考,眼下事情来的突兀,心乱如麻。将孟俊的尸首安放在卧室后,便径往茁春园快步走去,眼下他的婶婶庆嫂和少主的安危,仍在迷惑之中。然而结果似乎早已好像料定地那般,庆嫂倒在了床边,口吐白沫,早已毒入膏肓,回天乏力。刘强冬扒开床褥铺被,竟也不见孟晋的踪影。



    



    “他妈的,你个天杀的恶老贼,连妇孺都不放过——!”刘强冬千头万绪越理越乱,一时怔在一处、挠头抓腮,不知所措。



    



    忽而一个激灵闪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西山小树林?!对,那恶贼临走时说过小主人被埋在了那里!”随说随走,忽而内心里泛起波澜,暗暗道:“他既然蓄意杀人,为何却告诉我行凶的地点让我前往搭救?”刘强冬这般一想,顿时毛骨悚然,喉咙嗝咯一声吞了口唾沫。“不对,他若要杀我,早便杀了,何必故弄玄虚,多此一举。主子待我不薄,他虽已归天,可少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去晚了,憋也憋死了!”



    



    当头一轮明月放凉,夜色更加深沉。



    



    刘强冬兢兢战战来到了小树林,虽说长到弱冠年纪见识已然不少,可心理却忍不住作祟,无端的紧张害怕。这片林子临近谷口,谷中一阵阵山风呼呼刮了出来,贯耳都是树叶唰唰作响的声音,偶尔几声野兽咆哮、狼虫呓语,徒添几分诡异的气息,不由地毛骨悚然。



    



    “这林子方圆百八十里地,树头也高没有照明之物怎么找得?”刘强冬边走边嘀咕,寻了好些时候仍无些许踪迹可循,又见四处狂风大作,月光悄息渐黯,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正瑟缩前行,忽而天穹之上云动风起,数声狂雷自云边滚过,黑暗中蓦地飘来一朵七色祥云,转瞬而至。倏忽祥云瑞气升腾,彩光流韵间劈下一道疾电落在地上。雷是九天雷,地却是凡土,那土丘赫然裂开,蹦出一枚五色琉璃珠子来,晃晃悠悠,凌空放彩,一丈方圆被它照得通明亮丽,仿若仙境瑶台,九幽冥泽。



    



    刘强冬见识再广,哪里又见过这等场面?一口凉气倒吸进去,一声惊呼险些叫出。



    



    那祥云散去时,万丈光芒里忽然走出两个人来,一个道士打扮,鹤骨松风,手执拂尘,指点江山。另一个僧侣模样,癞头跛足,面带笑容,观之可亲,走起路来一摇一拐,让人不由地生出怜悯之心。两人说说笑笑间已行至土丘前。



    



    “道友,你看它这一劫可算得结案么?”跛足僧问道。



    



    那道人捻须驻足,思量片刻,道:“百年人,十载树。它虽未曾有过七情六欲,但总算是经历了生死,于俗世而言,算得一劫。”



    



    “如此,六劫中除去一劫尚有三生两世未曾了案,你我便信守诺言送它往生,再赴轮回!”跛足僧道。



    



    “四海列国,万载千秋,却不知该送往哪朝哪地?饮何方山水,食哪家烟火?”道人问道。



    



    “它这一世未及长成竟又夭折,却是不美。何不予它一纸命状,终其一生按照此命数经历红尘百味,俗世千状,也算得当初它欲入世为人享受人间烟火之夙愿!”跛足僧道。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妙哉美哉!”那跛足僧笑意更浓,将那五色琉璃珠安于袖袋中。再一声惊雷落地,尘烟虚渺,那一道一僧说笑间已相去甚远,偌大林子落红似雨,寒森森、冷凄凄又复黑暗。



    



    刘强冬镇定心神,及至东方微白,晨鸡报晓仍旧未寻得孟晋埋葬之地。此刻腹中无物、力疲神乏,正走着眼前忽然一黑,一口气未及提起便晕倒在地。醒来时日已西沉,四下一望暮烟四合,炊烟袅袅,拍了拍昏涨的脑袋,头痛难当。极力回想为何身在此地,竟似记忆全无,恍然若梦。



    



    这会出了林子,急匆匆来到荣王府大院,只见暖日当萱,徐风酥软,昨夜之事半点痕迹也无。寻了一晌,人去楼空,偌大宅子更无一羽之振、一虫之鸣。



    



    此后光景数月,刘强冬四下打听无果,依旧把守院门,昼出夜伏,却终未等到孟俊一家回府。风来雨去,星移斗转又是数载光阴,刘强冬殚精竭虑,又是请仙,又是扶乩,仍无所获,最后疯疯癫癫游离于市井民巷,竟似痴了。



    



    第二年的春天,黄河以北河溪化冻,草木新长,莺歌燕语,春风蔼蔼一片欣欣向荣气象。一行白雁自河对岸掠过,没入山坳中。片刻间马蹄声霍霍响起,白雁受惊折返,划入云中。须臾奔出来六人六骑,官军打扮,风尘仆仆,各人脸上一色铁青,像是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为首的骑士望去年近半百、黝黑的脸上五官扭成一团,惊慌失色间不住回头观望,马鞭子打得又狠又急,生怕马儿留力不能奔到极致。身后五人坐骑较之平庸,饶是驭马能手、手起鞭落,马嘶声声,仍落后在两丈开外。



    



    转眼奔到一处崖口,正要拐马进山,沿山体而下再有十来里路程便是直通濯郡的官道。倏忽风声破空激荡,一条红色的影子妖魅般飘忽赶上。



    



    “姓周的,识相的乖乖下马受缚,要是让老娘逮着你,可不是玩的!”那影子身在十丈之外,声音传来虽未及洪亮却字字清晰如在耳旁,声调清越仿似一把无形之刀冷冷地扎进了前方六人的心脏里。



    



    “哥,关内到这少说五六百里陆程,她无车无马愣是两条腿追上了咱们,莫不是女鬼罢!”五人队伍中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忽然说道,一张英俊的脸庞上怖色盈颊。



    



    “管她是人是鬼,反正不是好人,兄弟几个给我听好了,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拖住那厮让周统领得空去报信,否则北羌杀入关来,你我都是千古罪人!”另一位军士年纪稍长,似是五人中的首领,他一声喝令,众人皆是神色凝重、目光各异,心中各自颤罹不安。



    



    那少年军士见众人噤若寒蝉,脸上各有忧色,一时心里哆嗦。“死便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只是人死灯灭,再无返家那刻,家中老母又当何人奉养!?”



    



    他这话说来平平淡淡,却似当胸一剑,狠狠地刺进了众人的胸腔。



    “拐过这座山头离濯郡也就不远了,你们先走,我来殿后!”那年长的带头军士将缰绳一勒,调转马头,马绳子劈空一响,马儿便径往众人身后奔了出去。



    



    这一奔,仿若一瞬间生与死的告别,让众人肃然起敬。



    



    “贼婆娘,要想过去,先把我撂倒再说!”这一刻,他心里莫名生出了恐惧,面对死亡,他终究还是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有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叫作马华藤,即便记住了,又会记住多久。岁月如歌,又岂会没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大仁大勇不常有,只待精忠报国时。



    



    “喲!还真有不怕死的,不过小哥长得可真俊呐,让你变成一具死尸,还真是让人舍不得呢!”这一翻赞美之词马华藤听来甚觉别扭,又见面前这妖妇浓妆粉抹,骚里骚气不由pi眼儿一紧,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屁话少说,吃我一枪!”马华藤居高临下,枪出如龙,戳、点、撩三式连环紧紧相扣,大有气吞山河、横扫千军的磅礴气势。那红衣妖妇咯咯两声阴笑,一只美白如玉的手掌赫然伸出,狡蛇般将枪头缠住。



    



    马华藤这一下虎头蛇尾,双手并用愣是没把枪头挪动半分。妖妇这等力气即便是十个大汉也比她不得。



    



    “哥哥下手这般狠辣,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倒是这枪法颇为眼熟。也罢,你且再使一轮,让我瞧个真切再说!“那妖妇说着,竟然收了神通,马华藤瞬间如释重负,枪头一闪,抖出几个花儿来。压、挑、折、扫、扎、刺、缠、拿、拨,九点一线,行云流水,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红衣妖妇竟然不动,轻描淡写中将攻势尽数化解,电光火石间使了个擒拿绝杀,夺过鉄枪掷在地上,那枪头入土而没,顿时火光溅射,飞沙走石。



    



    “你姓什么?”红衣妖妇突然变脸,阴冷冷地问道。



    



    “士杀不辱,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尽管动手,我虽打不过你也决然不会束手待毙!”马华藤道。



    



    “你复姓公羊?”妖妇接着问道。



    



    “公羊氏乃当朝大族,我区区一个守关士兵,如何高攀得起这公羊姓。”马华藤说道。



    



    “你既不姓公羊,如何会使这公羊家独门的‘巨子盘龙枪法’!”那妖妇说话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几近嘶哑,脸上的神态也只有人在愤怒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枪法乃我授业恩师所教,与你何干?”马华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