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古烁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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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错一

第40章 错(一)

巨石高墙,卫兵把守,城门内外往来行人马车络绎不绝,赶早市的农妇村姑、贩夫走卒,早起上茶楼的富人商贾、公子哥儿。

叫卖声,杀价声,同游笑语,闲谈时事……这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就是一片生机勃勃。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被挤到旁边去,然后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街道中央有一人无声无息地走,他走他的,原本是没怎么样,但那模样那神情却像是重病垂死的人,又似行尸走肉般,也不闪避一路走来是撞着别人的肩膀走过来的,无论人家怎么骂怎么吵,他也一声不响的走自己的……实在太诡异了。

有些被撞的人脾气不大好,就想教训教训这目中无人的家伙,却在看见他的动作以后,竟然也不敢上前去找麻烦了,摸摸鼻子就走。

普通人的麻烦可以找,疯子的麻烦可不好找啊。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自掌心流下,在地上留下一点一点红,一直从街尾延伸到这里,而且还有继续向前的趋势。

南宫云烁在走路,但他没有看路,一边撞开人群往前,一边以一手挖着自己的手心。狠狠的挖,左手手心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却没有停下来,一直挖。他只知道他的手很痛……痛得他甚至想将那只手掌砍下来。

他曾经以这只手掌跟鹰长空定情,但如今他做了什么?他背叛了鹰长空,伤害了莲湛毓……

掌心又莫明的一阵一阵刺痛,云烁紧握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血肉中,越握越紧。

“我该到哪里去。”低声自问,云烁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紫玉,痴痴地望着。

回去?那一纸合约作废了,云畅再次失去自由……不能回去。

留下?鹰长空或许会原谅自己,但自己还能在这两个男人间心安理得地待着吗?还能毫不顾忌地爱鹰长空吗?还能毫无芥蒂地跟莲湛毓相处吗?

自嘲地轻扯唇角,云烁忍不住喷笑出来:“呵……呵呵,已经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那我该去哪里?”

“南宫云烁。”

清冷的嗓音,云烁并不熟悉却也忘不了,茫然的眼神终于聚焦。没有惊讶,只是出奇的平静:“映夜辉。”

映夜辉就这样与云烁对立在街道中央,细细打量才月余不见的少年,眸中一片黯然:“你让我失望了。”

云烁微微一愣,目光偏开,不敢看映夜辉失望的眼神。打击已经够了,不需要他也来掺一脚,但不看不代表不存在,云烁想起了,想起了当映夜辉对自己的期待,想起他这样思想陈腐的一个人竟然破例放了自己,对于他也真的是不容易,想必现在他是真的很失望了。

“你来找我,也不只是想说这些吧。”没有半丝怀疑,云烁就是以肯定的语气跟映夜辉说。

映夜辉一时间竟然无法回云烁的话,他定定地看着云烁,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经历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这位少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变得冷漠……颓废,再也不像那个敢当着他面将龙阳癖这种天理不容的行为当作平常事,跟他据理力争的少年了。

“你说虚月不会快乐,但你也不快乐。”映夜辉没沉默多久,就说了这句话。

映虚月?那个同样因为爱上男子而被毒死的映家二公子吗?云烁愣了愣偷偷看了眼一片血红的掌手,竟然吃吃地笑起来。

云烁是在笑,但映夜辉却皱起眉头,那样的笑声根本不算是笑,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笑得如此伤心、那般断肠,连他都感受到这份痛,心脏跟着微微地揪痛。定了定心神,映夜辉不免一阵烦躁:“笑什么!”

仿佛止不住笑意,云烁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掩唇弯下了腰,笑声自指缝溢出,一声一声从不间断:“呵呵……是呢,我不快乐。”

映夜辉眉头皱得更紧,甚至退后了一步。

云烁仍是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想停下来。但手背微微的温湿告诉自己……他哭了。但为什么仍要笑,是啊,为什么还要笑!

瞪着那手背上两行泪痕,映夜辉手心紧了紧:“他也这样,最后也是这样笑了。”

“什么?”笑声顿住,云烁再次与映夜辉对视,只是这回眼里多了一抹疑惑,不再无神。

“虚月在吃下毒药前也这般笑,也就这般哭着。”映夜辉与云烁对视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墨黑的双眸透向远方:“他原就不是爱笑的人,但那一回他笑了许久,然后吞下了毒药。为什么要笑?又为什么要哭?我是不明白,但后来我大概有一点理解,那种被迫到绝境的绝望。”

绝望?是吗?原来自己是绝望了。

“是啊,如果在一开始我就死了,如果在上一回我就被你杀死,至少不用像今天这样。害死这么多人,伤害了自己重要的人……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妄想跟鹰在一起,妄想保存莲,妄想将一切轻松解决。呵呵……错错错,从一开始就是错了,而这些错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心已经痛得快没知觉了,如果它下一刻停止跳动,大概会让他感到解脱吧。

目光突然调向一侧,映夜辉眉头促起,叹了口气便将一颗药丸连同一支竹筒交给云烁:“知道这个吗?虚月就是吞了这个。如果你决定了要走这条路,你就发个信号再吃掉毒丸,只要确定了你的死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云烁还来不及作任何表示,一阵风袭来银光闪过,映夜辉身形一闪,便已经错身跃开,再深深看了眼云烁身后,施展轻攻离开了。

一只手臂环在云烁腰间,云烁感受到背上紧贴的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云烁深吸口气,僵住了。

鹰长空眯眼看着自己的大哥走远了才反手收剑回鞘,低头看了眼云烁手心的毒丸跟信号烟不禁心里有火,甚为粗鲁地一掌拍去那两样可恨的东西:“你还拿着做什么,脑子糊涂了?”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云烁全身一颤直觉地想逃跑,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那支铁臂,心里慌了。

他不想回头看鹰长空,更不敢跟他回去,必须要逃!

没有犹豫,云烁马上放出电流试图电昏鹰长空,但鹰长空毕竟不是普通人,竟然咬牙硬是挨了一下,分出另一手一起圈住了云烁,一阵咬牙切齿:“你要么就电死我,或许还有可能从我怀里逃走,要不然就不要白废力气。”

惊觉自己真的对鹰长空动手了,云烁再次僵住了,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地轻喃:“对……对不起。”

感觉到云烁没有意思再逃,鹰长空轻叹口气,松开了云烁,拉起他血肉模糊的左手细细察看,皱着眉头撕了片衣袖便开始帮云烁包扎:“这个伤自己弄的吧!真该死,怎么就对自己狠得下心来?”

感觉到鹰长空的关心,云烁却只知道自己原本差点没有知觉的心脏又一次剧烈地痛起来,痛得他差点要掏出自己的心:“不要对我好,我……背叛了你。”

包扎的手顿了顿,但仍是继续下去了。鹰长空没有抬眼看云烁,嘴里却没有停下来:“我看见了莲湛毓……是你做的吗?”

鹰长空问完,竟然深吸了口气。

听见了这个问题,云烁的唇有点发青,但他清楚的,他清楚鹰长空心里已经有答案,只差他亲口承认。一瞬间,云烁有种感觉,感觉自己是被推上刑台等待刽子手大刀落下般,而那名刽子手将会是自己。自嘲地勾唇,云烁看着低头的鹰长空:“是我做的。”

手已经被包上一圈一圈黑色布料,鹰长空细心地为包扎打上结。

“你听见没有,是我做的。”鹰长空的不表态让云烁莫明的惊恐。

鹰长空原本是个爱笑的人,经常笑,过去也常笑着给云烁买桂花糖,笑着给他说情话。但若是鹰长空不笑,那张脸是可以很严肃,更甚者可以说是严厉的。

而这会,鹰长空抬头了,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听见了,都听见了,你就连让我适应的时间都不愿意给吗?”

说罢,鹰长空叹了口气,狠狠咬住自己的唇,鲜红的血自齿间流下。

“血!”云烁惊叫着抬手要去擦,却被鹰长空挡住了。

“不用擦,这样才能让我清醒一点,不然我真要当街打你一顿屁股了。”边说着,鹰长空烦躁地搅乱一头长发:“回去,现在马上回去。”

“我不要!”云烁听见鹰长空说要回去,开始挣扎。他不敢回去,不敢回去面对众人责备的目光,不敢去见莲湛毓,怕那个对他从来都只有付出,从来都得不到回报的人对自己露出怨恨的目光。他不敢……

看见云烁挣扎,鹰长空却不松手,就捉紧云烁的双臂,不让他逃开:“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吗?你不回去,那要去哪里?你真要听映夜辉那混蛋说的,吞毒药死掉吗?我可不是兰坤,我不会乖乖的听什么话好好活下去的,你他妈的如果敢给我死,我马上提剑去把映夜辉砍了,然后就跟老头子决一死战,照看我跟他的实力,来个同归于尽是不无可能的,到时候在黄泉下见着了,别怪我心狠手辣,当众打你一顿屁股。”

云烁僵了僵,停止了挣扎,他知道鹰长空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从来就是这么赖皮的,如果自己敢死,他就真的敢去弑兄弑父。

鹰长空瞪着云烁,一步也不退让。

“可是……莲……”想起莲湛毓,云烁全身虚软,跌坐在地上:“他……”

长和叹息,鹰长空扶起云烁:“你该知道,那个人,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也不会怪你的,那样一个白痴,见到了你,或许还要争着安慰你。”

虽然不甘心,但鹰长空不得不承认莲湛毓的痴情。

“我宁愿他恨死了我,宁愿他要杀了我。”云烁一直都清楚,细想以后,他也知道莲湛毓一定不会怪他的,他更知道莲湛毓甚至会为了他的感觉而拼命作补救,想办法让一切回到从前的模样。但打破的花瓶,就算粘起来了,裂痕仍是存在……没有人能将过去改变,掩盖伤口也只能让腐烂加速。他真的不想,他真不想面对这一切。

“做错了事不是躲就能解决问题,我带你回去,一起面对,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鹰长空知道这一回实在不容易解决,但世事就是这样,一生中绝不可能事事顺遂,既然发生了,要做的不是一味的逃避。

见挣不开鹰长空的手,又听见他这么说,云烁沮丧地放弃挣扎:“真的能解决的了吗?而且还有另一个我,‘他’会杀死你们,我不能回去。”

又一次听见另一个的说法,鹰长空不禁皱眉:“我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为什么肯定‘他’会杀死我们呢?如果真这样,‘他’为什么不杀死莲湛毓。”

“我……”南宫云烁愣了愣,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杀莲湛毓。

摇摇头,鹰长空双眼掠过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的兰坤等人,鹰长空搂上云烁就施展轻功往回走。这大街上不能待太久,以免又惹上麻烦,那就真是屋漏兼逢连夜雨,雪上加霜了。

很久没有接触温暖,云烁有点不习惯,想要在两人之间离开一点空间,但鹰长空却直接将云烁往怀里安了按。云烁只能妥协了,他毕竟是斗不过鹰长空的,而且他更想信赖鹰长空,更想念这胸膛的温暖,他们之间的斗争,自己大概已经先将自己放在不利的位置了吧。

仿佛心有灵犀,鹰长空突然低头看云烁:“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爱你的,爱的程度绝不会比你浅,不比你轻。”

云烁愣了愣,无意识地轻点了下头。

鹰长空仿佛很满意,那张严肃的脸双拉开了笑容,还是那么灿烂,那么开朗。他总能这样,以绝境中给予自己希望……

或许,他一直迟疑着,就是等希望的到来吧……

云烁叹息着将头埋进鹰长空怀里:“我很想你。”

感觉到胸前暖暖的湿意,鹰长空轻笑,胸膛微微颤动:“我知道,因为我也很想你。”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出去,又浩浩荡荡的回来,门外诡异的焦尸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那股焦味还是很浓郁的在空气中飘荡。

眼见夏叶山庄的牌扁渐渐接近,云烁却在门外停住了,这门外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堵在那里,让他再也前进不了。

原本拉着云烁往屋里走的鹰长空感觉到云烁的抗拒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云烁一眼,笑容未褪:“现在可不能撒娇,既然犯了错,就努力补救吧,补救不了我就跟你一起赎罪吧,总有解决的方法。”

虽然只是一句话,云烁顿了一下以后却忍不住跟着鹰长空笑了,交握的手同时收紧,深吸了口气,云烁再次踏进原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夏叶山庄。

每走一步,左掌传来的痛感就像在提醒自己的兽行,如果右手不是与鹰长空交握着,粗糙大掌传出绵绵暖意支撑着他,或许云烁会转身就逃。

沿着回廊走了一会,面对着一扇雕花木门,云烁知道另一边是谁,一只手就是怎么也不敢去推门,最后还是鹰长空推开了门,拉着云烁大步走到床边。

看见**的莲湛毓,云烁膝下一软,差点没载到地上去,还好鹰长空扶了他一把。

云烁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的错,自己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