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问因缘
闲问因缘
时维跟孟烨去主楼见苗王。
时维走得有些缓慢,虽然上过药,上的还是仙药,但恢复尚需时间,想要立刻健步如飞是不可能的。于是在苗寨众人眼里,便演绎成了小王爷为了照顾新婚的妻子,刻意放缓了步伐。
其中恩爱自不言而喻。
见过礼,苗王一边请时维坐下共进早膳,对女儿努努嘴:“你先去见你母亲吧。”
时维闻言,回头对孟烨促狭一笑。
孟烨回应一笑,对苗王答声“是”,便退出门。
苗王将这二人的眉目传情看在眼里,大约也猜测出昨晚是郎情妾意,不免深为自己女儿的手段骄傲,同时对新女婿也很是满意,乃指着桌上各色菜肴道:“贤婿自便。”
既已结了亲家,也不用客气。时维正饿,当下吃得不亦乐乎。
苗王对女婿有如此好胃口也感到很欢喜。
他原本还对两人成婚有所担忧,如今看来,倒是一举两得的好棋。
苗王捋着胡子呵呵笑着,一边劝女婿多吃一点。顺便谈及未来打算,女婿道,疫情刻不容缓,拿到了药方就要即刻回去处理大小事宜,越快走越好。
苗王捋着胡子的手停了一停。这么快……
“那阿朵呢?”苗王问。
时维道:“自然与我一道。”
“那……何时回来?”
时维想了想,摇摇头:“未可知。”
苗王心中有些不情愿。昨天才嫁的女儿,转眼就要远走异乡?他道:“何不再多住个一两天……收拾准备也好周全。何况那扶璠果,本王这里倒是可以提供些许,更多的,却也没有办法,你又要去何处寻?”
时维道:“小婿自当想尽办法解决。只是……非小婿不通人情,小婿也知,让阿朵即刻随小婿离去,岳丈大人必定心中不舍,只多耽搁一日,疫区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还请岳丈大人千万体谅。”
“那……”苗王摸着胡子。阿朵的娘不是好说话的,这一下子要把宝贝女儿拱手送出,还不知要怎么闹,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就先去忙你的事,阿朵在我这里,等你忙完了,再来接阿朵,如何?”
“这……”时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但是把孟烨长久留在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了马脚,沉吟片刻乃道:“容我与阿朵商量商量。”
这还要商量?!苗王吃惊时维对自己女儿竟如此尊重,更加欢喜欣赏,不住笑道:“也好也好。”
却说那边孟烨应付苗后垂问,免不得作一番女儿态,暗自庆幸时维不在身边,不然该要如何扭捏!
又与苗后一道用过早膳,其间百般唬弄,绕他是天神下凡,也深觉吃力。
好不容易苗后才肯放行,出得门来,遇见若雅。
若雅靠在楼前树下笑眯眯看他,看来是等了一阵子。
这若雅实在烦人,孟烨微微皱起眉,向他走去:“找我?”
若雅笑着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药方。”
孟烨扫了一眼收入袖中。
若雅却还不走,又笑着:“上君这副模样,真是好看。”
孟烨破天荒微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还有何事,直说吧。”
既被揭破,若雅也不再拐弯抹角,道:“若雅就是来提醒上君,别忘了与若雅的约定。”
孟烨瞥他一眼:“你放心吧,本君得了空闲,自会为你查明身世。”
若雅道:“上君不要怪若雅心急,上君大概也知,你二人之事已惊动天地,不日天庭就会下来拿人。届时上君自顾不暇,又如何管得到若雅的事。”
孟烨冷不防被说中心思,微微变脸。
他与时维拜过堂,便是昭告了天地,四方土地与巡曹皆知,这后果,原本就在预料之中。
但他以为值。
何况还意外互通了心意,夫复何求?
虽则……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庭,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若侥幸得一个正大光明,远远好过这偷偷摸摸心惊胆战的微小幸福。
纵使千难万难,他也有勇气承担。
为时维,为五百年修得的……此生此世。
“也罢……本君……这就为你去一趟地府。”孟烨道。
问过若雅记忆里最早的姓名生辰,孟烨便当真去了地府查问。
他与地府鬼仙并不十分相熟,只在几次天庭仙会上见过几面,他那时一心一意只在恒清身上,眼神总趁人不注意时飘向恒清,何来什么心情与鬼仙闲聊。
因此这番前去,倒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幸好地府离天庭远,平日也不怎么往来,因此他的事,地府大约不甚知晓。
奈何桥上忘川水汽扑面而来,阴寒渗人,有死鬼在桥头与那孟婆讨价还价,黑无常在旁催促,孟烨看在眼里,掠过直入地府。
他仙法深厚,刚靠近,地府鬼仙就已察觉,判官出来察看,正好将他迎入。
孟烨第一次进鬼衙,只听得四周哭嚎声好不凄惨,各色刑具摆满堂,鬼差凶神恶煞地行刑。堂下还跪了个尚未发落的年轻溺水女鬼。
孟烨道:“打扰判官了。请先忙。若不介意,本君就坐堂下观审。”
判官揖了一揖,便又坐上位,翻开生死簿,开始审那女鬼。
孟烨听判官将那女鬼身世说过一遍,判她来世继续投胎为人,到那推她下水之人家中为女,以报今日之仇。
结案后,判官问孟烨来意。
孟烨说:“本君近日遇一野鬼,想烦请判官帮忙查其来历,好超度他往生。”
所谓野鬼,大抵是执念太深,不肯投胎为人的鬼,除非心中所愿圆满,否则,时日久了,极易变为厉鬼。
判官知道其中厉害,乃向孟烨问明情由,孟烨一一说了。
判官便翻出宗卷来查。
从若雅所忆第一世的那个小太监查起,一世世溯回。
越查越是心惊,每一世间隔都超过百年,比常人一世要长上许多,可见此鬼每一世死后,都曾寻机附在旁人身上。
查了两三世,判官道:“上仙说的这位,本君大约已经知晓。”
“哦?”孟烨忙看向判官。
判官道:“此人极其难驯。屡屡费力抓回,都坚持不肯喝孟婆汤,黑白无常强灌于他,他只把牙关咬得死紧,一滴也灌不进。无奈只能把他绑在忘川河边,想借忘川水汽散去他前世记忆,却因赶着时辰投胎,只好在记忆还为完全散去前就打发他重返凡间了。”
“这一位,本君倒有一些印象的。”判官道。
“那……可知他心心念念记挂之人是谁?”孟烨问。
“这……这却不知。”判官思忖着,又低头翻看卷宗,想从此人每世接触之人中寻蛛丝马迹。
“怎么会……”判官讶异出声。
孟烨微凛:“怎么?”
“这……本君原先却没有注意……此人……世世皆是夭寿。”
“什么!”孟烨一惊,却不知若雅是犯了何罪,竟累世夭寿。
往前查到第四世,线索便断了。
再往前,没有了。
那一世,好像凭空而来。
精魂乃天地所育,而后依附灵体。人畜草木,皆不是凭空而来,总有前因后果。
那人,却有果无因……
“除非……”判官沉吟着。
“除非什么……”
“依本君所见,此人命格极像是……”判官看着孟烨,双目炯炯,“……罪仙入凡历劫。”
孟烨心中咯噔一声,只觉一股莫名寒意直钻入心,颤声问道:“可知……是哪一位神仙?”
判官摇头:“上仙不归我地府所辖,故而不知。不过……五百年前哪一位仙君犯了过错被罚下界,上君您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孟烨额头冷汗涔涔。
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他被关在昆仑山顶,如何知道天庭变故。
他唯一知道的,被罚下界的仙君,就只有……
就只有……
孟烨仓皇失措出了地府。
人间寒冬飞雪。冷澈入骨。
他大力推开房门,却见时维正在房中。
笑靥暖人,恍若已隔经年。
孟烨愣愣看他,却听时维打趣着问:“那苗后同你说什么了,说了这么久。”
孟烨只觉他笑容太过明媚,头昏莫名,连忙低下头道:“没什么。”
时维皱了皱眉:“怎么了,这么累。”
“……没事。”
“真的没事?”时维走过来,要探他额头,伸出手又停在半空,自笑道:“我忘了,你是神仙嘛。怎么会生病。”
孟烨勉力扯了扯嘴角。
时维又道:“对了,我岳父大人说,想留你多住几天,待我了解了疫区的事,再接你回京。你看如何?”
“哦。”孟烨坐下,自倒了一杯水,一气喝完,半晌过后才稳定心神,思量片刻后道:“这样也好。”
“我可把阿朵的记忆改过,让她待在这里。”
时维原本为此事烦恼不堪,闻言甚是欣喜:“这样正好。她不会露馅,你也不用总扮成她的模样。”
“恩。”孟烨还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这就去办。”
“哎……怎么……”
“恩?”
时维吞吞吐吐地:“才回来。歇歇再去?”
孟烨笑了,拂过时维脸颊边的碎发,问了个让时维莫名其妙的问题:“时维,江山和我,哪个重要?”
时维发着愣,江山和孟烨,哪个重要?
孟烨问这个做什么?
孟烨是要让自己舍江山而就他吗?
但是……孟烨不是说,要助自己登基吗?
“孟烨,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先去了。”孟烨笑着出了门。
腾云驾雾,俯瞰身下万里河山。
他现在只有时维,而时维,除了他之外,还有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