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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定会挺住

公子一定会挺住

孟烨是若雅这么多年遇到的第一个上君,也是唯一一个,因此那天的晚饭若雅吃得格外缓慢,一粒米在齿间嚼了三十三次才肯咽下,一边咽一边含笑打量着孟烨。

很明显这位上君找他救的是患了疫病的人,而且还是个凡人。之所以这位上君费尽心机来找他救人,而不去请他的那些仙朋道友帮忙,说明这位上君的救人之举,有违天意。

那么究竟是这位上君有违天意呢,还是要救的人有违天意?若雅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前者。这位上君以苗王相试药,这是触犯天条的罪举,他若不是早就有罪在身,现而今破罐子破摔,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凡人的病去违抗天条不成?

见孟烨端坐不动,若雅笑着将桌上的饭菜往孟烨身前推:“怎么?这些菜不合胃口?”

孟烨也不举筷,只道:“不必客气。”又抬眼看了看天色。

若雅留意着孟烨神色,舔了舔唇上的汤渍,暗想:“看他这般焦急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是为了个凡人的病违抗天条。也不知道他要救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恩人,朋友,还是情人?”若雅胡乱揣测着,当下又多看了孟烨一眼。

素夭匆匆扒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轻轻推了推若雅,暗示他别答应孟烨的请求。族中有规矩,扶[果不能给外人用,若雅虽是巫师,却也没有这样的权力。若雅只作不知,依旧慢腾腾嚼他的饭粒。

嚼完了,天已经全黑。若雅起身到床头端来灯台,灯刚一点亮,孟烨就站在他身前,示意他动身。

若雅道:“今儿晚了,不如上君在此歇上一宿再走?”

若雅觉得自己挺大方,没跟上君计较当日被拒在门外的事,反而处处替人家着想,足够称得上以德抱怨的楷模。

孟烨耐心耗尽,板着脸道:“你到底去是不去?”

若雅将灯台轻轻搁在桌上,转身对孟烨叹了口气:“不瞒上君,一到晚上,若雅的精神就不能集中,更不能给人看病,去了,也是白去。”

若雅一边说,一边揉着额头,他是真头痛,初一的晚上阴气特别重,他站在孟烨旁边都能感到一股阴气从脚底爬上来。

“你这个上君,该不会是假的吧。”若雅一边皱着眉头抱怨,一时又点起好几盏灯,屋里四角各放一盏,随口对孟烨道:“你今晚要是有空,守在我床边吧。”话出口,觉得不妥,又带了几分恭敬的口吻对孟烨笑道:“若雅晚上向来浅眠,总要睡到第二日中午才够,若是上君在旁的话,若雅定能睡一个好觉。”

孟烨甚是怀疑,盯着他看了半晌,下结论道:“你魂魄太轻,所以惊觉。”

一语中的。若雅不由抱了一丝期待,问道:“上君可有什么好方法?”

孟烨道:“入六道轮回,投胎做人。”

若雅唯有一笑置之。

“怎么?在人间有放不下的人?”

若雅不置可否。

若雅觉得自己挺贪心,遇见任何好东西都想要占为己有。好吃的好玩的,但凡入了他的眼,便一样都不愿放过。

若雅猜测自己前世大概是穷得疯了,所以这一世才拼了命吃喝玩乐。上一次就是因为嘴馋吃了个什么贡品珍果死了,上上一次,好像是因为贪玩,玩过头把自己玩死了。上上上一次……唉……时隔太久,他每活一次就丢掉一些记忆,所以只隐约记得也不是善终,再具体就记不清了。

唉……这一次,不知道要死在什么事物上。

若雅一面想着,眼珠子直溜溜盯着眼前时维衣带下的玉佩。

只那么轻轻瞄一眼,就知道那块玉是上品中的上品。颜色、大小、形状无一不正中他的所好。若雅慢慢凑近了看,顺便瞅一眼病**的时维。不过是出去跟各地的县令交待了几句话,竟然就昏过去。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受了风,加重了病情。

若雅摸摸下巴,往那玉佩方向凑得更近,越近,越能感受到一股纯阳的仙灵之气,像团火一样灼灼燃烧着。若雅对通灵神器很有收藏的癖好,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器。且不说神力如何,但这“独一无二”四字就令若雅心痒难耐。

给一个凡人带着,真有些暴殄天物……若雅咂咂嘴,甚觉可惜,伸出手小心翼翼又满怀雀跃地凑近要摸,不料还未碰到玉佩就只觉手指尖像触了火一样,烫得他立刻缩手,悻悻打消了一亲芳泽的念头。

心有不甘地瞪着玉佩,甚感恼怒,他原本还想着弄个神器放在身边,就不用孟烨替自己守夜,省得平白拆散一对有情人,他良心过意不去。

看来是不能指望这玩意帮自己镇住魂魄了。

没办法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

何况他一直都坚持得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能对自己更好一点?

他好不容易才能遇到孟烨这么一个上君。

而且上君对凡人动情也是违背天意的不是?

“七殿下……”时维在睡梦里听见熟悉又遥远的呼喊。

记忆深处有什么影像一闪而过,像种子蠢蠢欲动,妄图破土而出。

多少年了。

这个声音。

时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

“殿下……”那个声音再次悠远地响起。

“殿下今日把功课都做完,我就带殿下放风筝。”

脑子沉得厉害,时维隔着迷蒙的白雾,看不清说话的人长什么模样,他伸手去抓,那身影却忽地一下飘开了。

时维忽然记起来,那个人已经被他父皇打死了。

“殿下要把这些花送给我吗?真漂亮,哪里采的呢?啊……每一片花瓣都被保护得非常好啊……”

依旧隔着白雾,时维却知道那个人手里捧着一束碎花,正爱惜不已地看着它们。

记忆里,那个人很喜欢花,那次自己存心要送他一束鲜花,白白紫紫攥满了一把,不敢太用力握着,怕伤了花茎,也不敢跑得太快,怕风把花瓣吹折吹落了,走一小段就停下脚步对着手里的花仔细查看,那般的细致与小心,现在大概找不回了吧。

“好看吧。”时维看见自己讨好地问那人。

那人笑着重重点头,笑声还未散去,“啪!”茶杯被恶意摔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美好。

那个人诚惶诚恐地跪下来:“殿下饶命!”

他分明听见,却故意睥睨不屑,抬脚就走,走到一半回头,看见那个人跪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

他折回去走到那个人身边。

伸手,想把那个人扶起来。

如果那个时候伸手就好了。时维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想。

梦中的自己伸出手,可是抓到的只有一缕青烟。

他到底没能把他扶起来。

他甚至没有喊过那个人的名字。

那段遥远的,被尘封的记忆,鼓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涟漪。

那耿耿于怀的遗憾,那无法摆脱的歉疚,梦犹在,少年已老,故人不知何处去。

回首无处可依。

“醒了么?”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时维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了看床幔,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就好,喝点药……来……”

时维呆坐半天,费力眨眨眼,终于认出眼前的人:“若雅……”时维声音沙哑地叫出那人名字。

若雅微笑着将药碗递给时维。

时维恍若不觉,只恍恍惚惚地看着若雅。

“怎么了?”若雅笑问,“怎么这样看我?”

时维道:“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若雅不解。

时维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人,总觉得,忽然回到了过去,曾几何时,也有个人,用这样一双沉静清澈的眼笑望着他。

那些温暖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可惜早已物是人非。时维黯然沉默了良久,最后道:“你的眼睛……与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有点像。”

或许是眼形相像,或许是眼神相像,他分不清了,也记不清了。

“是吗?”若雅还是笑着,好像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

时维却不答了,就着若雅的手低头喝了一口药,再抬起头来时,就换了说法:“现在看,又不太像了。”

“哈。”若雅一笑,吹了吹勺子将药送到时维嘴边,“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我离散多年的弟弟啊或者哥哥啊,说不定我以前或者我娘以前或者我爹以前……”

若雅越说越觉得很有意思,眼神热切地看着时维。

时维却只是看着他发愣,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