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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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红尘永寂 (二)

    飞雪一直待在瑶光山上,殷勤陪侍在父母身边,虽然洪荒渺渺,天地浩大,四海八荒,星辰斗转,但是,她却只能待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她的家,她于这渺渺尘世之间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至少,是生有人怜,死有人葬。



    她知道自己并不无辜,也一心在殚心泣血的四下寻找可以复生靡萍元神之法,檐隐千霜树,庭枯十载兰,她总不会轻易放弃下的,虽然她并无后顾之忧,既不怕日后有人找上门来寻仇,也不怕天庭围剿追究。



    靡萍不过天地间一个孤身弱女,没有人会为她的死计较什么,就像是西风里一只蜻蜓的悄然堕落,死了,落了,玉翅随风碎去,身体随一把泥土融化,没有人为一只蜻蜓的死去计较什么,天地间就像是从未有过她一样。



    注定失去的东西,总是因为不配拥有,得不到的亦是,飞雪突然格外怜惜父母的性命,似乎已经是怜惜到了草木皆兵的一步,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只有他们了,除此之外,已经连一缕阳光,一捧逝水都不再拥有。



    她时常独自俯身扑倒在婆罗宫经年不散的千尺玄冰之上,那冰中隐隐的倒影着两个让她惆怅不安的影子,一个是琴儿,另一个,也是琴儿。



    枯琴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她的时候,年纪已经将近八岁,他的记忆因为夺胎的关系,恢复的总是比寻常孩子要晚一些,在枯琴的记忆里,师父总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和美丽的,她那时总是独自流连在蚀月神坛千尺玄冰之上的阴风朔雪之中,美丽,惨淡,不为人知。



    朔雪中的师父,嘴唇经常惨白和青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时常站在蚀月坛边痴心凝望着一个枯琴看不见的地方,在终年不见窗外阳光和阴雨的蚀月神坛里面,师父常说,世界上有些地方,总是一些人只有身死才可以去的。



    她常孤身遗立在他们并看不见的地上惨淡的黄昏时刻,听着神坛四外滴滴的逝水声音,惨淡中,她常向枯琴提起地上的人世中有一个叫做风车的东西,不是随风轮转的风车,而是,在水里轮转。



    在水里轮转的风车,枯琴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叫水车。



    地上是留不住的时间,地下是停滞从前的生命,伸手抚摸着枯琴身上那一身冰肌玉骨的时候,飞雪并未觉得些许遗憾。



    枯琴本非凡体,只是因为一直将自己视作凡人的缘故,才微微的对自己那一身凡人求之不得的冰肌玉骨悻悻的痛苦,难过和伤心了一些日子。



    飞雪后来经常带他去到酆都,让他知道凡人的一身骨肉是多么的容易被人生生剥离下去,而且她告诉枯琴,如果真的不喜欢这一身冰肌玉骨,等到寻到一身合身的骨肉皮囊,就可以用移体换生之法将这一身冰肌玉骨安然褪换下来。



    飞雪说的一身合身的骨肉皮囊自然是指上官玉碎,当日蛇妖雨桐曾拼死在掳走上官玉碎的歹人身上撒下独门暗记,飞雪知道依照此暗记,枯琴在江湖上不日就可寻回自己的原身。



    只是她不知道天意弄人,琴儿的真身竟是……



    ……



    瑶光山上连琴儿的墓碑也不曾有,她知道他并未消失,只是已经回去主人身边而已。



    ……



    该失去的终于已经如数失去,得不到的,以后也将永远再无机会得到。



    ……



    飞雪静静的从坚冰上爬起身来,回到摇光殿里去陪伴她的父母,落雪中的黄昏总是最寂寞的,她现在也如那寂寞的黄昏一般的孤独和寂寞了,亘古不变的寂寞黄昏中,她只可以去陪伴他们。



    瑶光山上已经不止一次的千里飞雪,她的名字叫飞雪,她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榣山上的千里飞雪。



    时间在瑶光山上就像是停止了的一般,父母依然如从前一般唤她暮雪,千山暮雪,他们知道她其实是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的,因为千山暮雪,一生只存活在这世界上还没有他的时候。



    其实他一出生这世界上就有他了,如果暮雪没有记错,他出生的比自己还要更早一些,所以既是对千山暮雪,这世界上也从未存在过没有他的时候。



    但是对那些不认识他的人,这世界上仿佛确也算是从未有过他似的,当然,对已经忘记了他的人也是。



    但是,如果是被他忘记的呢?



    生命总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过程,就像是顺流而下的河水一般,河水永不可逆流,生命永不可死而复生。



    但是,人的一辈子是很长的,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终有一天要死去的一辈子,总是很长久的,只是,如果飞雪现在死了,那也一样是一辈子。



    飞雪过后的瑶光山上总是会下几场细雨,细雨中的人世越来越繁华了,越来越繁华如曾经的大唐盛世,但是已经飞灰烟灭的东西,如何再能寻回?大唐到底已经是飞灰烟灭掉三百年了,普天之下,谁能有本事寻回?



    瑶光山上的日子再也没有变过,飞雪总是不会忘了努力让靡萍仙子复生这件大事,榣山渐渐的已经快要成为偶尔才会想起来的一个地方了,记忆中刻骨铭心的地方最后总是会沦落成这个样子,既忘不掉,也想不起来。



    但是既然想起来了,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去?飞雪在瑶光山上淡淡的掉落下一颗眼泪,落日西风的万仞悬崖之巅,一滴逝水的眼泪,落下去就不见了,他们现在终于两不相欠了,如果相欠,也只是……飞雪惨淡的伸出手来,她的手指上有一枚戒环在闪闪发亮,琴儿他可真是个孩子,飞雪惨淡的将那枚戒环轻轻的自指尖脱落,抛却到瑶光山巅的万仞悬崖下面,她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他离开她了,上天却将他瑶琴上的一缕青藤玉穗送到她的跟前,上天这是在施舍她吗?让她终于可以每日看到他遗落在大地上的另一剪幻影?但是上天既是化生万物,又岂会不知这尘世上本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而且,永远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