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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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纯阳之祸 (二)

    舟山上的风物在任何季节里都很美丽,二月春风,桃花遍野,人间四月,雨打屋檐,七月流火,残荷望月,数九严冬,寒烟叠翠,雪落千里。



    现下并没有到雪落千里的日子,但是舟山上还是细细碎碎的飘落下几片斑驳的雪花。江榣微微有些寂寞的迎风侍立在舟山最为险峻的一座悬崖峭壁之上,身上衣襟朔风残卷,玉带飞扬,犹如一株千年古松,寂然守护在舟山层峦叠嶂的万仞孤峰之巅。



    杨柳岸,晓风残月,若说孤单,当今世上,谁又能如他这般孤单,故园烟雨,人约黄昏,若说寂寞,红尘万里,谁又能如他这般寂寞。



    他现在忽然有些想念师父了,想念师父亲手修葺起的那座枯藤小榭,想念枯藤小榭中与师父孤灯照影,深竹浮烟的寂寞日子。



    突然,身后微弱的随风飘荡来几声唏嘘的咳声,“是李公子吗?”他回过头来温柔的一笑,“天气乍冷,最易伤寒复发,李公子身体尚未恢复,实在不该孤身来到这里。”



    “我只是来找你的,”一个身披墨绿斗篷的年轻男子微微含笑的看着他说,“不知为何,与江公子萍水相逢,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一见如故的亲切感觉,江公子若是不弃,今后可否长驻舟山,与在下……”



    “哪里,公子你是李唐后裔,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在下却只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江湖浪子,承蒙岛主不弃,容在下在这人间仙岛之上存身多日,江榣感激不尽,但是要说长驻此岛,远离尘世,不要说在下,就是连李公子你,都未必能够甘心吧。”他微微狡黠的看着他说。



    “江公子说笑了,”年轻男子轻轻的叹口气说,“李唐湮灭已有三百余年,早已变成了汗青古卷上的一个传说,李玉今生今世,已经再不敢去妄想复国之事,只是眼见得宋室衰弱,金兵大举入侵,百姓流离,中原失陷,如今的长安洛阳皆以落入金兵之手,思之想之,怎能不让在下及其族人遥想到当日大唐盛世,四海臣服的日子,而对如今的离乱之世不心若刀悬,痛心疾首?”



    “痛心?公子,据在下所知,李唐先人,原本就该是胡人之后才对。”江榣微笑的看着他说。



    “确是有此传说,”李玉轻轻的咳了两声,黯然无奈的抬头看着江榣,“李唐先人,的确与鲜卑后裔颇有渊源,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天下百姓才不愿臣服与我们,各地节度使竞相起义,割据一方,终致李唐覆灭,百姓流离,烽烟四起,祸延百年。”



    “但是李唐虽为胡人之后,心胸却有着连汉人都望尘莫及的宽广与开阔,”江榣淡淡的摇着头说,“公子可知在现在金兵统治下的长安洛阳两地,汉地百姓被挟持着不得诵读汉诗,不得手书汉文,甚至三岁孩童已经不得再言说汉话,我想,再过几世之后,洛阳城里的百姓恐怕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曾经身为汉人了吧。”他说。



    “公子所说甚是,”李玉听了,微微有些痛心疾首的摇头轻叹着说,“自天地初分,鸿蒙初辟以来,亘古至今,也唯有我李唐王朝,自始至终,无一人因言语获罪,李唐王朝所给予天下苍生的平等与自由,在李玉眼中,亘古至今,无人能及。”



    “但是可惜,天下百姓最不懂得的,也往往就是那珍惜二字,如今那些身陷洛阳城中,连汉文都不敢言说的苍生黎民,可曾知道,上天曾经给过他们一个多么自由美好的盛世王朝,但是他们自己却偏偏半点也不懂得珍惜,百年的战火,既然是百姓自己所选,战火之后的日子也曾是他们心中一心所念,那现在这一切,也只能由他们自己去隐忍和承受,公子并不需要如此的为他们痛心疾首,因为,他们之中至今也并没有一人肯用生命去交换自由,为了活着,甘愿终生为奴,这样的人,即使解脱出来,也一样还是奴隶。”江榣淡然的摇着头说,眼神中充满了对天下苍生的极端隐忍和摒弃。



    “不,公子千万不可如此,”李玉突然急急的咳了两声,虚弱无力的侧身倚倒在江榣身上。



    江榣轻轻的将他扶到一棵青松树下,将自己身上衣衫褪下披裹在他身上,叮嘱他不要再妄动真气,否则纵使灵丹妙药,也无法再助他体内混元真气返本归原,身体恢复如初。



    “我看咱们还是先下山吧,”江榣说着,将李玉轻轻自青松树下搀扶起来,循着山崖下一径曲径通幽的青石小路,一步一步的向山下前行,行进间李玉突然忍不住抬头看着江榣,犹豫不决的开口寻问江榣为何定要将中原武林群雄悉数诳上舟山?他明知舟山四面临海,无任何退路,倘若在比武之中稍有差池,岂不是要即刻横死于武林群雄之手?



    “放心,在下并没想过与他们动手,”江榣微笑的宽慰他说,“界时只要公子与族人将在下所赠的东海分水明珠举手护在胸前即可,如果在下此番水到功成,公子想要恢复李唐天下,也并非是无半点希望。”



    “恢复李唐天下?江公子是说……”李玉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他问,“公子是说……”他的心中渐渐如一轮深海漩涡一般忐忑不安的逆流涌动起来。



    “中原武林覆灭,宋室就变成了一只褪了衣壳的鳌龟,金兵趁势南下,秦淮告急,江南大乱,临安城里势必惊慌失措,调兵遣将,公子在海宁不是还暗藏着一个九华神教吗?界时大可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宋室软弱,不通兵法,而朝中大将又悉数在长江一线率军抵抗金兵入侵,到时候,临安府必成一座空城,以公子之能,在临安城里黄袍加身,登基称帝,似乎不应是件难事。”江榣微微含笑的看着他说,一缕心驰神往的炽烈目光,在他清澈如水的寂寞眼神之中惊鸿掠影般稍纵即逝的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