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枯藤小榭 （一）

    听说榣树的叶子落的很晚，非到风雪摧败的一刻，决不轻易堕落，结果从此以后，榣叶，就成为了残秋里最寂寞的一片落叶，江榣，就成为了残秋里最寂寞的一个名字。

    师父说他是在榣叶碎落的季节生的，所以为他取名江榣，多少年之后，他还隐约感觉到自己曾与师父一起临风独立在干枯的榣枝上并肩观看天边飒飒陨落的流星的温暖时刻，虽然他的记忆里已经再想不起来生命中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刻。

    他的脖颈上经年悬挂着一块小小的玉锁，因为是渡了金边的，所以师父常常说那是金锁，带着它，能得长寿。

    每到秋天的时候，师父会将他脖颈上的金锁取下来，挂在树上，祈求上天保佑，可以让他们永远这样安静如水的在南岳山下相依为命的活着，无论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所以从此以后，他们就在南岳山下与世隔绝的枯藤小榭中一直那样静如秋水的活着，无论沧海化成桑田，或是桑田重归沧海。

    江榣很少能记起过去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过去原本就没有多少事情可以记忆，枯藤小榭自来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他和师父之外，再没有任何活人存在，但是师父毕竟是很心疼他的，自幼对他百般照料，就连一碗清水，也会亲自取给他喝。

    江榣从未见过枯藤小榭之外的世界，那个传说中人人的身上都挂满金锁的外面的世界，关于那个世界中的一切，师父也曾讲给他听，但是听过之后就忘记了，师父也不在意，师父常常告诉他人间的生活原本与飞禽走兽并无两样，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的因缘聚散，爱恨别离，如果想知道人间的生活，可以一个人去岳麓山上，看一看巢窠里的飞鸟，岩洞里的走兽。

    江榣疑惑师父怎么敢独自放他离开枯藤小榭，只身前往岳麓山上，后来他才知道，师父在岳麓山上设有结界，他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岳麓山去。

    江榣就此知道，他的世界从此以后也就仅仅止于岳麓山下这间云水缭绕似人间仙境的山轩水榭中了，这里，即将成为他从生入死的最终轮回之地。

    他，即将成为一个从未去过人间的凡人。

    师父的眼神时常像是秋水一般的深刻，秋天也因他的眼神而变成一个异常深刻的季节，他的深刻深深烙印在他比秋水还要寂寞的眼眸里面，他的眼眸时常散播着比天地还要浩渺的无边寂寞。

    但是即是如此，师父也从不准许他踏出枯藤小榭一步，他对外面世界的欲望总是在弃尘泉边的一个耳刮中烟消云散。

    但是很奇怪，江榣很少记得师父曾经打罚过他，也许是因为师徒如父子的缘故，他与师父之间从未因为一个耳刮积下过隔夜的仇恨。

    都说师父是徒儿的引路明灯，但是如果是一盏阳光下的明灯，上天又岂会为了让他看见这盏明灯而覆手遮挡下天空中的太阳。

    师父只是明灯中的一捻灯芯，撤去纱罩，自己又能施舍给这个世界多少光亮？

    阳光每天都会温暖的普照在大地上的，一捻灯芯如果想要温暖到他，又何必如此燃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