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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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燕将军

    深夜,城守营地里,一处选地较为中心的帐篷内。

    “这位马夫看起来并不是寻常车夫,他的臂膀处的肌肉十分健壮,且手掌上有许多硬茧,身体上有多处旧伤,倒像是边关常年征战的将士。”一位大夫打扮的人在马夫的肩膀伤口处缠绕了一圈圈绷带,自言自语。但很快白净的绷带便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小腿处的箭伤...那帮人下手真是狠辣,祈云山麓一带的天气又寒冷刺骨,能保留住这条腿已是万幸,只不过不可再随意奔跑骑马了。”

    “宋大夫!”一名长相粗犷下巴蓄须的军士掀起了帐篷的布幕,闯了进来。

    “杜副尉,下次进来的时候安静些,不要吵着病人休息。”大夫应声,却也不回头看他,仍是细心的上药。

    杜弘立即放低了音量,低声问:“宋大夫,那名伤员怎么样了?”

    “性命无碍,外伤我已全部上了金创药,但肩膀处与右小腿处的箭伤,是药石无法根治的重创。尤其是这条腿,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骑马奔跑了。”

    “何时能够醒来?狄将军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再过四五个时辰吧。”

    “那那个一起送来的孩子呢?”

    宋大夫指了指一旁被层层被褥包裹起来的尚在襁褓的孩童:“也无大碍,只是险些被这鬼天气冻死。淮安的气候对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性命无碍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这孩子手臂上系着一块玉佩,我不认识也未曾见过这种玉佩,你可以看看军营里有谁是否能认得。”已经上好药的宋大夫转过身来,把一块用棉布包裹着的玉佩递到了杜弘手上。

    杜弘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冰凉刺骨的冰块。他将玉佩举到眼前仔细查看。

    这枚玉佩被精心雕刻成了一只横卧休憩的麒麟的样子,像杜弘这种对玉佩首饰一窍不通的粗人也能觉察出这块玉佩雕工的精妙。麒麟的尾部还隽着一只绣球,在纹路的作用下,一双碧眼栩栩如生。青里泛白的玉石只需人一摸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杜弘心想难怪孩子被冻成这样,系着这块玉能不被冻坏么,连自己这种常年挨冻的将士都受不了。

    杜弘收起了玉佩,对宋大夫轻言告辞。

    送别了杜弘的宋大夫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已经脱离了危险的一大一小,开始神游起来。算上这个月他的妻子就是怀胎十月了,他心心念念的孩子也即将来到这个世界,这座小城。

    “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要是女孩,就取名叫宋水清,要是男孩,那就取名叫宋弼安吧。弼安,必安,吉利。看他折腾他娘的样子,是个男孩跑不了了。”

    这位名叫宋平乐的大夫满足一笑。

    ?

    杜弘出了帐篷,径直往将军府走去。

    那是淮安城最高的一栋建筑,城里的狄姓将军既是淮安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也是淮安城的城主。在天羿刚建立年号不久的那段动荡日子里,有一位名叫狄虎的游击校尉活跃在沙场上,短短两年,便凭借大小四十五次战功晋升定远将军。后来更因为勤王有功,被大离皇帝追授云麾将军,深得器重。只是,狄虎也在那次勤王靖难中受了伤,不得不返乡修养。但他的家乡早已湮没在战火中,皇帝便派狄将军前来淮安这座小城安心休养,也好镇守中原之北。而随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他一手带起的冷甲卫。

    冷甲卫有着六千步兵、两千骑兵共计足足八千的精锐。

    每名冷甲卫都标配一柄冷铁枪,一张漆成银色的长弓,一把以备不时之需的冷铁刀。冷铁,乃是祈云山特有的一种矿铁,表面温度十分之低,冶铁锻铁的难度也十分之大。士卒手握兵器之处必须用羚羊毛加以覆盖,否则手若出汗便会与武器黏在一起,甚至久而久之生出冻疮。但冷铁所铸造的武器杀伤力足以使人胆寒,凡被冷铁割伤的创口,周围的皮肤便会发紫、坏死,伤口若深,足以使人失去战斗力,且涂抹寻常药物毫无作用。

    所以淮安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其实隐藏着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方圆千里内的马贼曾有几支抱着柿子捡软的捏的心理,领了近千人前来城门口叫嚣,却被狄虎随手指派的五百冷铁卫杀的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究竟是什么来路的骑兵,敢已六十骑,肆无忌惮的在淮安城门口追杀他人?

    杜弘不解。但这种问题,也许狄将军能够知道。他来到将军府大门前站定。

    “卑职杜弘前来汇报!”

    “进。”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杜弘迈步走了进去,看见狄虎狄将军正坐在一张楠木书案前仔细端详着士卒提供的六十骑手绘。

    “禀报将军,先前马车里的一大一小已无大碍,只是还在昏迷中,约莫几个时辰后就会醒来。”杜弘犹豫了一会,问道,“卑职斗胆向将军请教,将军可有那六十骑来路的头绪吗?”

    “不瞒你说,本将也没有。”狄虎放下了手中的绘纸,揉了揉紧扭在一起的眉毛,“本应按寻常的山贼进犯处理,但我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请将军赐教。”

    “这幅手绘是由斥候长刘国栋交给我的,他的识人绘图水平你也清楚。”

    杜弘没有接话,静等狄将军自己作答。

    “这幅画中的所有人衣着都极似祈云山一带的寻常马贼,这不假。只是马贼首领腰间佩剑的剑穗...我好似在哪见过。”狄虎将手绘递给了杜弘,指着其中一处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我随楚熠侯勤王离汶帝时,在叛变的乱臣贼子中见到过此剑穗。”

    “我仍记得那剑穗绳结处的形状,是一朵绽放的八瓣秋菊。”

    杜弘低头看去,果然那把佩剑上有一菊形图案跃然于纸上,数了数,正好八瓣。

    “但愿是我记错了或者是刘国栋看错了。不然此事..非同小可,背后所牵连的一切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触摸知晓的秘密了。”狄虎在楠木桌前缓缓地来回踱步,良久站定,直视杜弘厉声道,“本将写了一封信,里面有此事详细的描述。你派四骑冷铁卫精锐,要轻装,给我八百里加急火速把这封信交与楚侯。”

    “是!”杜弘刚抱拳领命而去,突然又折返回来,“将军,先前宋大夫交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系在那孩子手上的东西,不知将军是否认得这块玉佩。”

    狄虎接过了玉佩,抬头示意杜弘先去完成他交代的军令。

    在杜弘离去一炷香后,俯身倚在书案上的狄将军轻轻摩挲着这块冰凉玉佩,低声喃喃道:“燕氏祖传的麒麟佩...燕晋山,我的老朋友,你们燕氏一族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孩子难道是你的子嗣吗...”

    ?

    天将拂晓的时候,帐篷里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守在一旁浅睡养神的宋平乐立马被惊醒,起身巡视。

    原本受伤昏迷的马车车夫已经醒了过来,伤口所带来的剧烈疼痛饶是以他的韧性也忍不住轻喊出声。

    “放心,你的伤口我都已经上过药了,不出出两月外伤便可痊愈,只是这条右腿,日后万万不能再骑马了。”

    马夫咬牙忍住了痛楚,声音嘶哑地问道:“这是哪?您是...”

    “我姓宋,你称我为宋大夫就行。”宋平乐仔细检查了一下马夫的伤口,见到没有再度开裂的迹象,放下了心说道,“此地是澜州祈云山麓下的一座城池,名叫淮安。将军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只是一介粗鄙马夫,如何担得起宋大夫将军的称呼。”马夫艰难地起身冲宋平乐一抱拳,“在下燕文邵,谢宋大夫救命之恩!”

    宋平乐对他摆了摆手。

    “殿下呢...对了,宋大夫,不知道我来时马车里那个孩子可有危险,现在在哪?”燕文邵突然抓住了宋平乐的手臂急切问到。

    宋平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无需紧张。待燕文邵松开了手,宋平乐转身把在被褥里睡的香甜的孩子抱了过来。

    “世子殿下...”燕文邵松了口气,接过了孩子。

    “世子殿下?”宋平乐一惊,刚要发问,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人掀起布幕走了进来。

    “燕将军的名声,狄某仰慕已久了!”

    来者正是云麾将军同时也是淮安城主的狄虎,宋平乐在一旁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此地是澜州边境,将军姓狄,您是‘西北凉虎’狄虎狄将军?”

    “燕将军可别这么称呼狄某,折煞狄某了,燕氏将门里名将荟萃,个个都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狄某只是一介识点兵书懂些兵法的武夫而已。”狄虎笑道,上前扶起燕文邵坐直了身子,“我也是在帐篷外看见了燕将军的配剑‘霜降’,才猜出将军的身份。”

    “狄将军请帮我毁掉那把配剑!”

    “为何?”

    燕文邵陷入了漫长沉默,狄虎也并不催促,只是轻声说道:“燕将军但说无妨,狄某与燕晋山那老家伙算是生死之交。当年我们一同参加过平定‘康史之乱’的那场战役,那次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后,还定了一桩娃娃亲。”

    “一位高贵的诸侯,身为一方之主的家伙居然肯与我这个那时毫无官爵的家伙定下未来子嗣的婚事。倘若将来我生个儿子,燕晋山生个女儿,狄某岂不是占尽燕氏一族的便宜?”狄虎抚须笑道,“前不久内人给我狄家生了个男孩,而今日我才知晓原来你们燕氏的子嗣也是个男孩,可惜啊。”

    狄虎从袖管里掏出了一块青中泛白的美玉,轻轻放在了被褥里孩子的手边:“燕氏麒麟佩,物归原主。”

    熟睡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玉佩的存在,将冰凉刺骨的玉佩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