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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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刘义隆迁怒于劝谏者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每到此时,江城建康似乎总有下不尽的细雨。无意间看到原先专为皇后采办的宦官头目小福子,勾起了刘义隆的一片遐思:皇后是永远的逝去了,留下的只有这些侍者和遗物。

因怀念皇后,刘义隆决定去徽音殿走一走。

皇后虽然最后病逝于显阳殿,但她住在那里的时间毕竟很短,再说,在显阳殿,在皇后临终的时候,刘义隆的感觉也不是很好;而徽音殿就不同了,那里有过他们早年的欢歌笑语,那里,是皇后长达十六年的起居处。

徽音殿是寂静的,连同那飘然而下的枯叶,也让人感觉到它的寂静。现在,除了几个照看它的侍女,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两个新来的侍女坐在檐下用小石子做一个无声的游戏,以打难捱的时光,她们的面部表情无喜无忧;远处的窗下,皇后生前的贴身侍女小宁独自默默地看着殿外的雨丝,对皇上的到来,竟然没有丝毫觉察。

殿内正厅里的摆设还是皇后在时的样子,连灯旁展开的卷轴都没有合上;所有的器具都一尘不染,仿佛皇后还在这里天天使用它们。所不同的是,再不见皇后的身影,再没有皇后在时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刘义隆一边看着,一边轻缓地移动着脚步,似乎怕惊动了侍女,似乎怕打破这份特有的寂静。他走到皇后曾经使用的书案前,向堆积着书籍什物的四周搜寻着。他想看看皇后那时亲手绘制的那几张前人的北伐图,但是,他没有找到。他又翻看着案上摆放着的晋朝人薛莹撰写的《后汉记》,一不小心,他将旁边的另一卷书碰落到了地上。这“啪”的一声,把入神地看雨的小宁和那两个做着游戏的小丫头吓了一跳。三人同时看见一个大男人站在室内,个个如在梦中。待回过神来,小宁率先跪下,算是迎驾的礼仪。

“这就是皇上?”那两个小丫头也在疑惑迷茫中随之跪下。

刘义隆示意她们平身,然后问:

“小宁不是在显阳殿吗?”

“是,陛下!”

“怎么如今又在这里?”

“宫里要奴去紫极殿……奴自己要来徽音殿。反正这里也要人打扫看护。奴对皇后……奴对这里还熟悉一些。”

“跟皇后多久了?”

小宁的眼圈红了,但她不敢哭,只是哽咽着,说:

“自打入宫时起,已经六年了。”

小宁的哽咽,让刘义隆也有些伤感。皇后自入宫时的有孕在身,直到后来变得静默少言只爱读诗书,这期间的音容笑貌,在他的面前一一飘过。看着那把被皇后坐得有些破旧的椅子,他想起和皇后相对坐谈时的情景;看着食桌,他甚至想起皇后当年蹲着身子喂太子吃饭……皇后的臀部圆圆的……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的一切都不会再来。可是,那时,有许多东西自己并没有很好地去珍惜它们。

刘义隆向内厅走去,小宁隔着些距离跟在后面;两个小丫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不知所措。她们没有伺候过皇后,更没有伺候过皇上,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皇上呢。

走到床前,刘义隆看着丝织的被子仍整齐地叠放着,一尘不染,仿佛皇后昨晚还用过它们。他坐在床边,伸手轻抚着被子,深叹一口气。十八年了,十八年前……而如今,皇后已和自己阴阳两隔……

他又向室内的四周看了看,小几上敞开口的钱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起身走向钱袋,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放在这里?皇后以家中拮据为辞开口要钱,怎么要了钱却堆放在这里?

“这钱……?”

一听皇上提起钱的事,小宁的泪水就不断地流了出来。她不说话,只顾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地揩着,没完没了。这让刘义隆更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催促小宁:

“是怎么回事呢?”

小宁此时备感伤心,于是也就无所顾忌,索性放声大哭起来。良久,她才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皇后本……本没有病……皇后本不会……不会去的……”

听了这话,刘义隆感到震惊,表情严峻起来。他在等待着,他在等小宁哭完。

稍后,小宁抹着泪水指指那大的袋子,再次哽咽着说:

“那是潘修仪的钱!”潘修仪即不久前升了封号的潘美人。

潘修仪的钱?这让刘义隆感到莫名其妙:潘修仪送来的钱,如何让小宁这么伤心的哭?皇后本不会……是什么意思?到底生了什么事?为了解开这疑团,刘义隆再次催促着问小宁。

“皇后要钱,每次只得三五万。都说潘修仪要多少有多少,皇后不信……”小宁伤心地说,“果然,潘修仪一次得到的,皇后十次才能……”

小宁哭得更伤心了。

刘义隆听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细看那袋中的钱,这才现是有很多,约有五十万,就用手抄了一把,好像对那钱的真实性有所怀疑。沉默良久,他才问:

“谁说潘修仪要多少有多少?”他赏赐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二三十万。

“宫里都这么说,陛下!”

“就这么皇后就病了?”

“钱送来的当日……”

“送过几次?”刘义隆打断了她的话。

“就只一次。钱送来的当日,皇后就粒米未进;到了第二天,皇后就咯血……”

刘义隆再一次沉默了。他低着头来回地踱着,脸色显得很难看。

“那以后皇后说过些什么吗?”

“没说过什么,”顿了顿,小宁好像在回想什么,又补充说,“皇后只说就把钱放在那儿……还说这里再不能住了。”

“说过我什么吗?”

“没有——或者说了,没让奴听见。”

“皇后最爱和谁说?”刘义隆显然深感失望。

“皇后有什么事就爱和奴说,陛下!”

接着,刘义隆在那里呆站了很久,什么也不说,脸色铁青。

出了徽音殿,刘义隆把上前为他遮雨的宦官呵斥开,独自在雨中淋着。他缓缓地往东走,走了一段路,又停了下来,似乎觉得走得不对,又折回来,然后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走来。这时候,在他的心中,来回地闪现着几个人物,那是几个与他息息相关的人物。

皇后已经死了。皇后的死,与己有关?是修仪让她死的?是她误解了自己然后自我作践才死的?如果当年……如果自己一直做藩王,那么皇后就不会有后来的样子,那么皇后就只是一个王妃,一个王妃是不会遇到这些事的。究竟怨谁呢?宫里的妃嫔,无论是潘修仪还是小易,她们中是没有哪一个能与皇后相比的。可是,熟读诗书的皇后却不能明了我之用心。“母仪之德”,自古就是对皇后的要求。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怎么能去下比一个美人呢!也许自己的责任,就是没能让皇后明了自己的用心了。

潘修仪只是一个姬妾。她不是皇后,自然也就无需承受什么重托,更谈不上什么“母仪天下”;她只是把一个美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尽情地释放出来,她的**让自己迷恋,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无论如何,她都只是一个例外,后宫再无任何一个人可与她相比。赏赐她的钱物,正是出于“例外”这个念头。可是她却利用了这个“例外”?她因此给了皇后致命的重重一击?真是所谓“最毒不过女人心”?潘修仪竟是一个最毒的女人?

两个女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太子了。太子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是自己当年即大位的年纪了。太子对丧母,表现出了极大的悲哀。数日前,听说太子守灵期间每有怨恨之声。现在看来,他的怨恨似乎并非无缘无故了。太子怨谁呢?怨自己?怨修仪?还是……

与太子相关的,就是虎头了。已经十二岁的虎头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年,他从潘修仪那里得到了丰厚的物质享受,也因此,在他的身上,有着更多的惰性,甚至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前朝那些贪图安逸不愿北伐的贵族的身影。在这一点上,倒是太子更像自己了;也许,只有太子才能继续自己北伐的事业。这也是自己始终不愿意去考虑改立太子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从外面看来,太子不如虎头虎虎有生气。

就这么缓缓地走着,刘义隆也就这么一重重地想着,不久他就进入了太极殿。但是他的怨气并没有因为进入了太极殿而有所改变。他站立着,任凭雨水从身上往下淌着。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瞪着眼睛四下里看着,仿佛一头斗牛在寻找着它的进攻目标。宫内侍侯的奴仆看到为皇上遮雨的宦官远远地跟在后头,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个木鸡般地呆愣着不敢上前不知所措。

刘义隆就这么穿着滴着雨水的衣服走到了书案前,他看到了刚刚呈上来的巴东人扶令育的上表。他打开那表看了起来。尤其看到了“谄谀难辨”“陛下则有杀弟之名”“窃为陛下感到羞耻”等话语的时候,他的脸色越难看。侍奉的臣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口,他们都在等待着这难捱的时刻快快过去。

终于,刘义隆看完了那份上表,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恶劣,于是大声对侍臣说:

“来人哪!”

侍臣连忙走到他的身边。

“这人要做比干吗?把他关到牢里去!”比干是商纣王的叔父,因屡屡劝谏纣王,遭剖心而死。

皇上一向是仁善的。皇上真会这么做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侍臣犹豫着。

正不知所措,刘义隆又话了:

“成全他吧,赐他死!”

侍臣们更吃惊了,但都不敢分辩一句。

就这样,东行六千里的前龙骧参军、巴东人扶令育怀着一腔赤诚因为一纸上表,却被赐死在建康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