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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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彭城王义康流放豫章 (二)

船队在横穿京都的秦淮河中缓缓行进时,京都的臣民虽然不敢贸然地聚集围观,却也都在暗中默默地注视着这支西行的船队。.一旦出了大江口沿江西行,那些生活于远离京都领地的人们,好像事先接到了告示似的,早已齐刷刷地排列在大江的两岸。那随意组合而成的人墙,随两岸地势的高低而起伏着。他们在静静地迎候着这支让人充满疑惑的西行的船队。

人们在等候着,观望着;人们也在揣测着,议论着。

“听说是司徒和领军刘湛相勾结……”

“哪里!是刘湛要拥戴司徒,还准备杀了皇上和太子,后来皇帝病愈,事情了。”

“说是皇上病愈之后知道他们杀了檀大将军……”

“檀大将军功高震主,朝廷杀他,是汉王朝杀韩信,是疑忌他。司徒不杀他,皇上也会……”

“那可不一样。汉杀韩信,是鸟尽弓藏;现在杀了檀大将军,谁还能帮国家收复失地?”

尽管朝廷已经为此事诏告了天下方镇,但就像自古以来的任何一次类似的举动一样,伴随着官方告示而风行天下的,还有其它相关的或真或假的传闻。在这些传闻之中,自然也少不了在坊间村头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宫闱秘史。四散开去的传闻,流传到不同的地方,往往就有不同的版本,但尽管版本不同,它往往都有一个相对集中的话题。有人因此责骂刘湛误导了彭城王义康:

“可恨刘领军,误杀刘第四!”

也有人非议皇上听信谗言重走了汉文帝放逐淮南王刘长的老路……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一尺缯,好童童;一升粟,饱蓬蓬。兄弟二人不相容!”

这支传唱了五百多年的旧曲《尺布斗粟之谣》,如今又伴随着大江里那支长长的船队,在不同的地方先后响起。它的曲调低沉而浑浊,充满了哀伤的意味。唱者和听者往往都随着歌声而低声啜泣。

当船队行驶到当利口(在今安徽和县)时,伴水而居的乡民们目睹着逆流而上的船队,又反复吟唱着另一支曲子:

“可怜彭城王,奈何作事误?

金床玉几不能眠,夜起踏霜露。

江水湛湛弥岸长,行人哪得渡!”

有人传唱旧曲,有人吟唱新谣。但不论是新谣还是旧曲,都表达了人们忧伤的情绪。在坊间村头传唱传唱这些歌谣倒也罢了,更有甚者,则不远数千里赴阙上表,冒死切谏。

就在彭城王义康的船队自大江转入彭蠡湖口(今鄱阳湖以北偏西处)的时候,有一个人正独自站在一只顺流而下的小船的船头,目送着那只浩大的船队驶入湖口。他看到了朝廷的告示,但是他感到彭城王义康是蒙冤的,或者说朝廷对此事处置不当。他是专程从数千里之外的巴东(在今四川奉节)赴京上表的。他曾任过龙骧参军,他的名字叫扶令育。其表如下:

“臣听说贤王为求博闻,不会拒绝直谏;人臣为了尽忠,不会逃避诛罚。因此,汉时周昌直谏,孝惠帝才能成为国家储君,冯唐面争,魏尚才能再任云中太守。彼二人哪里只是喜好触犯龙颜啊!又,袁昂劝谏汉文帝说:‘淮南王若在路上遇病而死,那么陛下就有杀弟之名,怎么办?’汉文帝不听,最终追悔无及。臣不过一介草莽贱臣,不自量力,但心怀一片赤诚之心,仰慕《周易》尽忠之志,不远六千里,谨献愚诚,敬请陛下垂察。

“陛下即大位以来,开天人之路,辟大道之门,搜寻隐逸,招纳英才,致使天下再无怀才不遇之叹,更何况,彭城王乃先帝之爱子,陛下之次弟啊!如今一旦废黜,远送南疆,恩绝于内,形隔于远,难见明主,放逐圣世;黎民百姓,皆觉痛心疾!

“臣追思景平、元嘉交接之际,国家近于危殆,徐、傅托以兴废之名,心怀不臣之计,依赖陛下英明果断,歼灭丑类,国家安定,大得人心。荆州形胜之地,非亲不居,陛下以骠骑之号,任彭城王以江陵之重,使南荆之民得以沐浴皇宋之恩泽;其后以宰辅召之,又兼任徐、扬,因此朝野齐欢,人神同庆。而今如何相信疑似之言,亏缺兄弟之恩啊!

“义康若有迷失之过,可责之罪,陛下正可晓之以善恶,导之以良方。况且察庐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前车之殷鉴,后乘之灵龟!《诗经》上说,‘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又说兄弟阋于墙,不废亲也。亲族和睦,然后可以亲百姓;兄弟之亲怎可弃啊!

“臣愿陛下上寻往代废黜之祸,下察近时谗言之患。况且谄谀难辨,是非易杂,福始祸先,古人所畏;因此爱身之人,各为己计,大是大非面前,无不闭口结舌,谁愿冒忌犯主啊!臣因愚昧,独献浅陋,实恐义康命丧南疆,陛下则有杀弟之名:臣虽微贱,窃为陛下感到羞耻!何况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良史岂能为陛下讳饰啊!若真如臣言,陛下也将悔之无及!扬雄说过:‘获福之大,莫先于和穆;构祸之深,莫过于内难。’每思此言,以为警戒。

“陛下只顾砍伐恶枝,哪里想到砍枝伤树!此乃往古之所悲,当今所宜改。陛下若能静心采纳,召义康重返京都,兄弟协和,上下一心,以止息海内之讥,断绝多言之路;如此,则天下猜疑怨望,自然消解。何必一定要有司徒公、扬州牧,然后才能安顿彭城王啊!

“若臣所上表违犯国宪,请即日伏诛,以谢陛下。如此,虽身分离,煮体烹尸,心所甘愿!”

扶令育的上表呈入太极殿的时候,刘义隆正在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