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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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袁皇后仙逝

显阳殿。

殿外的庭院里,石板缝中生出的根根小草在秋风里瑟瑟颤动;高处的树枝上,不时有一两片枯页飘零而下。殿内,侍女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垂手而立,或忙个不停。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得到皇后昏厥的消息后,刘义隆立即丢下手头的事务,从太极殿一路小跑来到了显阳殿。在他的身后,是同样小跑着的太监。

皇后的病榻前站立着御医陈一旬和皇后所生的帝之长女武康公主。刘义隆到来之后,他们都往后退了退;刘义隆俯下身体,轻唤着皇后,但是皇后没有应声。“老博士”拿出新的丝绵并把它放置在皇后的唇鼻间,丝绵在微微地动着。

看着瘦得脱了形的皇后,刘义隆满面哀戚,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看着那微微晃动的丝绵,想起侍者曾经告诉他以前自己卧病期间也常常如此,他又觉得宽心,因为他觉得皇后也能像自己一样挺过来。

就这样在显阳殿一直陪伴着皇后到了傍晚,刘义隆也没有等到皇后醒过来。直到太监催促他该是用膳的时候,他才回到太极殿喝了些汤汁。随着皇后昏厥的时间一刻一刻的延长,刘义隆也越来越不能安宁。如果皇后……他好像现在才有时间去想一想近些年来自己对皇后的些微变化。

夜已经深了。刘义隆就这么伏在书案上迷迷糊糊地前思后想着。就在这时,他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小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

“皇后……陛下……皇后醒来了!”

像被针刺猛地刺了一下一样,刘义隆呼地从坐榻上弹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去,在拐弯的地方,他的左肩重重地撞在门框上,他竟全然不觉。

出了殿,他也不走平坦的甬道,而是径直从草地花坛上跑过去了。跟着的太监提着宫灯一个劲地追着皇上跑,追得急了,那太监连人带灯都撞在那棵老槐树上,宫灯哗啦一声碎了,但刘义隆头也没回,仍不停地跑着;另一个太监仍提着一个早被秋风吹灭了的宫灯没命地跟着跑,深怕皇上摔着了有个闪失。

“皇后……我来了……”还没有到病榻前,刘义隆就气喘吁吁地叫着。

听到皇上的叫声,伏在皇后身上的武康公主就起身站到一旁。

“皇后,陛下来了。”老博士附在皇后的耳边轻声地唤着。

没有声音,也不见皇后有一点动静,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刘义隆走上前,身体半伏在皇后所盖的被子上,也轻声地唤着:

“皇后,皇后。”

仍然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皇后,是我……是车儿……听见吗?听见了睁开眼。”皇上竟然对她称起了自己的小名“车儿”,因为那还是新婚的时候,在江陵,私下里王妃总爱唤他的小名来取笑他。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顾不上了帝王的尊严。他只想能唤回她。

久之,皇后真的睁开了眼。她看看皇上,毫无表情,“车儿”的叫声是多么遥远啊!稍后,她似有所言,但终究没有说,然后又闭上眼,把头侧向里面。

刘义隆见皇后睁开了眼,喜出望外;见她把脸侧向里面,就又唤了一声“皇后”,然后伸手想把她的脸扶转向自己。他的手一挨着皇后的脸颊,就感到湿漉漉的,原来手上全是泪水。他也感到一阵心酸。

“皇后,皇后想要说什么?”

皇后再一次睁开泪眼,长久地看着皇上,但终究未出一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起被子覆盖住了脸;也是这最后一次覆盖,年仅三十六岁的皇后就带着一腔的失意和怨恨,用这薄薄的被子隔断了阴阳两界。

随后,任凭泣涕涟涟的刘义隆如何千呼万唤,也再不能唤回相伴她近二十年的皇后了。

这一天,是元嘉十七年秋七月二十六日。

刘义隆的哀伤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为了表达自己的哀伤痛悼之情,他要让最富盛名的人来为皇后写一篇典丽的哀策文。尽管长于诗文的人有很多,譬如临川王义庆、袁淑、鲍照、谢庄、范晔、江湛,就是他身边的中书舍人徐爰也是一个能文的高手,但他都未看中,他觉得如果不让一个合适的人来写这哀策文,就不能表达他的心意,最后他选定了颜延之。

颜延之自从写下了《五君咏》,就一直被司徒义康和刘湛摒弃于里巷,至今已有几个年头。三年前晋恭帝的皇后病亡,朝廷要依晋代皇后礼仪来安葬她。葬礼要备百官,于是刘湛取恭帝义熙元年百官表,虚拜颜延之为侍中以应旧例,那原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事完就取消。官差把下行文书札子送到颜府,颜延之接过札子,愤愤地把它扔到地上,对官差说:“我颜延之不能侍奉活人,又怎能侍奉死人!”

当刘义隆决定让颜延之来写哀策文的时候,陪侍于侧的庾炳之面露难色,但刘义隆却对中书舍人秋当说:“但去无妨!”秋当去了,颜延之果然不负厚望,只隔了一宿,他就呈上了一篇情文并茂的哀策文。

读罢哀策文,刘义隆深深敬佩颜延之的才思:他能在一夜之间写出如此典丽之文,并且仿佛揣摩透了自己的心思。难怪世人有“江右称潘6,江左称颜谢”之说,颜延之的哀策文一点也不逊色于谢灵运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