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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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裴松之的《三国志注》

谢灵运的《晋书》虽然没有写成,但是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却在他费时三年之后终于完成。元嘉六年七月二十五日,裴松之携带着《三国志注》及前一天写就的《上三国志注表》,晋见太极殿。

刘义隆在延请年近六旬的老臣入座后,就先看他的《上三国志注表》。

表疏上说,陈寿的《三国志》是不可多得的嘉史,但是不足在于疏略,记事时有脱漏。臣奉旨作注,上搜旧闻,旁采遗事:凡是陈寿所不载,事件却应该存录的,就无不尽取以补其缺;若同说一事却前后矛盾,如今又不能判断的,就一并抄录以备异闻;至于纰缪显然,言不合理的,就随后加以矫正;记事当否及陈寿之小失,臣都按愚意加以论辩。

刘义隆看罢上表,就随手拿起一卷。陈寿的《三国志》,刘义隆是熟记于心的,他要看看裴松之是如何随后加以矫正并加以论辩的。他翻看到《吴书》中记孙权之子孙奋被后主孙皓诛杀一节。

裴松之注引《江表传》:民间传言孙奋将做天子,孙皓因此疑忌他,将他禁锢在吴城,孙奋的儿女年至三十四十尚不得嫁娶。裴松之随即矫正道:

“臣松之按:建衡二年至孙奋之死、孙皓即位,时间相隔不久。若孙奋未被疑之前,儿女年约二十,至孙奋死时,不得年三十、四十;若先已长大,自身失时未能婚娶,则不由皓之禁锢。此虽想增孙皓之恶,然不合情理。”

刘义隆又拿起《蜀书》注。陈寿在《后主传》的“评”中,称赞诸葛亮在后主即位至驾崩十二年间未改“建兴”年号,又称赞诸葛亮屡屡征战却不随便下赦令,而诸葛亮死后这种制度就渐渐改变了。

裴松之先引《华阳国志》的记载:有人责怪诸葛亮吝惜赦令,诸葛亮回答说:治世凭大德,不凭小惠,因此前汉匡衡、后汉吴汉不愿下赦,先帝也说在和陈元方、郑康成交往时,常见启告,尽知治乱之道,但始终不谈赦免一事;而刘表、刘璋父子,年年下赦令,然而对于治理又有何益!裴松之论辩道:

“‘赦不妄下’,的确可以称道。至于建兴年号十二年沿用,所言未当。案,后汉光武帝建武年号沿用三十二年,献帝建安年号沿用二十五年,都是久而未改,未闻前史以此为美谈,十二年未改又何足称道!莫非别有他意,今人不能得知?亮死后,延熙年号沿用二十余年,陈寿说此制渐改,事实并非如此。”

刘义隆看得兴趣盎然,甚至不觉得有垂手而立的侍臣们。

他翻看着,他想看看有关诸葛亮的裴注,诸葛亮是他感兴趣的人物。在陈寿的《三国志》写到诸葛亮劝刘备即帝位后,裴松之注引《蜀记》记载:晋初扶风王司马骏镇守关中时,和他的部将谈论诸葛亮。其时部将大多讥讽诸葛亮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只有金城人郭冲认为诸葛亮英明过人,甚至过前世贤相管仲、晏婴,只是功业未成而已。诸将听后颇感疑惑,郭冲就列举了诸葛亮隐没不闻于世的五件事,诸将这才不再疑惑,扶风王也认为郭冲所言为是。裴松之认为郭冲《条诸葛亮五事》,都很可疑,于是对五事分别加以诘难。

其中第一件事,说诸葛亮严刑峻法,导致上下怀怨,法正就谏他应该有所弛缓。诸葛亮辩称,只有如此,才能上下有节,治国之道,尽在于此。裴松之诘难:

“法正在先主前死,今称法正谏,则先主仍然在世。诸葛亮身为股肱之臣,事归元,刑政赏罚,不出于己。郭冲所述诸葛亮之辩称,则政出于己,这有违人臣自处之宜。以亮一贯谦顺作风,势必不然。”

第二件事是:曹操派刺客假意投奔刘备,刺客在和刘备谈论伐魏的形势时,很合刘备的心意,于是刘备渐渐亲近他。刺客正准备下手,诸葛亮进来了。刺客神色慌张,引起诸葛亮的注意,诸葛亮觉得他异于常人。一会儿刺客如厕,刘备对诸葛亮说:“刚刚得一奇士,此人足以辅君治国。”诸葛亮问奇士何在,刘备说就是刚离席之人。诸葛亮叹道:“窃观此客,色动神惧,奸形外露,邪心内藏,必是曹氏刺客!”于是立即派人去追,那人已经越墙而去。裴松之诘难:

“凡为刺客,都是暴虎凭河、死而无悔之徒。刘主既有知人之鉴,却受此客迷惑,则此客必为一时之奇士;既说此客‘足以辅君治国’,则应属诸葛一类人。凡为诸葛一类人,少有为他人充当刺客的,其主也知爱惜其才,必不投之于死地。况且此人不死,也应显达于曹魏。竟是何人,后来为何湮没而无闻?”

第三件事记空城计:诸葛亮驻扎在阳平时,派魏延诸军联合东下,只留万人守城。晋宣帝司马懿率二十万大军迎击,但与魏延错道而直向阳平城。相距六十里时,侦探禀告宣帝,说亮在城中兵少力弱。诸葛亮也知道宣帝将至,情况危急,但前赴魏延,相去又远,回迹反追,势不相及,于是将士失色,不知计从何出。诸葛亮却神情自若,命令军中偃旗息鼓,不得擅自走出营寨;又令大开四面城门,洒尘扫地。宣帝一向认为诸葛亮为人稳重,现在看见四门大开,怀疑城内有伏兵,于是撤军回到山中。次日,诸葛亮见其僚佐时拍手大笑,说宣帝必是疑有伏兵沿山而逃了。后来侦探回报,正如诸葛亮所言。宣帝事后获知实情,深以为憾。裴松之诘难:

“案,阳平在汉中。诸葛亮起初驻扎阳平,宣帝还在担任荆州都督,镇守宛城。至曹真死,才与亮相距于关中。魏曾派遣宣帝自宛城取道西城伐蜀,因遇大雨数日,才未成行。此之前后,未有于阳城交战之事。纵如郭冲所言:宣帝率大军二十万,又知亮兵少力弱,若疑有伏兵,正可设防持重,为何沿山而逃?

“案,《魏延传》:“延每随亮出,辄欲请精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己才用之不尽。”亮既不以魏延为万人帅,又如何如郭冲所言,使魏延率重兵在前而自己率轻弱自守?况且郭冲与扶风王司马骏谈论,显露宣帝之短,对子毁父,理所不容,而竟然说扶风王闻之称是。由此观之,郭冲《条诸葛亮五事》举引都不可信。”

第四件事记北伐:诸葛亮出祁山,陇西、南安二郡望风而降;围天水,虏姜维,驱略士女数千人回到蜀。蜀人都前往庆贺,诸葛亮面露忧色,向人致歉说:“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困于豺狼之口。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贺,怎能不愧!”于是蜀人都知道了诸葛亮有吞魏之志,北出祁山,并非只为拓展疆土。裴松之诘难:

“亮有吞魏之心由来已久,并非因此事众人方知。况且此次师出无成,蜀将士伤残众多,三郡归降而不能守;姜维其人,天水匹夫,获之于魏无损;掳掠西县千家,并不能补街亭之失。蜀人以何为功,而竞相庆贺?”

在第五件事记魏明帝亲率大军征蜀而蜀人以一当十来报答诸葛亮之后,裴松之总评郭冲:

“孙盛、习凿齿一向喜好搜求异闻,无有遗漏,而都不载郭冲所言,可见郭冲之言乖谬不可信。”

刘义隆举起卷轴,满脸喜悦地看看裴松之,然后转向左右侍臣,说:

“此将不朽!此将不朽!”

刘义隆的预测的确体现了他的文史方面的见识。自那以后的一千多年来,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和梁代刘孝标的《世说新语注》以及唐代李善的《文选注》,都因为保留了大量的古代典籍材料而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深受世人好评。

众人也都面露喜色,抱拳相贺。

老臣裴松之的脸上也泛出些许红光,转向陛下拜了拜,说:

“谢陛下!”

当即,刘义隆就任命他为永嘉这个大郡的太守。当年,谢灵运任永嘉只有一年就甩手不干,是因为他曾受庐陵王的赏识,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实际上,永嘉也是个不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