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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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刘义隆诛讨顾命大臣

元嘉三年正月十五日,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应诏入京。

次日,传诏召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入宫。

尚书令傅亮以为又要商讨北伐之事,就驾车往宫中驰去。半路上,此日正入值殿内的黄门侍郎谢曒派心腹急驰而来,来人到了傅亮车前跳马就报:

“大事了!”

傅亮听了,并不惊慌,从容走到传诏车前,以嫂子病重为由,请传诏使稍候,然后转车回府,派人从后门急报徐羡之;自己乘车绕道出外城门,出了城门就换上快马急奔长兄傅迪墓地而去。

傅亮以嫂病为辞,是因其兄三年前已死于五兵尚书任上,留有年迈的寡嫂,而傅亮的孝悌兄嫂是尽人皆知的,所以传诏使也不以为疑。

到了兄长的墓前,傅亮长跪不起。当初,傅亮居显贵之位,兄长傅迪曾不止一次以“居高有危殆之忧”来告诫他,劝他功成身退。但他自以为忠于朝廷,心无异谋,又处太平之世,此不足忧。兄长既死,自己就与徐羡之等废营阳王及庐陵王,杀二王是为了除偪,不以累新帝,正如东汉耿弇击张步时所说的那样:不把贼留给君、父。从江陵迎驾时起,他预感将倾覆,但求退无路;今日落得这步田地,又能怨谁?兄若在,会作何言?真是愧对兄长啊!

在剩下的时刻里,他只有长跪不起以向九泉下的兄长谢罪。

这时,远处传来马队的声音。

刚刚还前呼后拥、威仪很盛的尚书令大人,此刻,却坐在槛车中,由羽林兵看押着走向廷尉。

到了皇城的北门广莫门,又有中书舍人秋当——不是说帝派他前往江陵咨访谢晦的吗?——宣诏令:

“因公江陵迎驾之诚,事后当使公诸子无恙。”

傅亮喃喃自语:“废昏立明,只为社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傅亮随即被赐死,年五十三;妻与子流放建安(在今福建建瓯)。

在同一时刻,司徒徐羡之也应诏入宫。已乘车走到宫城西门西明门,他才得到傅亮的密报。知大事已大势已去,他就折回西州府,改乘妻子往日所乘入宫问讯车。在车帷的遮掩下,他出城跑到新林(今南京市西南,又名新林浦),走入废弃的陶灶中拔剑自刎,时年六十三。

徐羡之的颈血流了一地之后,中领军到彦之、右卫将军王华才率众出城追讨。而此时,最先现他的村民已拉着他的尸体走在通往廷尉的路上。

徐羡之长子徐乔之娶高祖第六女富阳公主,官至竟陵王文学(诸侯王的属官,相当于教官)。刘义隆派遣中使迎公主回原来所居公主府第,下诏离婚,然后诛徐乔之及其弟徐乞奴;又诛谢晦长子、新任秘书郎谢世休,收捕谢晦弟谢曒及其子谢世平,同时下诏命令刚刚结婚不久的彭城王义康与谢妃离婚。徐羡之的侄子徐佩之,因其弟徐逵之娶高祖长女会稽长公主,高祖特重徐逵之,而会稽长公主在皇家又有特殊地位,所以当刘义隆将同诛徐佩之时,公主号哭为之请命。不得已,刘义隆特恕其性命,免官而已。

当天,下诏,昭示徐、傅和谢晦使河南大片土地沦陷及滥杀二王的罪恶:

“徐羡之、傅亮、谢晦,擢自无闻,居要地;同受先帝遗命,而不能竭其股肱,尽其心力。在朝缺治国之策,终至陷河南之地;又因惧祸,以建大策。而营阳王颠沛未久,即遭虐杀,远近哀愕,行路垂泣;庐陵王英秀明远,朝野所寄,羡之等忌贤畏逼,矫诏致害。一日之间,肆虐鸩毒,痛感三灵,怨结人鬼。自书史以来,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此若可忍,孰不可忍!今宜诛灭,告慰存亡;家仇国耻,计日可雪。晦窃据上流,若不伏罪,朕当亲率六军,克日征讨。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电,征北将军檀道济络绎继路,前已命征虏将军、雍州刺史刘粹断其逃路。罪止元凶,余无所问。”

新帝准备西讨谢晦,准备召见檀道济,并委之以军旅大任。王华闻知此事,急忙谏道:

“道济与王弘不同:王弘文,道济武。王弘有异同,难成气候;道济若有不同,……臣不敢言。”

刘义隆说:

“卿但说无妨。”

“若使道济居到彦之前,为前驱,……接近江陵后道济若与谢晦合,然后反戈,则势不可挡;若使到彦之为前驱,道济继到彦之后,若其与谢晦通谋,前后夹击,到彦之将进退维谷,终将有全军覆没之险。不论使之居前还是殿后,都是险事!”毕竟,檀道济也直接参与了废黜少帝的事件。

“卿之疑虑不无道理。但从前后数次召见道济看来,我先见其面,后见其心。他虽和徐、傅等同参废立,但实有不同:徐等召其入京,告之以废庐陵王之事,道济屡次陈说不可,今尚书省还有他的奏章;废黜少帝时,他虽拥兵入殿,但不过是随谢晦身后执行命令而已。先帝可谓知人。先帝曾遗言告诫营阳王: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其兄有难御之气。依我看,此言得之。”

“既如此,”王华欲言又止,“可派朱容子领大军紧随其后,以声援为名……”

“不,”刘义隆摆手止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刘义隆想起了先帝任用王镇恶时的往事。

起初,先帝以王镇恶为北伐姚泓的前锋,王镇恶英勇善战,每每身先士卒,他率领着将士节节胜利,直入姚泓老巢,姚泓被迫率领妻儿及群臣到他的营垒前投降。先帝进入长安,王镇恶到灞上迎接,先帝很高兴地夸赞他说:“成就我霸王大业的,是卿啊!”后来王镇恶私藏姚泓的皇帝辇车,有人到先帝前去诋毁他:“王镇恶私藏姚泓的皇帝辇车,是其心怀不测!”先帝派人去看,见王镇恶只是在剔取车上的金银,然后把辇车扔在一旁,先帝知道后才一笑置之。

因刘穆之病亡,先帝担心建康根本不稳,匆匆东归,留下义真镇守长安,以王修为长史,以王镇恶为司马,以沈田子、毛德祖为中兵参军,以傅弘之为雍州治中长事史,共同辅佐义真。王镇恶的祖父王猛当年曾任前秦苻坚的宰相,关中人一向敬重王猛,又因此次北伐王镇恶功劳最大,从南方来的一些将帅就疑忌王镇恶。于是和他有积怨的沈田子等就对先帝说:“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信任!”先帝对他们说:“如今留下卿等将士万人。他若欲行不善,此兵力足以灭之!卿不必多言。”先帝然后又私下对沈田子说:“当年钟会之所以不能在西蜀成其乱心,就是因为有卫瓘在。卿就是我的卫瓘!俗话说:‘猛兽不敌群狐。’有卿等十余人,何惧一王镇恶!”

先帝离开以后,有人谣传王镇恶准备尽杀南方人,再派数千人送义真南归,然后自己占据关中反叛。沈田子与傅弘之商议后趁机假托先帝命令,杀了王镇恶及其兄弟数人:沈田子在傅弘之营内以与王镇恶商讨事务为名请他进入,然后让先已安排好了的宗人沈敬仁在座位上杀了他,随后又杀了他的兄弟数人。王修以沈田子擅自杀人为名,又杀了沈田子,后来义真又听信谗言杀了王修,从而引起关中大乱。

先帝一生南征北战屡立大功,两次北伐,所取得的成就前人莫及,但他既然把关中委任给王镇恶,却又对沈田子说那样的话,这就是没有遵循古人的遗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长安得之艰难,失之造次。每每想到这些,真让人痛心不已!

王华出去之后,刘义隆在西讨前再一次召见檀道济。檀道济尚未至,刘义隆的脑中突然闪现出楚汉战争时韩信的影子。那时的韩信:与楚则楚胜,与汉则汉王。

道济到了,帝问以西讨之事,道济答:

“臣昔日与谢晦皆随先皇北征,入关十策,谢晦献其九。谢晦才略明练,人多难与匹敌;然而谢晦不曾孤军决战,军阵之事非其长处。臣知晦之智,晦知臣之勇。今奉王命以征讨,擒谢晦势在必然!”

檀道济信心十足,刘义隆舒心地笑了。只是在檀道济出宫之后,他才心怀遗憾,甚而感到痛心,再也笑不出来了:

凭谢晦这样的大智,却不能用于未来的北伐!如果不是今天的局面,将来北伐就会多一着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