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字体: 16 + -

第十二章 是安如泰山还是危如累卵

也许,刘义隆对檀道济原就不同于对徐羡之、傅亮。.

起初,高进之与薛彤为友,后来通过薛彤又交结檀道济,三人者,志义相合,于是歃血为盟誓同生死。后来在征讨桓玄和追随先帝北伐的过程中,檀道济脱颖而出,高进之与薛彤就成了他的得力的部将,并为他尽心尽力。

徐羡之、傅亮等密谋废立,招道济入朝商议,道济先坚持不可,后来问计于高进之,高进之问他:“公想做忠心的霍光,还是做有野心的曹操?想做霍光,就废黜少帝;想做曹操,就不废黜少帝。”道济惊问何故,高进之说:“公欲辅佐宋,而少帝这样的君王不废,宜都王不立,那么天下就不再属于宋了,所以一定要废黜他;公若想自取君位,则长乱阶,逢愚君,修德布惠,招罗腹心,天下非公莫属,所以就不必废黜少帝——像曹操那样。”高进之此时手按腰间刀等待道济回答:道济若有异言,就准备杀了他。道济小步跑到阶下,叩头说:“武皇帝在上,臣道济如有异心,天杀我!”于是与进之定议:既不做起事端的主谋,也不阻止徐羡之、傅亮等废黜少帝。

送走了檀道济,新帝刘义隆似乎意犹未尽,看到侍立于侧的殿中侍御史徐爰,就随意地问他:

“听了檀将军的话,卿有何想法?”

“臣愿陈愚见,陛下。臣以为檀将军所言极是:无充分准备,就难有大的作为。丢失河南诸地,是因为魏虏兵众,我方力弱。魏虏骑兵动辄数万,而我方常常只能派遣数千甚至数百人以应……”

“我方兵少,并非战士少,而是并未全力以赴。朝廷只是以临近兵力奔赴,如果征集更多的兵力,还会是这样吗?”

“不仅如此,”徐爰接着说,“近些年来兵连祸结,国家元气大损。如今除了应使百姓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我军粮也不足。魏虏从东阳撤退时,魏虏疫病过半。在这种有利局势下,檀将军与王徐州准备追击,但遗憾的是军中无粮,因此魏虏得以驱逼我万余人口从容撤离。”

当时南方人轻蔑地称北方人为“魏虏”“虏”或“北虏”“索虏”——北魏是鲜卑族,鲜卑族是辫,“索”,指辫;北方人就蔑称南方人是“岛夷”,或者骂他们是“龟鳖小竖”。

刘义隆不再想说什么。

军中无粮,并不是军中没有粮食,只是事起仓促,没有现成的大米。檀等开窖取储备的稻谷,窖深数丈,等到运出稻谷碾成米,费了时间,这才让魏虏得以从容撤离。

这就是准备不足?

午后,新帝刘义隆正斜靠在龙榻上,手里拿着本杜预亲手写定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

杜预身不能跨战马,射不能穿甲片,就武艺而言似乎一无是处,但国家每有大事,他常居将帅之列。他待人接物,恭而有礼,问无所隐,诲人不倦,敏于事而慎于言,有古君子之风。每立战功之后,在闲居无事时,他就钻研典籍,尤其对《左传》有精深研究。时人王济爱相马,和峤好聚敛,他就说:“济有马癖,峤有钱癖。”晋武帝司马炎听说后问他:“卿有何癖?”他就回答说:“臣有《左传》癖。”

刘义隆是读其书而仰慕其为人,越是仰慕其为人就越是爱他的书。先帝把这部《春秋左氏经传集解》送给他以后,他就爱不释手,视之为珍宝。

这时候,处理完了案上的奏章,侍中王华就在一旁楞着。刘义隆似乎也看得有些乏了,于是放下书,和王华闲聊了起来。

他们从杜预说到“三曹”(曹操、曹丕和曹植),又从“三曹”说到同时代的建安七子(汉末建安年间同样以文学齐名的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因他们曾同居魏都邺中,又号“邺中七子”)。当王华说到最喜爱建安七子中的王粲时,刘义隆就问王华:

“卿既喜爱王粲,王粲何句最佳?”

王华不假思索就答出了《登楼赋》中的句子:

“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高衢,指高位显职。这两句的意思是:期望国家能统一安定啊,可以凭借高位显职来施展自己的才华。

刘义隆听了默然一笑。王华往往毫不掩饰自己想“假高衢而骋力”,但无论如何,有心“冀王道之一平”,这正合自己的心意。于是刘义隆就和他谈及时事。

当谈及北伐一事时,王华说:

“陛下近日频频召见昔日将帅,意欲在不久的将来大举北伐,臣以为不可。”

“卿的理由是什么呢?”刘义隆以为他又要重弹“人力不足”“资粮匮乏”一类的老调。

“根基不稳,北伐难有所成——甚至谈不上北伐。”

“如何根基不稳呢?”刘义隆一下改变了斜倚的姿态,直身坐起来,看着他。

刘宋王朝已经有了六个年头,是说时间短暂吗?是说还没有“磐石之宗”吗?

“先帝灭慕容垂的南燕后,意欲平定河、洛,恰逢卢循、徐道覆寇逼京师,先帝受朝廷诏令,不得不放弃平定河、洛的打算而班师回朝;后来北伐姚泓,先帝又想乘胜经略赵、魏,此时,受先帝重托留守京都的刘穆之病逝,先帝便留下庐陵王镇守长安,率众急归。京都是国家根本,又有山河之险。纵有大军在外,京都根本不固,则有后顾之忧;有后顾之忧,在外则难有所为!今日形势,有似于此。”

“今日之事,有类于卢循逼京、刘穆之病逝之事吗?”

“今日之事,有甚于此!”

这不是危言耸听吗?刘义隆看了一眼王华。

“卿为我细细说来。”

“陛下继大位以来,朝政大权仍然掌握在徐、傅等人手中,谢晦在荆州,据有上流之重。徐等虽曾上表归政,但他们知道陛下久在边藩,对如何处理朝政还不熟悉,且为了表示对老臣的尊重,陛下不会立即就接受他们的归政,那表疏不过是他们对陛下表示谦恭的客套。……当初营阳王不过小有过失,他们就废营阳立陛下,如今,陛下若有小过失,言行不中他们的意,他们会不会……”王华抬头看了一眼陛下,见陛下冷着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着胆子接着说,“陛下安居闲宫,内外大权握于他人之手,……所以说,今日之事,似乎安如泰山,实则危如累卵!”

刘义隆默然不语。

王华性情要强,不愿人在己前。刘义隆初镇江陵时只有十四岁,先帝就把荆州府的政事全权委托给司马张邵。张邵性情豪奢,出入爱讲大排场,前后随从甚多,而王华故意矫之以显扬张邵有僭越礼制之嫌:王华常常乘牵牛,以两三人侍从。二人曾在荆州城内相逢,王华装作不知是张邵,就谦恭地下了牵牛,避立于道旁,然后大声对侍从说:“威仪如此盛大,一定是殿下出行!”等到张邵到了面前,王华又装作大惊的样子。后来拾张邵短,看见张邵白衣登城,这是违禁犯礼的,王华就纠察其过,上奏朝廷;张邵被征还京都,王华才能够代任司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晋宋之际,每当幼王临藩,朝廷都会任命得力大臣辅佐他,并全权处理军府和州里的事务。

王华有心计。是为了“骋力”于“高衢”而诋毁徐、傅吗?当初极力劝我东下,实我之宋昌。劝我下时,极言三人无异图,今日又说三人权重逼君。三人是王敦、桓温那样的偪臣吗?要我接受归政然后下诏行诛吗?这是谏君呢还是诋毁三人?我将听信谗说,还是拒谏?

王华的话语梗阻在刘义隆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