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新帝的愁思
新皇帝刘义隆即大位以后,朝中原先五要臣都因迎立新帝有功而分别加官晋爵:徐羡之任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如故,进位司徒;傅亮任尚书令兼护军将军如故,加开府、左光禄大夫;王弘进位司空——但他明智地屡次上表自陈立帝无功所以坚决不受,于是改任侍中,进号车骑大将军;谢晦任荆州刺史,进号卫将军;檀道济任南兖州刺史,进号征北将军。.随帝先后入京的代臣们,也都被新帝委以身边要职:王华任侍中,兼骁骑将军;王昙任侍中,兼右卫将军;到彦之任中领军,朱容子任右军将军。
随即,新皇帝追尊帝生母胡婕妤为章皇太后,立王妃袁齐妫为皇后;封五皇弟义恭为江夏王,六皇弟义宣为竟陵王,七皇弟义季为衡阳王。
刘义隆是新皇帝,但朝中事务仍由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执掌。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百日。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
第二年的新春。
皇后袁齐妫的脸上满溢着快乐和幸福。新帝一即位,就立她为皇后。然而,这并不是她快乐和幸福的缘由。让她感到快乐和幸福的缘由,是她在做了皇后之后如愿地为新帝生了一个儿子,自然,这也是新帝的第一个儿子。去年在江陵,作为王妃的她,曾有过诸多疑虑,甚至惴惴不安,但最终,她还是拿出了几张北伐图作为殿下入京的献礼;今年在宫中,在徽音殿,已做了皇后的她,又向陛下献上了一份厚礼:为陛下生了一个皇子,这也是刘宋王朝的第一个嫡孙。遗憾的是,先帝没能等到这一天,没能看看这个嫡孙是不是有他那样的福相。
这第一个皇子,会是储君——皇太子吗?她现在还想不了那么多。也许,这也用不着她去想。
很顺畅地入了宫,住进了徽音殿——这是前朝许多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在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她就被立为皇后;过了几个月之后,她就为皇家诞育了龙种!
更重要的,新帝并没有因“殿下”变为“陛下”而对自己有所改变。
新帝还是那样。
新帝很爱自己。
这就够了。
是的,新帝并没有因为做了太极殿的新主人而对由王妃变成皇后的袁齐妫有一点改变。尽管后宫无数,佳丽如云,但是,新帝倒像更爱皇后了。皇后是年轻的,她刚刚才二十岁;皇后依然是美丽的,甚至,生了孩子不久,倒让她增了一份丰腴,多了一份风韵,更显出了少妇人的美丽来。
新帝很爱她的皇后,是因为皇后的美丽、端庄和贤淑;也许,还因为,“母因子贵”。但无论如何,度过了风险,原来的种种猜疑都是多余的;自己做了皇帝,袁妃被立为皇后,并且诞育了皇子,皇子将被立为太子,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所有这些,怎能不让新帝感到愉快呢!
新帝刚刚还在抱着那几个月大的小皇子。每当抱起小皇子,一个年轻父亲的喜悦就会从他在皇后面前的手舞足蹈中流露出来。从后宫徽音殿回到太极西殿,新帝刘义隆的脸上漾着快乐的神情。新帝从后宫带来的好情绪,自然也感染了那些侍卫和给使们,他们也都面露喜色。
只是在偶尔的片刻的宁静中,新帝才会从小皇子的身上想起两位兄长的悲哀来。天不遂人愿,两位兄长都未能诞育后嗣。只有自己是幸运的。自己这幸运里多少也含有两位兄长的悲哀的成分吗?
每每这时,新帝的脸上就会凝结着一层厚重的云。
新帝刘义隆走入太极西殿以后,谒者传旨让恭候于便殿的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入见。
跪拜,称臣,是新帝不得不接受的礼仪。新帝快步走过去,扶起这个堪称父辈的皇宋大将。这太极西殿不是朝堂正殿。今日,不过是随便谈谈。
虽是随便谈谈,但自然也有新帝约见大臣的目的。几句寒暄之后,谈话就进入了正题。
“将军随先帝南征北伐,屡立战功,是不可多得的国之瑰宝。先帝驾崩后,魏虏乘我之危,大举犯我北境。当时东部的情形是怎样的?”
“感谢陛下对臣的赞赏,臣实不敢当。提起东部,臣愧对先帝之灵,也愧对陛下。……陛下已经知道西部了吗?”
“略知一些。将军勿自谦。只为我说说东部即可。”
“两年前,魏虏乘我国丧犯我北境,他们利用冰封黄河之际,陷我滑台(在今河南滑县东滑县城,北临古黄河,军事要地。后为北魏四镇之一)。那年十二月十八日,魏主拓跋嗣亲自率兵到冀州,派遣叔孙建率军自平原(郡名,辖今山东省平原一带)渡黄河,进犯我青、兖二州;随后魏主又增兵七千给叔孙建,叔孙建驻军于碻磝(在今山东茌平西南古黄河南岸,城在碻磝津东,军事要地,后为北魏四镇之一),兖州刺史徐琰放弃尹卯固垒(在今山东东阿境内,古黄河南)南奔,于是泰山、高平、金乡诸郡相继陷没。其时青州刺史竺夔镇守东阳城(在今山东益都县北,军事要地),派使者向朝廷告急,朝廷诏臣监征讨诸军事,臣与徐州刺史王仲德赴救东阳。此时叔孙建已经进入临淄(在今山东临淄市东北),所到之处宋的城邑都望风崩溃,竺夔聚集民众力保东阳,那些不入城的,就让他们各自抢割庄稼,依据山险,这样魏军到时,无所食;因为历城(在今济南西)城池破败不能守,济南太守垣苗又率领兵众弃历城投奔竺夔,助他守东阳。这时魏军渡过黄河到达青州的骑兵已达六万余人。魏又派遣能得民心的刁雍任伪青州刺史,抚慰百姓,于是魏军又得粮食。”
“此时将军已到何处?”
“臣已经到了彭城(今江苏徐州)。”
“将军接着说吧。”
“三月十九日,叔孙建率三万骑兵围逼东阳城,而城中将士只有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全力固守,不时出奇兵击破魏军。魏军绕城列阵十余里,大治攻具。竺夔等挖了四道堑壕,魏军跟着填了三道,然后用撞车冲撞城墙。竺夔又令士兵挖地道,从地道中出兵,用大绳索套住撞车并拽断了它;魏军又绕城筑长围,攻城更急。东阳被围历时渐久,城墙渐渐毁坏,而战士死伤既多,余众困乏,东阳危在旦夕。此时臣领兵少,而司州、青州同时告急,兵少不足分赴,青州路近,竺夔兵弱,臣和王仲德决定日夜兼程先救东阳。叔孙建急攻东阳,毁北城三十余步,终究不能攻克。闻知王仲德与臣将至,魏军就烧了军营和器械遁逃。四月初三日,臣等到达东阳,因粮尽不能追。东阳城毁坏,竺夔认为不能守,于是东移至不其城(在今山东崂山西北)。”
“后来呢?”
“叔孙建沿途灭我数千家,掳掠我万余口以后西向滑台,臣派遣王仲德追击,但魏军已远,王仲德回军与臣共守湖6(在今山东昭阳湖西)。”
檀道济停下来,心怀愧疚,一脸痛苦的表情。
新帝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檀道济也随之站起来。
“毛德祖的司州……”新帝边走边自语着,“兖州自湖6以北……豫州自项城(在今河南沈丘)以北……”
这是此战所陷没的土地。
“朝中为何不全力以赴……”新帝望着恭恭敬敬站立着的檀道济。
“陛下,……”这可不是臣所能回答的。那时先皇刚刚驾崩,徐、傅等主持朝政,魏人趁我国丧大举南犯。
“将军认为,还能收复失地吗?”新帝又一问。
“有先皇的神威在,又有陛下的圣明,不忧不能收复!”檀道济信心百倍。
“三年以内……五年以内,可以吗?”
“五年以内……”檀道济在思索着,“此事大,非臣智一时所能及。……也许,时机还不成熟。”
“将军还愿披挂前行吗?”
“臣号征北将军。征战是臣的使命!陛下用臣,臣死不敢辞!”
新帝刘义隆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