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同的境遇 不同的命运
tue may 31 00:19:14 cst 2016
染染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同专业的同学叫易暖阳，但是人和名字形成巨大反差，大学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神经极其敏感，有点像现在的染染。
染染那时候是无神论者，觉得易暖阳应该是有妄想症或者抑郁症，所以走得不是很近。大四和甘愿除了车祸之后，染染能看见鬼了，也变得难接近，疑神疑鬼，那时染染才相信易暖阳经常说的寝室门外走廊里喜欢闻女生头发的年轻男鬼，后来和染染熟识之后易暖阳还提起自己和那个男鬼聊过天，那个男鬼之所以喜欢闻女生的头发是因为生前没有女朋友，死了也不敢动色胆，只有闻闻女生头发的胆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人世间。
染染和易暖阳的聊天都是关于学校哪里有鬼魂，染染才懂得易暖阳从小就能看见鬼魂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但是二十几年的习以为常已经练就了易暖阳的淡定，哪怕是在路上身体穿过一个眼神都能杀死人的鬼魂，易暖阳也不觉得恐惧了，倒是经常吓得染染头都不敢抬。
也许就是少了易暖阳的胆大，所以时至今日染染还是个没办法面对鬼魂的人，但染染也很庆幸自己的小心为上，因为现在还关在精神病院里的易暖阳就是染染的前车之鉴。
易暖阳和染染不一样，总是把“鬼”挂在嘴边，毫不忌讳，好像唯恐天下不知自己可以看见鬼一样。易暖阳却觉得自己能看见鬼就不会害怕他们，人有时候可比鬼可怕的多，所以易暖阳什么鬼都不怕，从来没有像染染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
易暖阳能看见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能记事儿以来就是因为说自己经常看见窗户外面铁青着脸的老爷爷而说自己瞎胡闹的爸妈，易暖阳小的时候不懂得保护自己，到处和别人说自己看见了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人，以至于爸妈都因为易暖阳而被领居们孤立了。
后来上了小学之后，易暖阳被邻居家的孩子们在学校传是可怕的人，也就没了朋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染染了，有时候染染听易暖阳无所谓地讲着故事都觉得易暖阳可怜。染染知道和易暖阳相比，自己已经挺幸运的了，没有经受这么多年的心灵摧残，没有因为年少无知而口无遮拦，没有因为自己的特别而孤独地活着，哪怕是在自己见鬼之后，也能有易暖阳这个“前辈”的陪伴。
可能是因为寂寞，或者是因为和染染相同的境遇，亦或者是因为除了鬼魂易暖阳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聊天内容，所以和染染的聊天都是关于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染染觉得易暖阳最适合的职业就是去电台当“午夜鬼故事”的主播，故事内容绝对天天不重样，而且声情并茂，让人听起来好像亲生经历了一般。
易暖阳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还是和她的口无遮拦有关。
有时候对鬼神的敬畏之心是不能不存在的，染染一直相信自己不招惹看见的鬼魂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也时常告诫易暖阳千万不要口出狂言，可是易暖阳却觉得生死在天，自己都能看见鬼，鬼又怎么害自己。染染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易暖阳在大学毕业之后没多久就摊上大事儿了。
起因是易暖阳从工作的单位加班之后回家，本来挺幸运的赶上了末班车，心里很得意。可是好巧不巧过了几站上来一个大爷，那么多空位置大爷非要坐在易暖阳边上，这让易暖阳有点不自在了，但是也没多言，看着车窗外。易暖阳总感觉旁边的大爷在偷偷看自己，转过头却又看见大爷低着头盯着脚底下。
好不容易熬到到站了，易暖阳站起身想让大爷让一让，但是大爷却没什么反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好像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易暖阳说了一句：“恶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爷也是这一站下车，紧紧跟在易暖阳后面，易暖阳更是烦躁得不行，平常要是电梯里人多挤得慌，易暖阳宁可等下一趟也不会进去，非常讨厌别人碰到自己的身体。
车一停稳，易暖阳就蹿下了车，却看见大爷还是坐在车上，不过随着车的发动跌倒在了车的过道上，几个乘客也赶紧过去看，司机也不开车了。易暖阳明明刚刚余光看的真切那个大爷就站在自己身后，现在怎么又出现在座位上了。
“大爷？大爷？”车里司机和乘客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大爷。
司机大着胆子伸手探大爷的鼻息。“没气了。”这句易暖阳听得非常清楚。
这个时候街上的路人也都凑过去看，易暖阳却不敢上前了。生平见过那么多鬼，也没那么害怕过，易暖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
再那之后不管易暖阳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关起房门，都能看见大爷佝偻着背，一会儿是诡异地冲着易暖阳笑，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一脸严肃，好像在向易暖阳说着什么。从不靠近，但是却也不离开。
换做以前的易暖阳，就算是睡觉突然醒来看见床头立着个披头散发的经典女鬼都可以转个头继续睡，可是那个时候却对永远站在自己可视范围两米左右的大爷充满了恐惧。
扛了一个星期之后，易暖阳终于还是给染染打了电话。染染虽然害怕，但还是去了易暖阳租的屋子看她。
毕业后第一次见易暖阳，染染当时就觉得易暖阳应该是受尽了折磨，顺着易暖阳的眼神，染染看见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大爷，大爷好像对染染又厌恶又害怕。
那是毕业后染染第一次见易暖阳，也是易暖阳进精神病院前的最后一次。染染看出那大爷很怕自己，估计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吧。染染想让易暖阳跟自己一起住，因为染染那天待在卧室，大爷一直没有出现。易暖阳当时还安慰染染，说自己妈妈马上就搬过来和自己住了，到时候有人陪就好了，但是还没等易暖阳的妈妈来陪，易暖阳就自杀了，从三楼跳下去了。
除了腿摔折了一条，倒是也没其他问题。但是逢人就说自己是被逼的，不是想自杀，所以身体上没大问题了，却被心理医生诊断得了妄想症，只有染染知道易暖阳没有得妄想症。
再精神病院再见到易暖阳的时候，染染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之前不管易暖阳对着大爷说什么，大爷都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就像两个人不在同一个时空一样，突然那天易暖阳正要出门上班的时候，大爷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跳下去，跳下去。”
于是易暖阳心里明镜一样，手脚却不听使唤了，推开窗户毫不犹豫就栽了下去。易暖阳住进精神病院后倒是再没有见过那个大爷，所以说自己妄想症就妄想症吧，易暖阳倒觉得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活得像鬼一样，和他们讲鬼反而没什么顾虑了。
染染时常去看易暖阳，易暖阳这两年越来越像真的神经病了，只有当染染拉着她走进刷的锃白的房间时，易暖阳才能正常一点。
从和易暖阳的接触中，染染发现之所以易暖阳会怕那个大爷的鬼魂是因为易暖阳觉得大爷的死自己也有责任，如果当时自己叫醒呼吸不畅的大爷，而不是一句“恶心”了事，大爷可能就不会死。而大爷死了之后还缠着自己，更让易暖阳觉得愧疚。以前易暖阳见的鬼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而这个却是自己害死的，而且临死还被易暖阳用不怎么好听的词语形容，易暖阳是怕他索命吧，可是说是索命，那个大爷却一直不靠近易暖阳，就是注视着，没有任何交流，这种煎熬让易暖阳觉得像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剑就掉下来了。
说到底，易暖阳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口无遮拦，对将死之人没有一点尊重，哪怕就是冷漠地走开都好过当时那一句“恶心”。
因为男孩的缘故，拔完牙的染染想起了易暖阳，有好久没去看易暖阳了。染染挤上公家车，看着穿流在拥挤人群里的那些鬼魂，赶紧转而看向自己的脚尖。身边人都抱怨司机空调是不是开的太猛了，但是乘客们自然不知道这里有个“天然空调”，靠谁谁就冷。
精神病院都快到郊区了，车上也没剩几个人了，染染在精神病院下车还挺引人注意的，因为很少有人在这一站下车。
好像知道染染今天回来一样，站牌下站着易暖阳，看起来精神不错。染染很谨慎，怕来接自己的不是易暖阳，从她旁边径直走了过去，余光看见易暖阳直接把头转了过来，身体却没动。
“淡定，淡定。”染染拍着自己胸口，加快了步子。易暖阳反应有些迟钝，身体倒着跑向染染。对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染染没有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恐惧，这才确定易暖阳怕是已经死了，现在跑向自己的应该是易暖阳的鬼魂了。
染染忘了害怕，心里充满的悲伤，眼泪打着转愣是憋了回去，因为不想惊动易暖阳，怕易暖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现实。染染闭上眼睛，放慢了步子，等着易暖阳追上来。
“你没看见我啊？走那么快。”
“哎，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把你关起来还这么不省心。”染染开玩笑。
易暖阳有一秒钟的愣神，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为了迎接你啊，你可是贵客。”
气氛尴尬，染染不知道一会儿进了院里易暖阳会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暴走。易暖阳其实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既然染染没看出来，那易暖阳想最后和染染告个别，同时也怕吓着染染。
快走到精神病院门口了，易暖阳拉住了染染。“要不你过几天再来看我吧，怕吓着你。”
听到易暖阳这么说，染染蹲在路边就开始哭了。“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回事儿啊？”
“我以为你没看出来呢。我这次是想好了，真是自杀，不怪任何人。”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你爸妈怎么办？你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我有个弟弟，你知道么？……然后，我爸妈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我这样做对我自己是解脱，对我爸妈也是解脱。”
“那我怎么办，以后谁还会相信我？我还能和谁说说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染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要知道，我活得真的很痛苦，如果从来没人知道我可以看见鬼，也许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勉强活着。但是那种被人排挤害怕的日子我从小就在过，想再回到正常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天天和真的有病的人待在一起，就算我没病也有病了。”
“你后悔么？因为能看见……”
“这有什么后悔的，我最近看《圣经》啊，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凡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谢着领受，就没有一样可弃的’。我能看见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过着别人没有体会过的生活，而且遇到了一样的你。我唯一后悔的是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所以才让自己这么痛苦。这不是‘我能看见鬼’的错，而是错在我心里没有敬畏，所以才得了报应。”
“那你也不能这么极端啊。”
“在你看来是极端，可是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不愿意让别人说我有病，可是我也没办法和你一样假装看不见。”易暖阳五官皱在了一起，可是却没办法像染染一样流出眼泪。
长时间的没话说，染染在调整自己的心态。
“什么时候死的？”染染问道。
“就今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把自己吊死在窗户的栏杆上了，所以挺难看的，怕吓着你。我这么和你说着自己死了，感觉特别奇怪。”
“我觉得更奇怪，好么。自己的朋友这么淡定的聊着她已经死了。”染染抹干净脸上的泪。“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别像我一样，好好过吧，既然你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也许可以好好利用。你记着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特别而已，感谢着接受这个能力吧，它不可怕。还有，谢谢你的陪伴，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染染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有没有想让我带的话？给你家里人？”
“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能带话他们反而起疑，因为我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联系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说的话呢？”
“我就说我做梦梦到的。”
“算了，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这些年最担惊受怕的就是他们了。我除了抱歉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你的意思。”
“总会有来接我的，我只要在死去的地方等着就行，再说也不能跑多远。”
染染站起身，捏着自己的挎包，手脚冰凉地走进了精神病院，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前台说自己来看易暖阳。
护士打开易暖阳的房门，立马尖叫了起来，染染没有向屋里看，这是易暖阳最后的请求。染染别过脸，捂住嘴哭了，易暖阳站在不远处说了声“谢谢。”
染染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同专业的同学叫易暖阳，但是人和名字形成巨大反差，大学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神经极其敏感，有点像现在的染染。
染染那时候是无神论者，觉得易暖阳应该是有妄想症或者抑郁症，所以走得不是很近。大四和甘愿除了车祸之后，染染能看见鬼了，也变得难接近，疑神疑鬼，那时染染才相信易暖阳经常说的寝室门外走廊里喜欢闻女生头发的年轻男鬼，后来和染染熟识之后易暖阳还提起自己和那个男鬼聊过天，那个男鬼之所以喜欢闻女生的头发是因为生前没有女朋友，死了也不敢动色胆，只有闻闻女生头发的胆量，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人世间。
染染和易暖阳的聊天都是关于学校哪里有鬼魂，染染才懂得易暖阳从小就能看见鬼魂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但是二十几年的习以为常已经练就了易暖阳的淡定，哪怕是在路上身体穿过一个眼神都能杀死人的鬼魂，易暖阳也不觉得恐惧了，倒是经常吓得染染头都不敢抬。
也许就是少了易暖阳的胆大，所以时至今日染染还是个没办法面对鬼魂的人，但染染也很庆幸自己的小心为上，因为现在还关在精神病院里的易暖阳就是染染的前车之鉴。
易暖阳和染染不一样，总是把“鬼”挂在嘴边，毫不忌讳，好像唯恐天下不知自己可以看见鬼一样。易暖阳却觉得自己能看见鬼就不会害怕他们，人有时候可比鬼可怕的多，所以易暖阳什么鬼都不怕，从来没有像染染一样小心翼翼地活着。
易暖阳能看见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能记事儿以来就是因为说自己经常看见窗户外面铁青着脸的老爷爷而说自己瞎胡闹的爸妈，易暖阳小的时候不懂得保护自己，到处和别人说自己看见了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人，以至于爸妈都因为易暖阳而被领居们孤立了。
后来上了小学之后，易暖阳被邻居家的孩子们在学校传是可怕的人，也就没了朋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染染了，有时候染染听易暖阳无所谓地讲着故事都觉得易暖阳可怜。染染知道和易暖阳相比，自己已经挺幸运的了，没有经受这么多年的心灵摧残，没有因为年少无知而口无遮拦，没有因为自己的特别而孤独地活着，哪怕是在自己见鬼之后，也能有易暖阳这个“前辈”的陪伴。
可能是因为寂寞，或者是因为和染染相同的境遇，亦或者是因为除了鬼魂易暖阳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聊天内容，所以和染染的聊天都是关于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染染觉得易暖阳最适合的职业就是去电台当“午夜鬼故事”的主播，故事内容绝对天天不重样，而且声情并茂，让人听起来好像亲生经历了一般。
易暖阳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还是和她的口无遮拦有关。
有时候对鬼神的敬畏之心是不能不存在的，染染一直相信自己不招惹看见的鬼魂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也时常告诫易暖阳千万不要口出狂言，可是易暖阳却觉得生死在天，自己都能看见鬼，鬼又怎么害自己。染染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易暖阳在大学毕业之后没多久就摊上大事儿了。
起因是易暖阳从工作的单位加班之后回家，本来挺幸运的赶上了末班车，心里很得意。可是好巧不巧过了几站上来一个大爷，那么多空位置大爷非要坐在易暖阳边上，这让易暖阳有点不自在了，但是也没多言，看着车窗外。易暖阳总感觉旁边的大爷在偷偷看自己，转过头却又看见大爷低着头盯着脚底下。
好不容易熬到到站了，易暖阳站起身想让大爷让一让，但是大爷却没什么反应，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好像睡着了打呼噜的声音，易暖阳说了一句：“恶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爷也是这一站下车，紧紧跟在易暖阳后面，易暖阳更是烦躁得不行，平常要是电梯里人多挤得慌，易暖阳宁可等下一趟也不会进去，非常讨厌别人碰到自己的身体。
车一停稳，易暖阳就蹿下了车，却看见大爷还是坐在车上，不过随着车的发动跌倒在了车的过道上，几个乘客也赶紧过去看，司机也不开车了。易暖阳明明刚刚余光看的真切那个大爷就站在自己身后，现在怎么又出现在座位上了。
“大爷？大爷？”车里司机和乘客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大爷。
司机大着胆子伸手探大爷的鼻息。“没气了。”这句易暖阳听得非常清楚。
这个时候街上的路人也都凑过去看，易暖阳却不敢上前了。生平见过那么多鬼，也没那么害怕过，易暖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
再那之后不管易暖阳是走在大街上，还是关起房门，都能看见大爷佝偻着背，一会儿是诡异地冲着易暖阳笑，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一脸严肃，好像在向易暖阳说着什么。从不靠近，但是却也不离开。
换做以前的易暖阳，就算是睡觉突然醒来看见床头立着个披头散发的经典女鬼都可以转个头继续睡，可是那个时候却对永远站在自己可视范围两米左右的大爷充满了恐惧。
扛了一个星期之后，易暖阳终于还是给染染打了电话。染染虽然害怕，但还是去了易暖阳租的屋子看她。
毕业后第一次见易暖阳，染染当时就觉得易暖阳应该是受尽了折磨，顺着易暖阳的眼神，染染看见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大爷，大爷好像对染染又厌恶又害怕。
那是毕业后染染第一次见易暖阳，也是易暖阳进精神病院前的最后一次。染染看出那大爷很怕自己，估计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吧。染染想让易暖阳跟自己一起住，因为染染那天待在卧室，大爷一直没有出现。易暖阳当时还安慰染染，说自己妈妈马上就搬过来和自己住了，到时候有人陪就好了，但是还没等易暖阳的妈妈来陪，易暖阳就自杀了，从三楼跳下去了。
除了腿摔折了一条，倒是也没其他问题。但是逢人就说自己是被逼的，不是想自杀，所以身体上没大问题了，却被心理医生诊断得了妄想症，只有染染知道易暖阳没有得妄想症。
再精神病院再见到易暖阳的时候，染染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之前不管易暖阳对着大爷说什么，大爷都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就像两个人不在同一个时空一样，突然那天易暖阳正要出门上班的时候，大爷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跳下去，跳下去。”
于是易暖阳心里明镜一样，手脚却不听使唤了，推开窗户毫不犹豫就栽了下去。易暖阳住进精神病院后倒是再没有见过那个大爷，所以说自己妄想症就妄想症吧，易暖阳倒觉得精神病院里的人都活得像鬼一样，和他们讲鬼反而没什么顾虑了。
染染时常去看易暖阳，易暖阳这两年越来越像真的神经病了，只有当染染拉着她走进刷的锃白的房间时，易暖阳才能正常一点。
从和易暖阳的接触中，染染发现之所以易暖阳会怕那个大爷的鬼魂是因为易暖阳觉得大爷的死自己也有责任，如果当时自己叫醒呼吸不畅的大爷，而不是一句“恶心”了事，大爷可能就不会死。而大爷死了之后还缠着自己，更让易暖阳觉得愧疚。以前易暖阳见的鬼和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而这个却是自己害死的，而且临死还被易暖阳用不怎么好听的词语形容，易暖阳是怕他索命吧，可是说是索命，那个大爷却一直不靠近易暖阳，就是注视着，没有任何交流，这种煎熬让易暖阳觉得像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剑就掉下来了。
说到底，易暖阳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口无遮拦，对将死之人没有一点尊重，哪怕就是冷漠地走开都好过当时那一句“恶心”。
因为男孩的缘故，拔完牙的染染想起了易暖阳，有好久没去看易暖阳了。染染挤上公家车，看着穿流在拥挤人群里的那些鬼魂，赶紧转而看向自己的脚尖。身边人都抱怨司机空调是不是开的太猛了，但是乘客们自然不知道这里有个“天然空调”，靠谁谁就冷。
精神病院都快到郊区了，车上也没剩几个人了，染染在精神病院下车还挺引人注意的，因为很少有人在这一站下车。
好像知道染染今天回来一样，站牌下站着易暖阳，看起来精神不错。染染很谨慎，怕来接自己的不是易暖阳，从她旁边径直走了过去，余光看见易暖阳直接把头转了过来，身体却没动。
“淡定，淡定。”染染拍着自己胸口，加快了步子。易暖阳反应有些迟钝，身体倒着跑向染染。对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染染没有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恐惧，这才确定易暖阳怕是已经死了，现在跑向自己的应该是易暖阳的鬼魂了。
染染忘了害怕，心里充满的悲伤，眼泪打着转愣是憋了回去，因为不想惊动易暖阳，怕易暖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现实。染染闭上眼睛，放慢了步子，等着易暖阳追上来。
“你没看见我啊？走那么快。”
“哎，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把你关起来还这么不省心。”染染开玩笑。
易暖阳有一秒钟的愣神，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为了迎接你啊，你可是贵客。”
气氛尴尬，染染不知道一会儿进了院里易暖阳会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暴走。易暖阳其实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既然染染没看出来，那易暖阳想最后和染染告个别，同时也怕吓着染染。
快走到精神病院门口了，易暖阳拉住了染染。“要不你过几天再来看我吧，怕吓着你。”
听到易暖阳这么说，染染蹲在路边就开始哭了。“你说你好好的怎么回事儿啊？”
“我以为你没看出来呢。我这次是想好了，真是自杀，不怪任何人。”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你爸妈怎么办？你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我有个弟弟，你知道么？……然后，我爸妈已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我这样做对我自己是解脱，对我爸妈也是解脱。”
“那我怎么办，以后谁还会相信我？我还能和谁说说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染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要知道，我活得真的很痛苦，如果从来没人知道我可以看见鬼，也许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勉强活着。但是那种被人排挤害怕的日子我从小就在过，想再回到正常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天天和真的有病的人待在一起，就算我没病也有病了。”
“你后悔么？因为能看见……”
“这有什么后悔的，我最近看《圣经》啊，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凡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谢着领受，就没有一样可弃的’。我能看见鬼也没什么不好的，过着别人没有体会过的生活，而且遇到了一样的你。我唯一后悔的是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所以才让自己这么痛苦。这不是‘我能看见鬼’的错，而是错在我心里没有敬畏，所以才得了报应。”
“那你也不能这么极端啊。”
“在你看来是极端，可是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不愿意让别人说我有病，可是我也没办法和你一样假装看不见。”易暖阳五官皱在了一起，可是却没办法像染染一样流出眼泪。
长时间的没话说，染染在调整自己的心态。
“什么时候死的？”染染问道。
“就今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把自己吊死在窗户的栏杆上了，所以挺难看的，怕吓着你。我这么和你说着自己死了，感觉特别奇怪。”
“我觉得更奇怪，好么。自己的朋友这么淡定的聊着她已经死了。”染染抹干净脸上的泪。“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别像我一样，好好过吧，既然你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也许可以好好利用。你记着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特别而已，感谢着接受这个能力吧，它不可怕。还有，谢谢你的陪伴，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染染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有没有想让我带的话？给你家里人？”
“没什么特别的，你要是能带话他们反而起疑，因为我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联系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说的话呢？”
“我就说我做梦梦到的。”
“算了，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这些年最担惊受怕的就是他们了。我除了抱歉还能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你的意思。”
“总会有来接我的，我只要在死去的地方等着就行，再说也不能跑多远。”
染染站起身，捏着自己的挎包，手脚冰凉地走进了精神病院，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前台说自己来看易暖阳。
护士打开易暖阳的房门，立马尖叫了起来，染染没有向屋里看，这是易暖阳最后的请求。染染别过脸，捂住嘴哭了，易暖阳站在不远处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