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殷尤
夏风轻敲着风铃，叮叮当当。檀香香气从房间流溢出来，融入风中。
陈通挽着个妙龄女子的手臂，女子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薄纱长衣，除了内衣遮挡的部位，其它地方一览无余。看来陈通又收编了一位情妇，这位年纪不大的贵族每年都会从醉风阁里挑选几位女子，据说西城城南的育婴街有一大半院落都是他的房产。
陈通将女子送上马车，不忘在她丰满的臀部捏了一把，他不经意抬头瞧见殷尤，然后向殷尤微微颔首致意，殷尤礼貌地回敬。陈通上车后连忙催促马夫，好像急不可耐似的，等到马车远去，殷尤才收回目光。
叮叮当当。
热风扑脸而来，君城的夏天热得就像火炉，殷尤不知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殷尤晃动衣襟制造些凉风，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天气，殷尤真希望自己此刻就站在殷城的滨海庄园里。
殷尤瞧着屋檐下的风铃，九原大陆上并不出产风铃，但殷尤在家乡时见过许多这种玩意，尤其是在沿海的月亮街，几乎每家每户都挂有风铃。有次小妹因好奇贪玩想摘一个下来，却被主人喝止住，主人说风铃有辟邪镇宅之效，摘掉就邪物入宅，结果小妹的侍卫和主人发生了个小小的矛盾。
在殷尤的记忆中殷城是座美丽的城市，它甚至有“黄金之城”之称。殷城两面临海，冬暖夏凉，每当海风吹来时，他都能闻到充满在空气里清淡的咸味。此刻，他几乎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殷家庄园坐落在海边的峭岩上，峭岩下的白色沙滩是庄园属地。殷尤小时候经常赤脚在水边漫步，海水清凉而温柔，小妹则踩着殷尤的脚印，但在殷尤的记忆里小妹从未追上过他的脚步。
每当朝阳升起，海浪一层接着一层，波光粼粼，犹如一层黄金浸在水里。从殷城坐船出发，驶出黄金湾穿过月海，若顺风的话三天便可到达东方的月亮岛。
殷尤呆呆地看着屋檐下的风铃突然道：“你知道么？月亮岛百姓信奉海神。传说在东方的尽头住着一位海神，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万物皆是她的孩子。他们相信风从东方而生，至西方而灭。”
琴羽一边抚琴一边道：“所以每当风铃响起便是风起之时，故风铃亦有思乡之寓。”
“你也知道？”
“是位来自月亮岛的客人告诉我。”
琴羽说了个不太高明的谎话，月亮岛不属于安王国，醉风阁的女孩们只接待安王国的贵族。
殷尤把门轻轻关上，仿佛想将一切隔绝在外。
琴羽瞧见殷尤皱起眉头的模样抿嘴笑道：“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有个人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每次都要我读书给他听，不知道才怪。”
殷尤叹了口气道：“书上记载着许多历史，成功、失败，我们都该静下心来读一读，想一想，古人的教训都是从血与火之中得来的，只有看懂历史才不会重犯古人的错误。”
“吾从不知何为历史。以骨为简，以血为字，茫茫原野，苍苍白骨，所谓史书，不过如此。”
这句话是出自康亮所著《十三国志》的结语篇。在最后一篇中康亮总结过去的历史，他认为十三国年年交战，致使平民流离失所、惶惶终日， “启王”龙元结束黑暗时期正是上天的意志。龙元统一后虽几经波折，但康亮相信战争会自龙承的时代结束的。
结果不言而喻，此后三百年安王国一直重复着昨日的脚步。也许所谓的历史不过是人在原地转圈，殷尤心想。
琴羽的房间不大不小，房子中间由绣帘垂幕分割成厅房。此时绣帘卷起，琴羽盘坐在坐垫上，认真地拨弄琴弦，案角上的玉炉升起袅袅檀香。房间开有个窗口，窗口外正是醉风阁的乐湖。矮褟紧贴着窗户，矮褟的另一头是张梳妆台，铜镜、胭脂、眉笔等等，化妆所需物品应有尽有。
厅堂里摆有两张木案，角落上有个比殷尤还高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十三国志》、《未央集》、《龙泓游记》、《武王兵法》、《魏斯大陆史》等等。殷尤随手抄起第三层的《龙泓游记》翻开其中一页，摊平边上的折角，倚在床头认真地看起书来。这本书是由龙泓王子所著，书里记录了他花费三十年的时光游历整个世界的故事。
殷尤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又翻了一页，飞快地往下看。他突然道：“你知道吗？‘游龙王子’曾在长城上抵御过蛮族，又在塞外帮助蛮族抵御北方佬，只因他爱上了一位蛮族公主。”
琴声骤停。
琴羽颇有不满地望着殷尤问道：“这书你已经看过两遍了，难道你来这里就是为看书？”
殷尤又翻了几页，然后折上书脚把书合上放到一旁，叹了一口气道：“是为了来看你。”
“再为我弹一曲。”
琴声骤起，琴雨的纤纤十指错落有致，如秋雨般缜密。她弹得是首在东方沿海地区流行的乐曲，名字叫作《铁匠》，讲述一个贵族小姐爱上一个铁匠的故事，可惜这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殷尤瞧着琴羽弹琴的模样，这让他反而想起另一个有趣的故事。相传在南方有把无弦琴，有位大人请来许多著名的琴师都不能令其发声，直到后来来了位老头，他竟能让无弦琴发出声音，殷尤想破头都想不出这老头是用了什么古怪法子。
“中午时我看见你和令狐小姐。”
行刑前后他们的确在一起，但后来她有事就先离开了。
“令狐大人会将她许配给你？或者殷大人会让你娶她？”
或者两者都不。殷尤已经十九岁了，按理早该娶个大贵族的女子，可是天知道父亲是什么想法。十七年前的叛乱令狐家虽是支持父亲，但是他们后来心生芥蒂，两家差点反目成仇。
贵族们的这种破事不提也罢，殷尤淡淡道：“我们只是朋友。”
也许令狐信曾经考虑过把令狐绿衣许配给某个大家族，可能是西领的石家，北领的莫家，王境的风家，甚至是摄政王的两位儿子，但是殷家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哦？”
琴羽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算了，我们还是别纠缠这个话题。”
“执金吾失职砍头，为什么由王子亲自行刑？”
说起王国的历史，这当然是殷尤最熟悉的领域。他又拿起一旁的《龙泓游记》继续看下去，解释道：“安六世龙灵武力镇压八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史称九子争王。他不希望王室的大权再次旁落，所以他定了一条规矩，王储必须担任中尉掌管执金吾。一来可锻炼王储的执政能力，二来可将部分军权牢牢控制在王室手中。”
“既然不想大权旁落，那禁军为何不由王室子弟掌控？”
“那是因为外人往往才是最靠得住的。禁军是直接掌控整个王宫的，无论是国王的儿子还是兄弟，一旦他们掌握禁军，无论谁当国王都无法安睡，所有他们只好把禁军交给他们最信任的人掌控。”
“可是他们又怎能保证那个最受信任的人是忠臣呢？”
“谁都无法保证，但事实上纵观安王国的历史，担任卫尉的人忠诚度的确比其他人要好。”
殷尤反问道：“执金吾犯法，中尉亲自执行，你觉得是为什么？”
琴羽思考片刻道：“鲜血和恐惧？”
殷尤笑得很奇异道：“哈，有人曾说过鲜血与恐惧铸造一个国家。”
琴羽脱口道：“谁？”
“‘血龙’龙仇，一个死人。”
龙仇是龙磊的私生子，坊间传闻他是龙磊与某个妹妹苟合的结果。在龙磊执政期间政令混乱，龙磊本人穷奢极欲，荒淫无度，老年时受人唆摆几度欲废立太子，龙仇借机上位屠杀反对他的贵族。龙磊长子龙泓毅然舍弃王位，逃出君城。后来龙磊暴病而亡，当时就传出龙仇弑父的流言。
龙磊死后，他的次子龙钟成为国王，因说了句玩笑话嘲讽私生子而被龙仇所杀，在位期间仅有八个月。后来四朝太尉钟离立了个私生子龙平，他们又被龙仇所杀，钟离死后还被五马分尸。
殷尤不能认同这种观点，鲜血和恐惧非但铸造不了一个国家，反而将每个人变成刽子手，说不定这把刀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可是他还只是个王子，不是王储。”
琴羽终究不懂历史，殷尤笑了笑道：“这只是暂时，他是长子，立长子也是王国的传统。”
“传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你刚才就说过，龙泓身为长子就放弃了王位，由他弟弟继承。”
现下王国发展繁荣，王室内部稳定，殷尤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担心。不过近来民间有些谣言，说是“仁王”龙复未死，他正在君城的地宫组建一支军队等待机会夺取政权啦。龙复的三弟龙成藏在某个贵族的家堡里，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战争啦。龙复唯一的子嗣流落在南方的阳明帝国，与烈焰之地上的贵族谋攻安王国啦。
不过在殷尤眼中，这些谣言大多数是无稽之谈。龙氏三兄弟的灵柩就安放在君王峰的王陵里，殷尤还亲眼见过龙复和龙兴尸体。当年龙成带领禁军拼死力战，后被父亲的军队砍成肉酱，所以他的灵柩只摆有衣冠和骨灰。
殷尤注意到有条人影在门外徘徊，他猜测可能是虞姜的耳目，虞姜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竟敢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廷议成员。殷尤招手示意琴羽过来，琴声骤停，琴羽轻步靠近，殷尤一把将琴羽搂入怀中，手温柔地滑进琴羽的衣服，抚摸着她的胸脯她的胸脯温热而柔软。
殷尤轻声道：“门外有人监视，我猜是虞姜的耳朵。”
琴羽媚笑道：“管他是不是虞姜的耳目，我们有我们的事情。”
琴羽的胸脯逐渐变得坚挺，她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鼻音，殷尤的老二顿时有了强烈的反应。殷尤刚想说话，琴羽用她温柔而湿润的嘴唇吻住了他，殷尤闻到一股如兰花般的芳香，整个人沉醉在其中。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他们性趣。殷尤把嘴从琴羽的嘴上挪开，手从她的衣服里抽出来，故作镇定道：“是谁？”
“是我。”
殷尤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他道：“进来。”
张启辟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推门而进，他脱下黑袍的样子让殷尤差点认不出他来。张启辟只瞧了他们一眼便低下头，殷尤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琴羽整了整衣服，端坐起来，半开玩笑道：“张大人很少来醉风阁。”
张启辟咬咬嘴唇道：“从不来。”
殷尤有趣地打量着他，殷尤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绯红，就像个初恋的小伙子。他很好奇这位沉默的侍郎是否爱上了某位女子，或者他在情人街藏了个情人，张启辟至今未娶，殷尤不相信他没有那方面的需要。
“你要出发？”
“是，其他人在外面等我。我是来和大人道别，若非大人替我求情，我便要流放到长城。”
殷尤走到窗旁将身子探出四处张望，然后关上窗户，走到张启辟身旁低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要接下这个任务？”
“王爷只需有人承认不尽职责，而我恰是最好的人选。既然我是最好的人选，那我为什么不承认呢？否则单凭大人一席话怎能说服王爷？那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殷尤哈哈大笑，殷尤看着这位相貌平凡的侍郎，想不到这人的脑袋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可是殷尤不相信单凭张启辟和几个执金吾就能杀死卫翟，殷尤不怀好意地猜测张启辟究竟在想些什么。
殷尤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你有自信你们能杀得了卫翟？”
张启辟连想都没想就道：“杀不了。”
“但你还是接下任务。”
张启辟朗声道：“吾王之命，不得不从。”
好一个“吾王之命，不得不从”，殷尤不知这句话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向张启辟作了一揖道：“去吧，大人。祝你好运。”
等到张启辟走后，琴羽迫不及待解下殷尤的腰带。殷尤看着她端正的五官，漂亮的脸庞，他不禁在想有多少男人吻过她的嘴唇，有多少男人上过她。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恶心，她是妓人，她的工作只是服侍男人，他告诉自己。殷尤扯下琴羽腰间的系带，脱下她的衣服，撩起她的长裙，似乎要把她当成自己刚才那些恶心的想法，将其撕成碎片。
“他是个无趣的人，连瞧都没瞧我一眼。”
的确，张启辟从进来到离开都只瞧着自己的鞋子，不敢正视他们。殷尤哈哈大笑道：“难道你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瞧着你这副模样？”
琴羽皱起鼻子，一脸嫌恶道：“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君子。”
殷尤正色道：“他的确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
殷尤突然捉住她的胸脯，凑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难道我们今天是讨论君子的么？”
当然不是。
琴羽用她的嘴，用她的手，用她的脚去回答殷尤，它们灵活如她的舌头，她的全身仿佛会说话。殷尤为她褪去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琴羽穿着件白色薄纱的贴身内衣压在殷尤身上。她那一对含苞待放胸脯若隐若现，雾里看花，最是销魂。
殷尤解开她的内衣，双手抚摸她的胸脯，他用他的嘴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琴羽的身体在配合着他而扭动，发出销魂的叫声。他们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过了许久，琴羽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胸膛不停地起伏，胸脯骄傲地挺立在胸前，咽喉里发出如啜泣般的喘息声。
完事后，殷尤站起来准备穿上衣服，琴羽却挽住他的手臂道：“你就不能留下多陪我一阵？”
殷尤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道：“你知道我不能。”
琴羽松开拉住殷尤的手，她的样子看上去颇感失落，仿佛失去最宝贵的事物似的。殷尤突然回过头，看着她动人的脸庞，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我知道我的身份，一个青楼女子，一个无姓之人，而你是个贵族公子，我不能强求你做什么。”
“不。”
殷尤顿了顿，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道：“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接客。”
殷尤心头生起某种奇异的感觉，他分不清是爱惜，或是怜悯，还是可怜。他虽给不了她名分，但他至少能保护她免受屈辱。
醉风阁总管是个头发半秃、满脸假笑的老头。高老头年轻时学过演戏，曾经到处巡游演出，几乎整个王国百姓都看过他出演的戏剧，殷尤每次看见他都会怀疑这人到底是活在戏中还是真实世界里。
“殷公子。”
高老头满脸假笑道：“琴羽姑娘的服务还好吧。”
殷尤抛出一两黄金道：“从今以后琴羽不再接客。”
高老头故意翻查账本，摆出一副好像每个人都欠他银子的样子，苦着脸说：“这些钱恐怕不够……”
殷尤了解价格，他像变戏法似的把一小袋黄金抛在桌上问道：“这些钱够了么？”
高老头两眼发光，把袋里的黄金拿出来摆好，足足有四十两黄金之多。还未等高老头开口，殷尤道：“你若嫌少，我就走人。”
“够了，够了。”
殷尤再抛给他一两黄金道：“喏，这是给你的佣金。”
“替琴羽寻个安静的住处，再请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殷家人出手阔绰，你要记住这点。”
殷尤走出醉风阁后松了口气，他已经一贫如洗，他将所有积蓄买下一个女人，一个妓人。如果这事传到其它贵族耳中非成为笑话不可，如果这事传到父亲耳中，他不敢想象有什么后果。
醉风阁位于东城临水门附近，是供贵族们玩乐的地方。殷尤知道西城有条烟花巷，巷里有十数家妓院，有的来自魏斯大陆的金发美女，有的来自阳明帝国的女性奴隶，但他从未去过那里。
东城大街走到底，转入君山左侧的沿山大道，尽头处便是君城的藏书馆。藏书馆是由上千块白色的巨石堆砌而成，外表犹如座白色的雪山，人们更习惯把它称为“白塔”。整座白塔独立于东城的西北角，建于“文王”龙文时期。白塔最底层呈正方形，每层面积逐减，共有九层，白塔最顶层的方台甚至比王宫的金顶还高出许多。白塔的门口是两扇高大的黑铁门，颜色黝黑，门上朴实无华，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推得开，比王宫的宫门还要厚重。
进门后左侧是个前台，前台里坐着个大男孩。葛周平是个孤儿，当殷尤收纳他时不过八岁，想来已有七年，几乎和殷尤来到君城的时间一样长。他很聪明，不过用了一年时间就学会读写，而且还能当老师教导其它孩子。
殷尤倚靠在前台，吩咐葛周平把账簿拿来。他虽不善于管理金钱，但他需要知道白塔还有多少钱，他现下迫切需要一笔钱。殷尤细查账簿，发现只剩下一百七十来两银子，其中有一百两还是前些天入账。殷尤从未见过有如此大的一笔银子入账，不禁对这桩交易感到兴趣，他再翻查前些天的记录，发现有人一次性买走一百册书。
“前些天买走一百册书的是什么人？”
“一个来自明月城的商人，蓝眸褐发，还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这可非常少见，明月城的商人远渡怒海而来，他们的商船要不停靠南领，要不去往东领，或者前往月亮岛。君城远在内陆，他们又怎会浪费时间跑到内陆做生意呢？
“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说他到月亮岛做茶叶生意，顺路路过君城买些关于九原大陆的书。不过我一看他就知道他在说谎，他以为我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从明月城到月亮岛只能走逸城的水路或者绕过南边的巨浪海峡，怎么会顺路路过君城呢？”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来自明月城的商人不畏千里渡过怒海，去往月亮岛做茶叶生意，“顺路”到君城买了一百册书。
“他买走的是艾伦文还是安文？”
“安文。”
这就更有意思了，据殷尤所知魏斯大陆所使用的大多是艾伦文，他们称之为通用语，这位来自明月城的商人买走一百册的安文书籍要干什么呢？殷尤继续细看目录，发现这人买走的都是些普通的历史书和故事书。
令狐绿衣熟悉怒海对面的情况，下次找个机会问问她。
殷尤把账簿推开，向白塔深处走去，白塔底层是由九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白塔的中心是镂空的，九个大小不一的火盆从顶层垂直悬挂下来，九个火盘相通，它们设计得很巧妙，只要最顶层的火盆不加满油，灯油就绝不会泄出来。
白塔西北角落有间藏书室，里面本来全部都是待售的书册，但现在只能成为一堆废纸。前几天君城下过一场暴雨，暴雨将君山上的乱石冲下来，撞毁了藏书室的一角，雨水和石流冲进来，几乎毁了所有藏书。
藏书室里有两个大男孩正在清理废墟，整间藏书室只有靠内书架上面的书保存了下来。积水还未褪去，底层的书都还在水里泡着。
殷尤小心翼翼地踩着突出水面的乱石，爬到书架上，收拾还未被毁掉的书册。一个正在清理乱石的男孩道：“小心，大人。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办好。”
说话的男孩叫崔康平，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很大，性格却有些懦弱。殷尤心里有些发苦问道：“其他人还在印书么？”
“是的，大人。”
“把他们都叫来，这里需要他们帮忙。”
崔康平慢慢趟过积水，爬上阶梯，左右脚交替站着用裤子把双脚擦净，然后穿上鞋才缓缓离去。
殷尤一边把书拿下来一边道：“郑平安，过来帮我把书搬到里面。”
郑平安踩着殷尤刚才走过的乱石跳过来，像只灵活的猴子，殷尤将十来册书交到他手上，殷尤注意到他的手已经被乱石划破，泥沙和凝固的血迹混在一起。
“你还好吧？”
“当然，大人。你能再给我多几册么？我可以的。”
殷尤再把几册书交给他叮嘱道：“小心些。”
殷尤关心的是人而不是书，毕竟这些书放了这么多年，殷尤早已不抱有希望有人把这些书买走。
君城的夏雨多而猛烈，除了损坏的藏书外，殷尤更担心藏书室的修缮问题，他急需要一批人手和一笔钱，必须赶在下次大雨前将藏书室修好，不然雨水会积满藏书室漫入一楼。
清理完书册后，殷尤坐在乱石上休息一会，他无聊地挖开脚下的石头，掏出一本被雨水泡烂的书，书册的封面已经烂了，但殷尤只要凭借内容就可辨别这是什么书。殷尤翻开其中一页，依稀看得出上面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十三国时期，这是由龙承时期的司法康亮所著的《十三国记》。殷尤翻到最后，前面的内容都可依稀可见，但“启王”龙元征服十二国，结束黑暗时期的历史却完全毁掉。
莫晢的房子紧挨着龙瀚的住宅，殷尤还未进去就闻到浓浓的的药香，照顾莫晢的只有两个老仆人，都是莫晢从北方带来的。老奶妈坐在庭院里扇着小炉子，炉上的药壶发出阵阵白烟。
老奶妈看见殷尤走进来，霍然起身施了个万福道：“世子。”
“老奶妈，莫晢他好些了么？”
老奶妈擦拭眼睛上的眼泪道：“医生已经来过，他说世子体弱，不能过于操劳。你是他最后的朋友，你可以试着劝劝他。”
殷尤知道他的身子一向不太好，他是个很勤勉的人，每次廷议从不缺席，可是昨天凌晨的廷议却不见他。
房间里阳光通透，丝毫不像是病人的房间，莫晢的床头还摆着盆产自南方的紫罗兰，另一侧的书柜上堆满账簿。
莫晢看到殷尤来看望他，他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你来了，我刚才躺床上小憩一会。”
殷尤本想来向莫晢开口要钱的，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殷尤又怎么能把话说出口呢？他只能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下去，他扫视着桌上凌乱的账簿，紧皱着眉头道：“你真该多请几个人来帮你。”
“你若能说服殷雷大人……”
“不能，父亲才不管王室的死活，没有人能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文钱，除非他自己愿意。”
无论莫哲说了多少遍，殷尤只能如此回答他。
“我从学宫里调几个人过来帮你，反正学宫里的人由王室供养，一样是从你手中拿钱出来，不用白不用。”
“可是安排人手是博士长的职责。”
“去他妈的博士长，我会给你安排人手。现下学宫归我管辖，难道我要用几个人都要他审批么？”
莫晢勉强笑了笑道：“算了，我拗不过你。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总不该只是寒暄几句吧。”
他看破了殷尤的心思，殷尤只能坐下来随便抄起一本账簿看来几眼，然后放下来道：“前些天大雨造成君山落石，毁掉了白塔藏书室一角，我急需一笔钱修缮。你知道的，白塔一年到头赚来的钱只能勉强维护运转，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要求金库出过一分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金库的运转也是勉强维持，我还准备削减一部分开支，王室已经没有一分多余的钱。”
“你在开玩笑？龙复执政时可是留下一大笔钱，后来我父亲当宰相的几年王国也欣欣向荣。”
莫哲摇摇头，殷尤看着他的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殷尤几乎忍不住跳起来问道：“怎么会？”
陈通挽着个妙龄女子的手臂，女子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薄纱长衣，除了内衣遮挡的部位，其它地方一览无余。看来陈通又收编了一位情妇，这位年纪不大的贵族每年都会从醉风阁里挑选几位女子，据说西城城南的育婴街有一大半院落都是他的房产。
陈通将女子送上马车，不忘在她丰满的臀部捏了一把，他不经意抬头瞧见殷尤，然后向殷尤微微颔首致意，殷尤礼貌地回敬。陈通上车后连忙催促马夫，好像急不可耐似的，等到马车远去，殷尤才收回目光。
叮叮当当。
热风扑脸而来，君城的夏天热得就像火炉，殷尤不知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殷尤晃动衣襟制造些凉风，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天气，殷尤真希望自己此刻就站在殷城的滨海庄园里。
殷尤瞧着屋檐下的风铃，九原大陆上并不出产风铃，但殷尤在家乡时见过许多这种玩意，尤其是在沿海的月亮街，几乎每家每户都挂有风铃。有次小妹因好奇贪玩想摘一个下来，却被主人喝止住，主人说风铃有辟邪镇宅之效，摘掉就邪物入宅，结果小妹的侍卫和主人发生了个小小的矛盾。
在殷尤的记忆中殷城是座美丽的城市，它甚至有“黄金之城”之称。殷城两面临海，冬暖夏凉，每当海风吹来时，他都能闻到充满在空气里清淡的咸味。此刻，他几乎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殷家庄园坐落在海边的峭岩上，峭岩下的白色沙滩是庄园属地。殷尤小时候经常赤脚在水边漫步，海水清凉而温柔，小妹则踩着殷尤的脚印，但在殷尤的记忆里小妹从未追上过他的脚步。
每当朝阳升起，海浪一层接着一层，波光粼粼，犹如一层黄金浸在水里。从殷城坐船出发，驶出黄金湾穿过月海，若顺风的话三天便可到达东方的月亮岛。
殷尤呆呆地看着屋檐下的风铃突然道：“你知道么？月亮岛百姓信奉海神。传说在东方的尽头住着一位海神，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万物皆是她的孩子。他们相信风从东方而生，至西方而灭。”
琴羽一边抚琴一边道：“所以每当风铃响起便是风起之时，故风铃亦有思乡之寓。”
“你也知道？”
“是位来自月亮岛的客人告诉我。”
琴羽说了个不太高明的谎话，月亮岛不属于安王国，醉风阁的女孩们只接待安王国的贵族。
殷尤把门轻轻关上，仿佛想将一切隔绝在外。
琴羽瞧见殷尤皱起眉头的模样抿嘴笑道：“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有个人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每次都要我读书给他听，不知道才怪。”
殷尤叹了口气道：“书上记载着许多历史，成功、失败，我们都该静下心来读一读，想一想，古人的教训都是从血与火之中得来的，只有看懂历史才不会重犯古人的错误。”
“吾从不知何为历史。以骨为简，以血为字，茫茫原野，苍苍白骨，所谓史书，不过如此。”
这句话是出自康亮所著《十三国志》的结语篇。在最后一篇中康亮总结过去的历史，他认为十三国年年交战，致使平民流离失所、惶惶终日， “启王”龙元结束黑暗时期正是上天的意志。龙元统一后虽几经波折，但康亮相信战争会自龙承的时代结束的。
结果不言而喻，此后三百年安王国一直重复着昨日的脚步。也许所谓的历史不过是人在原地转圈，殷尤心想。
琴羽的房间不大不小，房子中间由绣帘垂幕分割成厅房。此时绣帘卷起，琴羽盘坐在坐垫上，认真地拨弄琴弦，案角上的玉炉升起袅袅檀香。房间开有个窗口，窗口外正是醉风阁的乐湖。矮褟紧贴着窗户，矮褟的另一头是张梳妆台，铜镜、胭脂、眉笔等等，化妆所需物品应有尽有。
厅堂里摆有两张木案，角落上有个比殷尤还高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十三国志》、《未央集》、《龙泓游记》、《武王兵法》、《魏斯大陆史》等等。殷尤随手抄起第三层的《龙泓游记》翻开其中一页，摊平边上的折角，倚在床头认真地看起书来。这本书是由龙泓王子所著，书里记录了他花费三十年的时光游历整个世界的故事。
殷尤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又翻了一页，飞快地往下看。他突然道：“你知道吗？‘游龙王子’曾在长城上抵御过蛮族，又在塞外帮助蛮族抵御北方佬，只因他爱上了一位蛮族公主。”
琴声骤停。
琴羽颇有不满地望着殷尤问道：“这书你已经看过两遍了，难道你来这里就是为看书？”
殷尤又翻了几页，然后折上书脚把书合上放到一旁，叹了一口气道：“是为了来看你。”
“再为我弹一曲。”
琴声骤起，琴雨的纤纤十指错落有致，如秋雨般缜密。她弹得是首在东方沿海地区流行的乐曲，名字叫作《铁匠》，讲述一个贵族小姐爱上一个铁匠的故事，可惜这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殷尤瞧着琴羽弹琴的模样，这让他反而想起另一个有趣的故事。相传在南方有把无弦琴，有位大人请来许多著名的琴师都不能令其发声，直到后来来了位老头，他竟能让无弦琴发出声音，殷尤想破头都想不出这老头是用了什么古怪法子。
“中午时我看见你和令狐小姐。”
行刑前后他们的确在一起，但后来她有事就先离开了。
“令狐大人会将她许配给你？或者殷大人会让你娶她？”
或者两者都不。殷尤已经十九岁了，按理早该娶个大贵族的女子，可是天知道父亲是什么想法。十七年前的叛乱令狐家虽是支持父亲，但是他们后来心生芥蒂，两家差点反目成仇。
贵族们的这种破事不提也罢，殷尤淡淡道：“我们只是朋友。”
也许令狐信曾经考虑过把令狐绿衣许配给某个大家族，可能是西领的石家，北领的莫家，王境的风家，甚至是摄政王的两位儿子，但是殷家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哦？”
琴羽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算了，我们还是别纠缠这个话题。”
“执金吾失职砍头，为什么由王子亲自行刑？”
说起王国的历史，这当然是殷尤最熟悉的领域。他又拿起一旁的《龙泓游记》继续看下去，解释道：“安六世龙灵武力镇压八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史称九子争王。他不希望王室的大权再次旁落，所以他定了一条规矩，王储必须担任中尉掌管执金吾。一来可锻炼王储的执政能力，二来可将部分军权牢牢控制在王室手中。”
“既然不想大权旁落，那禁军为何不由王室子弟掌控？”
“那是因为外人往往才是最靠得住的。禁军是直接掌控整个王宫的，无论是国王的儿子还是兄弟，一旦他们掌握禁军，无论谁当国王都无法安睡，所有他们只好把禁军交给他们最信任的人掌控。”
“可是他们又怎能保证那个最受信任的人是忠臣呢？”
“谁都无法保证，但事实上纵观安王国的历史，担任卫尉的人忠诚度的确比其他人要好。”
殷尤反问道：“执金吾犯法，中尉亲自执行，你觉得是为什么？”
琴羽思考片刻道：“鲜血和恐惧？”
殷尤笑得很奇异道：“哈，有人曾说过鲜血与恐惧铸造一个国家。”
琴羽脱口道：“谁？”
“‘血龙’龙仇，一个死人。”
龙仇是龙磊的私生子，坊间传闻他是龙磊与某个妹妹苟合的结果。在龙磊执政期间政令混乱，龙磊本人穷奢极欲，荒淫无度，老年时受人唆摆几度欲废立太子，龙仇借机上位屠杀反对他的贵族。龙磊长子龙泓毅然舍弃王位，逃出君城。后来龙磊暴病而亡，当时就传出龙仇弑父的流言。
龙磊死后，他的次子龙钟成为国王，因说了句玩笑话嘲讽私生子而被龙仇所杀，在位期间仅有八个月。后来四朝太尉钟离立了个私生子龙平，他们又被龙仇所杀，钟离死后还被五马分尸。
殷尤不能认同这种观点，鲜血和恐惧非但铸造不了一个国家，反而将每个人变成刽子手，说不定这把刀什么时候落到自己头上。
“可是他还只是个王子，不是王储。”
琴羽终究不懂历史，殷尤笑了笑道：“这只是暂时，他是长子，立长子也是王国的传统。”
“传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你刚才就说过，龙泓身为长子就放弃了王位，由他弟弟继承。”
现下王国发展繁荣，王室内部稳定，殷尤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担心。不过近来民间有些谣言，说是“仁王”龙复未死，他正在君城的地宫组建一支军队等待机会夺取政权啦。龙复的三弟龙成藏在某个贵族的家堡里，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战争啦。龙复唯一的子嗣流落在南方的阳明帝国，与烈焰之地上的贵族谋攻安王国啦。
不过在殷尤眼中，这些谣言大多数是无稽之谈。龙氏三兄弟的灵柩就安放在君王峰的王陵里，殷尤还亲眼见过龙复和龙兴尸体。当年龙成带领禁军拼死力战，后被父亲的军队砍成肉酱，所以他的灵柩只摆有衣冠和骨灰。
殷尤注意到有条人影在门外徘徊，他猜测可能是虞姜的耳目，虞姜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竟敢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廷议成员。殷尤招手示意琴羽过来，琴声骤停，琴羽轻步靠近，殷尤一把将琴羽搂入怀中，手温柔地滑进琴羽的衣服，抚摸着她的胸脯她的胸脯温热而柔软。
殷尤轻声道：“门外有人监视，我猜是虞姜的耳朵。”
琴羽媚笑道：“管他是不是虞姜的耳目，我们有我们的事情。”
琴羽的胸脯逐渐变得坚挺，她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鼻音，殷尤的老二顿时有了强烈的反应。殷尤刚想说话，琴羽用她温柔而湿润的嘴唇吻住了他，殷尤闻到一股如兰花般的芳香，整个人沉醉在其中。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他们性趣。殷尤把嘴从琴羽的嘴上挪开，手从她的衣服里抽出来，故作镇定道：“是谁？”
“是我。”
殷尤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他道：“进来。”
张启辟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推门而进，他脱下黑袍的样子让殷尤差点认不出他来。张启辟只瞧了他们一眼便低下头，殷尤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琴羽整了整衣服，端坐起来，半开玩笑道：“张大人很少来醉风阁。”
张启辟咬咬嘴唇道：“从不来。”
殷尤有趣地打量着他，殷尤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绯红，就像个初恋的小伙子。他很好奇这位沉默的侍郎是否爱上了某位女子，或者他在情人街藏了个情人，张启辟至今未娶，殷尤不相信他没有那方面的需要。
“你要出发？”
“是，其他人在外面等我。我是来和大人道别，若非大人替我求情，我便要流放到长城。”
殷尤走到窗旁将身子探出四处张望，然后关上窗户，走到张启辟身旁低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要接下这个任务？”
“王爷只需有人承认不尽职责，而我恰是最好的人选。既然我是最好的人选，那我为什么不承认呢？否则单凭大人一席话怎能说服王爷？那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殷尤哈哈大笑，殷尤看着这位相貌平凡的侍郎，想不到这人的脑袋比许多人都要聪明。可是殷尤不相信单凭张启辟和几个执金吾就能杀死卫翟，殷尤不怀好意地猜测张启辟究竟在想些什么。
殷尤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你有自信你们能杀得了卫翟？”
张启辟连想都没想就道：“杀不了。”
“但你还是接下任务。”
张启辟朗声道：“吾王之命，不得不从。”
好一个“吾王之命，不得不从”，殷尤不知这句话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向张启辟作了一揖道：“去吧，大人。祝你好运。”
等到张启辟走后，琴羽迫不及待解下殷尤的腰带。殷尤看着她端正的五官，漂亮的脸庞，他不禁在想有多少男人吻过她的嘴唇，有多少男人上过她。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恶心，她是妓人，她的工作只是服侍男人，他告诉自己。殷尤扯下琴羽腰间的系带，脱下她的衣服，撩起她的长裙，似乎要把她当成自己刚才那些恶心的想法，将其撕成碎片。
“他是个无趣的人，连瞧都没瞧我一眼。”
的确，张启辟从进来到离开都只瞧着自己的鞋子，不敢正视他们。殷尤哈哈大笑道：“难道你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瞧着你这副模样？”
琴羽皱起鼻子，一脸嫌恶道：“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君子。”
殷尤正色道：“他的确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
殷尤突然捉住她的胸脯，凑到她的面前轻声问道：“难道我们今天是讨论君子的么？”
当然不是。
琴羽用她的嘴，用她的手，用她的脚去回答殷尤，它们灵活如她的舌头，她的全身仿佛会说话。殷尤为她褪去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琴羽穿着件白色薄纱的贴身内衣压在殷尤身上。她那一对含苞待放胸脯若隐若现，雾里看花，最是销魂。
殷尤解开她的内衣，双手抚摸她的胸脯，他用他的嘴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琴羽的身体在配合着他而扭动，发出销魂的叫声。他们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过了许久，琴羽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胸膛不停地起伏，胸脯骄傲地挺立在胸前，咽喉里发出如啜泣般的喘息声。
完事后，殷尤站起来准备穿上衣服，琴羽却挽住他的手臂道：“你就不能留下多陪我一阵？”
殷尤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道：“你知道我不能。”
琴羽松开拉住殷尤的手，她的样子看上去颇感失落，仿佛失去最宝贵的事物似的。殷尤突然回过头，看着她动人的脸庞，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我知道我的身份，一个青楼女子，一个无姓之人，而你是个贵族公子，我不能强求你做什么。”
“不。”
殷尤顿了顿，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道：“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接客。”
殷尤心头生起某种奇异的感觉，他分不清是爱惜，或是怜悯，还是可怜。他虽给不了她名分，但他至少能保护她免受屈辱。
醉风阁总管是个头发半秃、满脸假笑的老头。高老头年轻时学过演戏，曾经到处巡游演出，几乎整个王国百姓都看过他出演的戏剧，殷尤每次看见他都会怀疑这人到底是活在戏中还是真实世界里。
“殷公子。”
高老头满脸假笑道：“琴羽姑娘的服务还好吧。”
殷尤抛出一两黄金道：“从今以后琴羽不再接客。”
高老头故意翻查账本，摆出一副好像每个人都欠他银子的样子，苦着脸说：“这些钱恐怕不够……”
殷尤了解价格，他像变戏法似的把一小袋黄金抛在桌上问道：“这些钱够了么？”
高老头两眼发光，把袋里的黄金拿出来摆好，足足有四十两黄金之多。还未等高老头开口，殷尤道：“你若嫌少，我就走人。”
“够了，够了。”
殷尤再抛给他一两黄金道：“喏，这是给你的佣金。”
“替琴羽寻个安静的住处，再请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殷家人出手阔绰，你要记住这点。”
殷尤走出醉风阁后松了口气，他已经一贫如洗，他将所有积蓄买下一个女人，一个妓人。如果这事传到其它贵族耳中非成为笑话不可，如果这事传到父亲耳中，他不敢想象有什么后果。
醉风阁位于东城临水门附近，是供贵族们玩乐的地方。殷尤知道西城有条烟花巷，巷里有十数家妓院，有的来自魏斯大陆的金发美女，有的来自阳明帝国的女性奴隶，但他从未去过那里。
东城大街走到底，转入君山左侧的沿山大道，尽头处便是君城的藏书馆。藏书馆是由上千块白色的巨石堆砌而成，外表犹如座白色的雪山，人们更习惯把它称为“白塔”。整座白塔独立于东城的西北角，建于“文王”龙文时期。白塔最底层呈正方形，每层面积逐减，共有九层，白塔最顶层的方台甚至比王宫的金顶还高出许多。白塔的门口是两扇高大的黑铁门，颜色黝黑，门上朴实无华，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推得开，比王宫的宫门还要厚重。
进门后左侧是个前台，前台里坐着个大男孩。葛周平是个孤儿，当殷尤收纳他时不过八岁，想来已有七年，几乎和殷尤来到君城的时间一样长。他很聪明，不过用了一年时间就学会读写，而且还能当老师教导其它孩子。
殷尤倚靠在前台，吩咐葛周平把账簿拿来。他虽不善于管理金钱，但他需要知道白塔还有多少钱，他现下迫切需要一笔钱。殷尤细查账簿，发现只剩下一百七十来两银子，其中有一百两还是前些天入账。殷尤从未见过有如此大的一笔银子入账，不禁对这桩交易感到兴趣，他再翻查前些天的记录，发现有人一次性买走一百册书。
“前些天买走一百册书的是什么人？”
“一个来自明月城的商人，蓝眸褐发，还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这可非常少见，明月城的商人远渡怒海而来，他们的商船要不停靠南领，要不去往东领，或者前往月亮岛。君城远在内陆，他们又怎会浪费时间跑到内陆做生意呢？
“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说他到月亮岛做茶叶生意，顺路路过君城买些关于九原大陆的书。不过我一看他就知道他在说谎，他以为我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从明月城到月亮岛只能走逸城的水路或者绕过南边的巨浪海峡，怎么会顺路路过君城呢？”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来自明月城的商人不畏千里渡过怒海，去往月亮岛做茶叶生意，“顺路”到君城买了一百册书。
“他买走的是艾伦文还是安文？”
“安文。”
这就更有意思了，据殷尤所知魏斯大陆所使用的大多是艾伦文，他们称之为通用语，这位来自明月城的商人买走一百册的安文书籍要干什么呢？殷尤继续细看目录，发现这人买走的都是些普通的历史书和故事书。
令狐绿衣熟悉怒海对面的情况，下次找个机会问问她。
殷尤把账簿推开，向白塔深处走去，白塔底层是由九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白塔的中心是镂空的，九个大小不一的火盆从顶层垂直悬挂下来，九个火盘相通，它们设计得很巧妙，只要最顶层的火盆不加满油，灯油就绝不会泄出来。
白塔西北角落有间藏书室，里面本来全部都是待售的书册，但现在只能成为一堆废纸。前几天君城下过一场暴雨，暴雨将君山上的乱石冲下来，撞毁了藏书室的一角，雨水和石流冲进来，几乎毁了所有藏书。
藏书室里有两个大男孩正在清理废墟，整间藏书室只有靠内书架上面的书保存了下来。积水还未褪去，底层的书都还在水里泡着。
殷尤小心翼翼地踩着突出水面的乱石，爬到书架上，收拾还未被毁掉的书册。一个正在清理乱石的男孩道：“小心，大人。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办好。”
说话的男孩叫崔康平，他的眼睛总是瞪得很大，性格却有些懦弱。殷尤心里有些发苦问道：“其他人还在印书么？”
“是的，大人。”
“把他们都叫来，这里需要他们帮忙。”
崔康平慢慢趟过积水，爬上阶梯，左右脚交替站着用裤子把双脚擦净，然后穿上鞋才缓缓离去。
殷尤一边把书拿下来一边道：“郑平安，过来帮我把书搬到里面。”
郑平安踩着殷尤刚才走过的乱石跳过来，像只灵活的猴子，殷尤将十来册书交到他手上，殷尤注意到他的手已经被乱石划破，泥沙和凝固的血迹混在一起。
“你还好吧？”
“当然，大人。你能再给我多几册么？我可以的。”
殷尤再把几册书交给他叮嘱道：“小心些。”
殷尤关心的是人而不是书，毕竟这些书放了这么多年，殷尤早已不抱有希望有人把这些书买走。
君城的夏雨多而猛烈，除了损坏的藏书外，殷尤更担心藏书室的修缮问题，他急需要一批人手和一笔钱，必须赶在下次大雨前将藏书室修好，不然雨水会积满藏书室漫入一楼。
清理完书册后，殷尤坐在乱石上休息一会，他无聊地挖开脚下的石头，掏出一本被雨水泡烂的书，书册的封面已经烂了，但殷尤只要凭借内容就可辨别这是什么书。殷尤翻开其中一页，依稀看得出上面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十三国时期，这是由龙承时期的司法康亮所著的《十三国记》。殷尤翻到最后，前面的内容都可依稀可见，但“启王”龙元征服十二国，结束黑暗时期的历史却完全毁掉。
莫晢的房子紧挨着龙瀚的住宅，殷尤还未进去就闻到浓浓的的药香，照顾莫晢的只有两个老仆人，都是莫晢从北方带来的。老奶妈坐在庭院里扇着小炉子，炉上的药壶发出阵阵白烟。
老奶妈看见殷尤走进来，霍然起身施了个万福道：“世子。”
“老奶妈，莫晢他好些了么？”
老奶妈擦拭眼睛上的眼泪道：“医生已经来过，他说世子体弱，不能过于操劳。你是他最后的朋友，你可以试着劝劝他。”
殷尤知道他的身子一向不太好，他是个很勤勉的人，每次廷议从不缺席，可是昨天凌晨的廷议却不见他。
房间里阳光通透，丝毫不像是病人的房间，莫晢的床头还摆着盆产自南方的紫罗兰，另一侧的书柜上堆满账簿。
莫晢看到殷尤来看望他，他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你来了，我刚才躺床上小憩一会。”
殷尤本想来向莫晢开口要钱的，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殷尤又怎么能把话说出口呢？他只能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下去，他扫视着桌上凌乱的账簿，紧皱着眉头道：“你真该多请几个人来帮你。”
“你若能说服殷雷大人……”
“不能，父亲才不管王室的死活，没有人能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文钱，除非他自己愿意。”
无论莫哲说了多少遍，殷尤只能如此回答他。
“我从学宫里调几个人过来帮你，反正学宫里的人由王室供养，一样是从你手中拿钱出来，不用白不用。”
“可是安排人手是博士长的职责。”
“去他妈的博士长，我会给你安排人手。现下学宫归我管辖，难道我要用几个人都要他审批么？”
莫晢勉强笑了笑道：“算了，我拗不过你。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总不该只是寒暄几句吧。”
他看破了殷尤的心思，殷尤只能坐下来随便抄起一本账簿看来几眼，然后放下来道：“前些天大雨造成君山落石，毁掉了白塔藏书室一角，我急需一笔钱修缮。你知道的，白塔一年到头赚来的钱只能勉强维护运转，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要求金库出过一分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金库的运转也是勉强维持，我还准备削减一部分开支，王室已经没有一分多余的钱。”
“你在开玩笑？龙复执政时可是留下一大笔钱，后来我父亲当宰相的几年王国也欣欣向荣。”
莫哲摇摇头，殷尤看着他的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殷尤几乎忍不住跳起来问道：“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