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任之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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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从太学院的西门外出发,缓缓向南城驶去。

    这座河阳城,古都了千年,见惯了改朝换代。城内的大道小巷,高楼废墟,庙宇民宅,酒肆坟场,随着兴亡灾乱不知改变了多少次,才成了今天这个格局,也不知再过多少年,又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马车的车轮碾在巷子的石板上,骨碌碌作响,遇到上坡,磨光了的石板总会让马很吃力,车夫拿竹条打在马腿上催促,才能慢慢爬过去。马车是太学院配给每一位夫子专用的,河阳城里的男人,武官骑马,文官坐轿,唯有太学院的夫子们乘的是马车,据说是效仿古时的圣人。可是太学院历来节俭,难得为夫子们置换新马新车,夫子们的马都很老,车也旧,这其中最老最旧的,当属孟夫子用的这一驾了。

    马车一路向南,越到南城道路越狭窄,曲折环转,然而街市越越繁华,越热闹。河阳的北城是大魏皇宫所在,各部府衙和达官贵人的府邸也都在这一带;西城是金翼卫的营所和各种官营的造办工坊,宫里和官府用的大宗器物,都是在这里造办;东城,是天地坛,太学院和甘霖苑的所在,天地坛是皇上祭祀天地的圣地,太学院是大魏的最高学府,甘霖苑,种养了从各地贡来的嘉禾鸟兽,寓意大魏物产丰美,是皇家的禁苑。

    南城没有如其他三城那般规划的井井有条。这里百姓杂居,百业兴盛,河阳百姓的吃穿住用行,都集中在这里。天下第一繁荣的市场——河市,就开设在南城的城墙之外,那更是三教九流杂居,中外货物交汇的地方。城墙的地下开挖了几条方便百姓出入的便道,更让南城和城外河市融为一体。来自中原各国的生意人,还有来自南方蜀地,来自西方的沙原和胡地,北方的戎奴,西南的金丹,以及海外的霓虹、茫崖等地的商队、手艺人,都在汇集城外的河市经营,也在那里住居生活。三皇子魏显的最爱——跳艳舞的胡人戏班,就驻扎在这里。

    当然,河阳毕竟是大魏的帝都所在,首善之区,稳定最重要。河市虽然给大魏提供了滚滚财源,但这些五湖四海的外邦人,如果没有取得大魏的户籍,是不能在都城内长期生活居住的。有在河阳常年经营买卖的外邦人,活一辈子都没有得到在城里安顿生活的资格——没有大魏户籍就不能买地买房,也不能租房,子女不能参加府学的科考,也就不能在大魏谋求官职功名。这便使河阳附近有女儿的人家特别的傲娇,因为娶一个大魏的女人做老婆,是这些外邦人拿到户籍最快的办法,河阳的少女们自然是奇货可居了。

    车外的人群越来越拥挤热闹,孟夫子的马车越行越慢。车子转进一条挂满了灯笼和彩绸街道,道路两侧楼阁林立,女人的歌声伴着丝竹管弦袅袅的从各处传来,这便是南城最有名的十二坊了。古玉的一个随从远远地跑来给孟夫子施礼,然后引着马车往前行,路过几处挂着“怜春坊”、“丹杏坊”牌匾的门楼,来到一座三开间的大门前。在这条花团锦簇的街上,这座大门稍显严肃,不像是消遣场所,倒像座衙门。大门正中挂着金字牌匾,上书“昇平坊”三个大字,魏显和古玉两个小子就站在门前,恭敬的迎候孟夫子。

    古玉的仆人扶孟夫子下车,这街上的脂粉香气阵阵,孟夫子一时无福消受,打起了喷嚏。古玉和魏显忙上前行礼,迎进了院内。进门来绕过三间正堂,后面却是别有洞天,这是一座花园,中间是一湖碧水,湖中和岸边高低错落砌着太湖石,石上青苔斑斑,一座小亭子立在湖中的假山之上,湖里疏疏落落的长着些睡莲,游弋着几条悠闲的锦鲤,湖边有一条抄手游廊,游廊的临湖一侧设了栏杆和连椅,可坐可倚。孟夫子不禁赞叹,这种消遣的场所,也有如此雅致的园子,像是大户人家的私园。

    穿过廊子向右,是一道月门,门上青砖刻有“藏拙”二字,月门双扉半掩,并无人来迎接。孟夫子有些疑惑,南城十二坊的这些消遣场所,是举世闻名的温柔乡,销金窟,这里花团锦簇,春意醉人,招蜂引蝶,一笑千金。昇平坊被推举为十二坊之首,定然是京城纨绔子弟们流连忘返之地。然而眼下这个地方竟如此的清幽,有些出乎孟夫子所料。

    众人来到月门前,仆人轻扣门环,不一会里面传出男子的声音询问:是谁呀?

    仆人正要答话,古玉高声回答:陈兄,是我和三皇子来了。

    孟夫子更加疑惑,堂堂大魏国的小侯爷,怎么会和一个昇平坊的人称兄道弟?

    门从里面推开,出来一个男子。这男子见着魏显和古玉,连忙作揖道罪,小的不知道是三皇子和小侯爷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古玉说,陈兄不要客气,我和三皇子是常客,就免了这些俗礼吧。倒是今日请了一位前辈来做客,还请陈兄费心了。

    男子见孟夫子鹤发长髯,身形清瘦,眼珠浑浊但目光沉静,颇有些书卷气,一定是读书人,小侯爷却不介绍这位老先生的名号,只以“前辈”代称,看来是不方便。男子见多识广,向前对着孟夫子行礼,说:小的见过前辈,前辈大驾光临,小的们荣幸之至,请前辈和皇子、侯爷随我到里面来歇息品茶。

    穿过月门,是个方方正正的庭院,北侧是个五开间的两层阁楼,南侧是三开间的小楼。姓陈的男子引众人到北侧阁楼的正厅,这正厅与富贵人家的摆设一样,正当面悬着名家的字画,堂上对摆着主客的桌椅。富贵人家悬着的正堂字画,孟夫子常常是不屑于欣赏的,无非是寓意吉祥富贵、多子多福的牡丹石榴、寿星神仙之类,庸俗不堪。挂在这个正厅上的画,画的也是一位仙子,只见她骑者飞龙,衣袂飘飘,飞过一座仙山,在云霞之上御风飞翔。这个仙子画的极美,冰雪肌肤,如水双眸,神情怡然,姿态十分柔美,画家的笔意也极为凝练,并无过多的涂脂抹粉,不过寥寥几笔,跃然纸上,美而不媚,灵气十足,恰到好处。

    起初孟夫子并没有看明白这幅画的寓意,他以为像十二坊这种地方,挂美女仙子不过是风月场所应景的规矩,只是画家的功力十分了得,这仙子画的赏心悦目,过目难忘,不禁驻足多看了几眼。待到他看到画两侧的字联——虽然是采用了冷僻难辨的古字,但难不倒孟夫子——才恍然大悟,明白这幅画的典故:

    上联——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

    下联——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

    孟夫子不禁大声赞叹起来:妙啊,真真是妙!

    古玉和魏显见孟夫子赞赏这幅画,以为是赞赏仙子画得美。魏显问道:先生对仙女画也颇有研究?

    孟夫子笑了笑,没有答话,只问那男子:这位小哥,墙上这字画,是何人所作?

    男子答道:这是我家师傅亲手所绘,字也是他老人家写的。

    孟夫子更加惊奇,问道:想不到昇平坊的主人竟是一个书画大家,可否问一下你师父的名讳?

    男子答道:我家师傅姓庄,名齐云。

    孟夫子一生钟爱收藏书画,对古今书画大家如数家珍,却不曾记得庄齐云这个当世名家,于是便问:不知道你家师傅在不在,能否有幸拜见一下?

    男子笑着说:前辈稍等,皇子和侯爷驾临,我家师傅是一定来相见的,我现在去告知师傅,稍后便来。

    说罢,男子引三人入座,招呼下人奉上茶水,便匆匆去了。

    孟夫子见这房里的物件,无一不精致,摆设也非常用心,让孟夫子甚是欢喜。两个小子请他来十二坊,他以为会是他以为的那般境况。虽说他是文人名士,但相信是真名士自风流,并不抵触。可是从进了这昇平坊的门,一切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大门上挂着“昇平坊”三个字,他还以为是进了哪位世家名宿的后花园。且自打进门起就没见过一个女子,这难道真是被推为十二坊之首的“昇平坊”吗?

    不一会的功夫,一位长者随刚才的男子走进房来,见到三人,连忙行礼,说道:哎呀,皇子和侯爷今日驾临敝坊,也不提前给草民传个旨意,好让草民到街口迎接去。

    古玉说:我每次来都让你跑去街口迎接,只怕你有几双的鞋子都会磨破了底。

    三人随意寒暄了几句,老者早看见孟夫子坐在一边,也过来行礼,说:这位老先生一定是皇子和侯爷带来了贵客,小的有礼了。

    古玉看两人行了礼,对老者说:庄师傅,我这位前辈可是收藏书画的大行家,刚才对你墙上的字画好一番赞扬,我和皇子为何从来不知道你书画也这般好?

    被称作庄师傅的长着笑着说:不过是年轻时候胡乱涂抹的,看了挂在这里现眼,没得让行家笑话,老先生谬赞了。

    孟夫子忙说:庄师傅过谦了,这幅仙子的画无论是布局还是线条造型,俱属上乘,笔力简洁凝练,功力不是一般深厚,且近代以来,名家所画仙子,多是骨相纤瘦,而这副画上的仙子,丰纤相宜,不落俗套。

    古玉依着孟夫子的评点,重新审视着这幅画,而魏显早就听傻了,根本是云里雾里。

    孟夫子继续说:藏得更深的是这幅画的寓意。起初,我以为这只过是借了仙子之名,画的一个美艳的绝色,供俗人赏玩意淫罢了。后来我看到两旁的字联,才明白这里边有大寓意。

    什么大寓意?古玉好奇地问。

    你看,上联: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下联: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这是出自于庄子的《逍遥游》,这画原来用的是《逍遥游》“藐姑射之山”一章的典故。

    这次轮到古玉也云里雾里了。什么逍遥游,什么猫狗舍之山?这都是说什么呢?

    孟夫子见二人完全懵了,突然愤怒起来,说:也怪不得你们不知道这么好的文章,太学院让你们天天死背经书,空念圣贤,整日耗费在那些酸腐无能的死腐儒的屁话上,教出来的不是榆木脑袋,就是奸贼之辈。

    庄师傅听他这样讲,又见他对着皇子和侯爷竟然这么不客气,已经猜出来他是太学院的夫子,而且是不得志的夫子。他看三皇子和侯爷脸色不爽快,连忙说:

    我大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是太祖就定下的国策。皇子和侯爷自幼在太学院随夫子求道圣贤,熟读经书,没有机会接触逍遥游这类杂家的文章。

    古玉和魏显听庄师傅为他们打圆场,不禁乐了。魏显说:庄师傅不必为我俩掩饰,我俩在太学院学业不精,年考都过不了,求道圣贤熟读经书,那是没有的事,要不然也不会请夫子来这里商谈相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