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城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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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mon sep 12 23:44:45 cst 2016

    一向人烟稀少的七星山脚下今日似乎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各式各样——有伙夫打扮的高大男子,有唇红齿白的少年书生,有浑身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小姐,有衣衫简单的平常孩童……总之,大伙儿行色匆匆,目的地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便是七星山颠,树海之畔那群楼矗立之处。

    可是人多了,平日里只容得下两三人并排行走的山间小道也变得空前绝后的拥挤,前来的人群纷纷挤在路上,若从山顶上俯视,就像有一条细长的黑蟒缓缓游动。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矛盾,尤其是在此刻,在这群顶着烈日一心只想先人一步到山顶的人群中,则更是如此……

    “喂!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给我家公子让路,要是误喽时辰,我虎三定要你们躺着回去!”一个身材高大,满身彪肉的大汉扯着嗓子喊道,那气势,冷不丁让人联想到拦路抢劫的土匪强盗。

    听到这炸雷似的吼声,前面的人纷纷侧身,极艰难地让出一条小道,只容得一个人侧身而过。

    “嘿!就这屁大点地儿,就算交差啦?”大汉斜了目光,一条贯穿左眼的刀疤让他原本就扭曲的嘴脸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众人暗自吸了口凉气,尤其是站于他左右的,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汉环视四周,突然把手朝左边一指:“你!快快让开!”说着,就把鹰爪一般的大手直往一人胸上抓去,周围的人纷纷捂了嘴,在肚里发出一声尖叫——那人双脚所立之处,正是百丈高崖边上的一块青石!只需风一吹,那人怕就摔得血肉模糊了吧!更何况……

    时间像是放慢了速度一般,宋初年此刻只是眼睁睁看着这双染满污垢的黑爪直冲自己胸前而来,霎时间脑袋一懵,满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摔下之后去后面目全非的模样——自己孤身一人,若是无人拾掇,只会白白便宜了山崖下的猛兽蛆虫了吧……这样想着,他屏息闭眼,浑身僵直。

    “罢了吧!虎三。”突然,一个声音从大汉身后传来,尖尖细细,稚气未脱。

    虎三的手都能触到那人的粗布衣袍了,却瞬间停在了半空,像是那声音带了多大魔力似的。

    众人纷纷让路,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个缓缓上前而来的身影上,霎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悄无声息。

    “这路又不是咱家的,大家都走得,何必如此?伤了大伙儿的和气!”

    宋初年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一个小童正带了笑抬头望着自己,藏蓝衣裳,白玉腰珮,鲤纹长靴,却正是粉雕玉琢的模样。而刚才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彪形大汉,此时却低了头,垂手肃立于一侧。

    “怎么样大哥哥。没伤着吧?”小童道,语气很是关切,白嫩的小脸上仍是淡淡笑着。

    “没……没事……”宋初年刚从生死一线上捡了一条命回来,说起话来舌头直打结,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就甚好!”小童眯了眼睛道,声音轻轻的,温软得像棉花。“走吧。”他转过脸去看着虎三说道。宋初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从余光中瞥到那位被唤作虎三的大汉肩膀倏然一震,头都没抬地便随在小童身后。

    宋初年早已三魂没了七魄,腿一软瞬时跪在了地上,甚至顾不上周围的讥讽之声,连忙从悬崖边上连滚带爬地爬到道路另一边,汗湿透了的灰色粗布衣裳被他这么一滚,尽沾了满身满头的污泥,再加上原本就穿的像个乞丐,这下就更显狼狈了,有几人皱着眉头远远绕开他走过,他却只顾着扶了石壁,想极力站起来,双腿却颤颤巍巍的,没有一丁点儿力气……远远的,只有清脆的环佩之声,穿过纷杂的脚步声,遥遥传来……

    “哈哈哈,你这幅怂样儿,竟也敢来七星?还是早早回家去找你老娘吧!”

    “就是就是,软骨头一个嘛!被吓吓就站不起来了!哈哈哈……”

    有几个武人打扮的汉子走到他面前,指指点点,笑声极响。

    宋初年低下头,觉得面上像要烧起来一样,指上的关节被他纂得发白,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却再明白不过了——从小到大,每次只有别人骂他辱他的份儿,他的拳头又何时为他争取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尊严呢?又或许,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已经没了拥有这两字的权利……他只觉得双腿抖得越发的厉害了。

    “不过那小崽子到底什么来头!怕都还在吃奶呢,竟敢跑到这山上送死?”笑够了,其中一个汉子眯着眼睛道,他极力挺直了腰杆儿,头高高扬起,好显得自己高大威猛。

    “你小声点,不要命啦!虽是不知何人,可这么大排场的,岂会是普通人?”有人劝道。

    “哼!管他老子是谁,来这山上的,都是有本事的,俺会怕了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哈哈……”看到周围人略有恐惧的表情,那个汉子的头扬得更高了。

    “那是!我们老大是谁?大名鼎鼎的漠北霸王——”

    话声戛然而止,随着“咔嚓”一声响动,宋初年只觉得脸上脖子上传来一阵湿热,像有又黏又滑的物什掉落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只觉得满手黏黏腻腻的,看时,手上只沾了一片白花花油乎乎的玩意儿,要是加上些葱花,就像极了他幼时常遛进隆福楼后厨偷吃的豆腐脑……只是手上的这片东西,散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诶呦——真是可惜啦!”一只白的发青的手从宋初年头上伸了过来,指甲长的出奇,指节突出,倒像是一把白骨。那手指轻抚上宋初年的脸,将他脸上的白色物什都抹了去。

    “这么好的东西,可别给糟蹋了!”那声音不男不女,透着些许妖异。宋初年抬起头,却只见眼前那人一身黑衣黑发,正把手上的白花花送到唇边,全都舔了个干净,完毕,还不忘咂咂嘴,一副满足的表情。

    “嗯,都说蠢人的味道最好,果不其然呢!”那黑衣人挑眉,露出细长的眼眸,却是一副极妖娆的女子面孔,可看身形,结实颀长,分明是个男子!

    宋初年移开目光,却猛地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脸面血肉模糊,脑颅不知被什么东西敲开了一个碗大的口,白花花还冒着热气的**正流的遍地都是……周围有几个人,正捂着口鼻,可是花花绿绿的液体仍旧顺着指缝往出流下来。

    宋初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子热流顺着口鼻直往外喷,他又一次跪在红白相间的地上,再也没法站起来了……恍惚中,耳边响起衣衫摩擦的声响,接着便有一人尖叫,随后,有无数只脚踏来,地面震动着,人群尖叫着,视线,渐渐模糊……

    今日,便是七星十年一度的招新之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文心阁众弟子便拾掇起来,嘈杂不断——平常这时候,这里还只有声声鸟鸣呢!

    易霜用被子裹着脑袋,仍然穿着单衣,拼了命想再次入睡,可是事与愿违,门外的吵闹声更加响了。

    “小九,快些起床了!”有人走近她床畔,声音温柔细腻。

    易霜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云秀正坐在床畔,附了身看她,一双眸子与往常一样,温柔如水。

    “是么?云师姐,为何外面这么吵闹?是走水了吗?”

    “若是真走水了,你还能完好无缺地睡在这儿?”云秀笑道,“你忘了?今日是招新仪式啊,门里上下现在都忙得团团转呢!”

    “啊!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易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睡意全无,满头秀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像极了藏书阁脚下的杂草。

    云秀轻轻抚上易霜的头顶,理了理她那到处飞舞的发丝。易霜不由得闭上眼睛,感受着头顶软软的触感,以及她身上独有的,一种叫人心安的香甜味道。

    “今日,温大哥也要去参加招新的,我前些日子说好了要去看哒!”

    “噢?是啊!”云秀收回手,“呐,你若想去看,便要先完成你自己的事情吧!别忘了,今天可是你受罚的最后一日啊!”她笑了笑,接着道:“招新仪式正午才开始,你要是现在前去打扫,兴许会赶得上呢?”

    “说的也是!这几日整天待在藏书阁,我都快染上那儿的霉味啦!”易霜嘟急忙掀了被子跳下床,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踩来踩去。

    临近中午,阳光直照着黄绿相间的林子,入了秋,往日纯粹的林海却像是被染脏了一样,正处于极为尴尬的阶段。

    易霜正疾步跑在林间的小路上,仪式快要开始了,要快些才行!她小脸发红,像是一片青叶在树林间飘过。这条路平时并没有人走,除非是有很紧急的事需要传达,因为这里的树丛较别处稍稍低矮写,需躬了身子才行,不然会被树梢上的尖刺划破脸皮!可是身材小巧的年轻人就另当别论了……

    眼看日上枝头,远远地,她好像听到了号角声从青竹峰方向传来,这是仪式开始前极为重要的祭祖环节。易霜粗重地喘息着,逐渐加快了脚步……

    要说人不顺利的时候,各种倒霉的事儿就会一拥而上。

    易霜面朝下重重摔在一堆发霉了的落叶里时,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就是这句话。她赶忙起身,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上拍打,就扭头直往来时的那条路上仔细查看——方才明明是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感觉上,绝对不会是树枝之类的。

    这里阳光鲜少照射到,只是有几块零星的光斑透过树梢稀疏之处洒落在地面潮湿的泥土以及易霜穿着的青绿衫上,不远处,易霜眯了眼睛才看得清的所在,隐隐约约有一个灰暗的人影躺在树影下。

    易霜顾不得满身灰土,走近了看时,只见一个人正脸朝下趴着,不知死活,落叶盖在他身上,像是一床被子罩住了他身上极为破烂的灰布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