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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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入地狱的好人

    见买卖要黄,老者却也急了,招手道,“喂喂,别急着走嘛,哪有你们这样谈生意的,又怕这又怕那儿的,有解不开的地方可以坐下来谈嘛。”

    齐仁把两手一抄,说,“哎呀,俺是怕啊,这人和货都被吞了,可就赔大本了。”

    老者失声一笑,说,“你们是强盗吗?”

    “当然不是。”齐仁说。

    “你是来杀人的吗?”

    “更不是。”

    “我们呢?我们是强盗吗?”

    “看起来——不像。”

    老者怔了怔,又问,“我们是杀人的土匪吗?”

    “这个……说不准。”

    老者不悦,说,“我们像土匪?”

    齐仁蹲了下来,继而学着老者的样子盘腿坐地,和老者面对面。

    齐仁说,“不一定非得是土匪才杀人啊,也不一定,好人不会被当成坏人给杀了啊,你看,我的兄弟只是来跟你们借点酱,是借啊,可不是抢,借不借由你们,可你们呢,把人家的饭碗给砸了,这合理吗?就算是来要饭,也没有把人家饭碗砸烂的道理啊,还有他——”

    反手一指丁三,说,“不过是不愿让自己的东西给你们抢去,你们就下重手打,你看这脸肿的,看这衣服给撕,要饭的都没有穿这么破的衣服的,可我们这兄弟呢,打了你们的人了吗?他本可以一枪托就砸得打他的人脑袋开花,可他没那么做。”

    老者释然一笑,说,“你们不是坏人,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谈生意,刚才的误会是难免的,都是因为你们穿了这身衣服,你想一下,一个披着狼皮的羊要往羊群里挤,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丁三马上凑过来,对老者说,“大爷啊,既然你看出我们不是坏人,您老能不能发个话,找个人帮俺把这身狼皮缝上几针呢?”

    老者看了看丁三被撕破的衣服,点点头,侧脸朝栓子娘看去,他说,“丁家嫂子,你就帮他补一下吧。”

    栓子娘应了声,便去包袱里找针线。栓子跑过来拽丁三,丁三就跟着栓子奔栓子娘跟前来,栓子娘取好针线,一抬头,见丁三已站在面前,不禁怔了一下,脸忽地微微一红,指着丁三的衣服说,“来,脱了,我给你缝缝。”

    “暧,好。”丁三忙把挂缠在身上的装备缷下来,脱下那件破布飘飘的衣服递给栓子娘。

    “家里大哥姓丁啊?”丁三试探着问。

    “嗯。”栓子娘点点头,她已全神贯注于那件破衣服上。

    “我也姓丁。”丁三说。

    “是吗?”栓子娘似是笑了笑。

    “青石村里姓丁的多吗?”丁三又问。

    “不,只有俺们一家,俺男人是外来户。”栓子娘说。

    “哦,”丁三笑道,“兴许我和大哥还同宗。”

    “也许吧。”栓子娘的眼睛一直盯在衣服上,她的眼睛很亮,有光在眼睛里闪,并不只是洞里火光的映射,因为眼里的光,是柔美而妩媚的,这眼里的光突然把丁三的眼睛拉得呆滞起来。

    丁三五岁就成了孤儿,戏楼老板收留了他,老板有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在自家的院落里长大,当老板把他也领进这个院子里时,那孩子的娘就用她透露出恶意的质疑的目光狠狠地在他身上扫,并用这种目光把丁三和老板反复地对比着看,看得老板没办法,只好把丁三领到了戏楼里,从此他再也没有进到那个院子里,他是在戏楼里长大,是由戏楼里的一班活计带大的,他或许可以时常从老板的怜悯和关怀中体味到一丝父爱,但母爱又是怎样的?他陌生,他也渴望。

    老者瞟了一眼栓子娘,叹口气,悄声对齐仁说,“她家男人是在去年和鬼子的战斗中牺牲的,可惜啊,年纪轻轻的。”

    齐仁也回头看了栓子娘一眼,啧了啧嘴,说,“也怪不得这里的人对我们这么发狠了。”

    老者打量着齐仁,“我看你们真的不坏,为啥要当汉奸呢?”

    “这个……他怎么说呢?”齐仁挠了挠头,回头瞧了一眼贾有才,眼光忽一闪,道,“有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几个往这坑里跳,不是害人,是救人,你想想啊,今晚上,要是让别人遇见你们会怎样?你还能和我坐在这里谈生意吗?”

    老者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如果遇到的是别人,也许会是一场灾祸。”

    齐仁一拍掌,“对了嘛,这地狱里也需要像我们这样的好人,您说是不是?”

    老者又深点一下头,脸上展现笑容,道,“几位是高义之士,舍已为人,老朽佩服!”

    田大雄却已急不可耐,道,“这鸡,哎呀——别都炖烂了啊。”

    老者笑道,“货到,鸡就归你们。”

    田大雄也不待齐仁发话,调头就往洞外去了。

    一个汉子凑到老者身边,低语道,“这鸡可是留给咱伤员同志的啊。”

    “我知道,”老者说,“鸡我们可以再杀两只,可这手榴弹和子弹我们很难能弄到,同志们也需要它们啊。”

    不多时,田大雄抱着三颗手榴弹跑进洞来,几个人又分摊了子弹,集齐五十发,一并摆在老者面前。

    刚才那汉子又凑到老者耳旁,“这事是不是得跟队长说一声呢?别犯了纪律。”

    老者的脸上即就现出犹豫的神色。

    贾有才见状忙道,“,老丈,像我等这般不成气候之人,尚可主宰这几颗手榴弹,如您老这般德高望众,威信遍泽乡里的贤翁,怎会做不了一只鸡的主呢?”

    老者翻目白了贾有才一眼,略一沉思,说,“好吧,老朽我就权且做这个主,咱们成交。”

    得了这话,齐仁众人俱是心喜若狂,一起围拢住那口炖鸡的锅,商量怎样把锅里的这只鸡连肉带汤都带走。

    “这锅,我们端走行吗?”齐仁问老者,“吃完了,再还给你们。”

    “可以。”老者点头道,他并不担心齐仁众人会把锅贪了去,持枪而不肯抢掠的人,又怎么肯只掠走一口锅呢?

    丁三的破衣服栓子娘只补好了一处,她仍穿针引线继续补,挑眉瞧见丁三仍愣在对面,就说,“这一时半会也补不完,你先去吧,送锅回来的时候,衣服就补好了。”

    丁三连声说谢,就把装备搭在身上,忙跟上已经抬锅向外走的三个人。

    有酒,又有肉,而且还有一锅鲜美的肉汤。

    肉汤总能保持着热气蒸腾的状态,这是因为铁锅被支在一堆篝火上,篝火不大,他们还顾忌着自己担任警戒的职责,所以火上只放了几棵干枝,但在这深黑的山间,一丝火苗的蹿动,就可以惊转来隐在黑暗中成千上万的眼睛,这些眼睛多是动物的眼,当然也有人的眼睛。

    这是一顿十分惬意的晚餐,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油滑,锅里的最后一口汤,是田大雄倒干的,倒进了他的肚子里,他的舌头仍不甘心地在锅沿上舔了半圈。

    鸡竟然还留下两只翅子,包裹好由小武收藏以待明天再吃。

    丁三急着要去送锅,想拽田大雄,可田大雄捧着滚圆的肚子哪里也不想去,见一旁草叶茂密,扯过来几把,在身下一铺,四肢一伸躺上去死也不肯动弹,再看其他人,都没有要去的意思,只好顶着锅独自去了。

    大家都舒坦地躺着,身下的草很厚,巨石岩壁正挡住山风,现在睡觉该是最好的时候。

    篝火仍在,余意似乎未尽。

    贾有才概叹道,“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吃得这么舒畅的饭。”

    小武笑道,“我看咱这不是来担任警戒的,是来搞野外聚餐的。”

    齐仁打了一个响嗝,说,“警戒也要先吃饱了饭嘛,咱现在就排排岗吧,那个谁,大雄,大雄你没睡吧?”

    “什么事啊?老大。”田大雄言语含混地问。

    “你想排第几岗?”

    “俺就第一岗吧,俺不愿意睡了一半再被人叫醒。”

    “那好,你就第一岗,等丁三回来,你告诉他,他是第二岗,然后是老道,我第四岗,小武最后一岗,好了,就这么定了。”

    齐仁仿佛已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我先睡了,轮到谁上岗就叫一声。”

    齐仁说完这些话,就不再出声了。

    山风被岩壁遮弱了许多,变成徐来微风,将四周丛树灌木搓出些许窸窣的声响。

    忽然,远处有枪声传来,开始是零星几声,后来就连成乒乒乓乓地一片。

    齐仁眯着朦胧的眼睛,抬了一下头,篝火早已熄灭,四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含混地问道,“这是哪里打枪啊?”

    “好像……很远……不在咱这里。”丁三在半梦半醒间回答着齐仁,他不知何是时回来的,身上穿着已缝合好的军服。

    “现在……是谁的……岗?“齐仁在迷迷糊糊中还惯性地坚持着他的职责。

    “是……二哥吧。”小武也被远处的枪声扰到了,他翻了个身,又呼呼地睡去。

    远处的枪声很快就停了,黑莽莽的山峦,又陷入沉寂之中,岩壁下的鼾声仍肆无忌惮地继续着,鼾声似乎把这沉寂的山峦扰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于是,不久之后,远处的枪声又响起来。

    当枪声再响起时,鼾声仍在继续,仍是肆无忌惮,连从岩石上飞过猫头鹰都显得有些仓皇和无奈。

    齐仁突然醒来,醒来时就立刻坐了起来,起来时还在自语道,“坏了坏了,该是我的岗了。”

    然而这时候的太阳已经把一半的脸搭在了灰蒙蒙的山峦上了。

    小武搓了一下眼,伸了个懒腰,看到齐仁坐在那里看他,忙也坐起身,连声道歉,“哎呀,这多不好,睡过头了,最后一班岗应该是我,结果让大哥给替了。”

    齐仁摇摇头,说,“我没替你,同样,也没人替我。”

    小武感到奇怪,就顺着齐仁的目光去看贾有才。

    贾有才刚刚睁开眼,似乎是在想什么事,忽然想了起来,他急坐起身便撞上了齐仁和小武的目光,然后三个人的目光汇在一起再去看丁三,丁三揉着懵懂的眼睛,慢慢从草垫上坐起,发现有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便感到很奇怪,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出鼻子和耳朵都在,似乎没缺什么,也没多什么,于是就问,“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昨天晚上,你没有值岗。”齐仁说。

    “值岗?”丁三愈加显得莫明其妙,说,“值什么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家都睡了,我也就睡了啊,不知道什么值岗的事。”

    “噢——”田大雄一拍草垫,忽地坐了起来,用手劲使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说,“对不住各位了,昨晚是我睡着,我开始还想着我是第一岗来着,只想闭上眼先养养神,谁知道这上眼皮一碰到下眼皮,它俩就粘一块了,怎么分也分不开了。”

    “合着是一岗都没值,”齐仁站了起来,拍去粘在身上的草屑,说,“咱们五个人,大睡了一晚,一点也没防范,我就奇怪啊,这么大的山,怎么就没有狼来呢?咱这里正好有一个这么肥的家伙,一定很合它的胃口。

    田大雄又嘿嘿两声,说,“狼俺见过,它不喜欢吃肥肉,喜欢吃瘦肉。”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贾有才身上,贾有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马上又镇静道,“不用看我,我是皮包骨头,根本就没肉,狼见了都会掉眼泪的。”

    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翻着眼睛回想着说,“昨晚上,好像听到有枪声啊。”

    “噢,是有枪声,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看来真的是有枪声嗳。”田大雄说。

    “枪声我好像也听见了,”小武一脸神秘地说,“不过我好像还听到了脚步声,很多的脚步声,就从咱们前面不远的地方跑过去。”

    齐仁吃惊道,“从咱们这里过去的?”

    “是啊,”小武说。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们?”齐仁说。

    “我当时也是迷迷糊糊的,还做着梦,以为是梦里的声音,那些声音呼拉地一过去,我就又睡过去了,后来隐约听到枪声,我也没醒,现在想一想,我敢肯定,那声音就是脚步声。”

    齐仁沉思道,“这么说,昨晚上是有人从咱们这里过去了,然后,那边才有的枪声,那边……,那边是哪边?”

    “那边,应该是青石村吧。”贾有才说。

    “坏了,”齐仁说,“青石村肯定是被人偷袭了。”

    “那,现在那里还有人吗?”田大雄问。

    齐仁急忙招手道,“快,快,收拾一下,我们赶快回青石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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