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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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四)

贵(抬头)没有一个,太太,没有一个。(突然疑惧地)太太,您怎么?

繁(回想,自己疑惑)多半我是胡思乱想。(坐下)贵(贪婪地)啊,太太,您刚才不是赏我们一百块钱么?可是我们大海又把钱回了,你想--[中门渐渐推开。

贵(回头)谁?

[大海由中门进,衣服俱湿,脸色阴沉,眼不安地向四面望,疲倦,愤恨在他举动里显明地露出来。繁漪惊讶地望着他。

大(向鲁贵)你在这儿!

贵(讨厌他的儿子)嗯,你怎么进来的?

大(冰冷)铁门关着,叫不开,我爬墙进来的。

贵你现在来这儿干什么?不看看你妈找四凤怎么样了?

大(用一块湿手巾擦着脸上的雨水)四凤没找着,妈在门外等着呢。(沉重地)你看见四凤了么?

贵(轻蔑)没有,我没有看见,(觉得大海小题大作,烦恶地皱着眉毛)不要管她,她一回儿就会回家。(走近大海)你跟我回家去。周家的事情也办妥了,都完了,走吧!

大我不走。

贵你要干什么?

大你也别走,--你先跟我把这儿大少爷叫出来,我找不着他。

贵(疑惧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你要怎么样?我刚弄好,你是又要惹祸?

大(冷静地)没有什么,我只想跟他谈谈。

贵(不信地)我看你不对,你大概又要--大(暴躁地,抓着鲁贵的领口)你找不找?

贵(怯弱地)我找,我找,你先放下我。

大好,(放开他)你去吧。

贵大海,你,你得答应我,你可是就跟大少爷说两句话,你不会--大嗯,我告诉你,我不是打架来的。

贵真的?

大(可怕地走到鲁贵的面前,低声)你去不去?

贵我,我,大海,你,你--繁(镇静地)鲁贵,你去叫他出来,我在这儿,不要紧的。

贵也好,(向大海)可是我请完大少爷,我就从那门走了,我,(笑)我有点事。

大(命令地)你叫他们把门开开,让妈进来,领她在房里避一避雨。

贵好,好,(向饭厅下)完了,我可有事,我就走了。

大站住!(走前一步,低声)你进去,要是不找他出来就一人跑了,你可小心我回头在家里,--哼!

贵(生气)你,你,你,--(低声,自语)这个小王八蛋!(没法子,走进饭厅下。

)繁(立起)你是谁?

大(粗卤地)四凤的哥哥。

繁(柔声)你是到这儿来找她么?你要见我们大少爷么?

大嗯。

繁(眼色阴沉沉)我怕他会不见你。

大(冷静地)那倒许。

繁(缓缓地)听说他现在就要上车。

大(回头)什么!

繁(阴沉地暗示)他现在就要走。

大(愤怒地)他要跑了,他--繁嗯,他--[萍由饭厅上,脸上有些慌,他看见大海,勉强地点一点头,声音略有点颤,他极力在镇静自己。

萍(向大海)哦!

大好。你还在这儿。(回头)你叫这位太太走开,我有话要跟你一个人说。

萍(望着繁漪,她不动,再走到她的面前)请您上楼去吧。

繁好!(昂首由饭厅下)[半晌。二人都紧紧握着拳,大海愤愤地望着他,二人不动。

萍(耐不住,声略颤)没想到你现在到这儿来。

大(阴沉沉)听说你要走。

萍(惊,略镇静,强笑)不过现在也赶得上,你来得还是时候,你预备怎么样?我已经准备好了。

大(狠恶地笑一笑)你准备好了?

萍(沉郁地望着他)嗯。

大(走到他面前)你!(用力地击着萍的脸,方才的创伤又破,血向下流)萍(握着拳抑制自己)你,你,--(忍下去,由袋内抽出白绸手绢擦脸上的血)大(切齿地)哼?现在你要跑了!

[半晌。

萍(压下自己的怒气,辩白地,故意用低沉的声音)我早有这个计划。

大(恶狠地笑)早有这个计划?

萍(平静下来)我以为我们中间误会太多。

大误会?(看自己手上的血,擦在身上)我对你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是没有血性,只顾自己的一个十足的混蛋。

萍(柔和地)我们两次见面,都是我性子最坏的时候,叫你得着一个最坏的印象。

大(轻蔑地)不用推托,你是个少爷,你心地混帐!你们都是吃饭太容易,有劲儿不知道怎样使,就拿着穷人家的女儿开开心,完了事可以不负一点儿责任。

萍(看出大海的神气,失望地)现在我想辩白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你是有目的而来的。

(平静地)你把你的*或者刀拿出来吧。我愿意任你收拾我。

大(侮蔑地)你会这样大方,--在你家里,你很聪明!哼,可是你不值得我这样,我现在还不愿意拿我这条有用的命换你这半死的东西。

萍(直视大海,有勇气地)我想你以为我现在是怕你。你错了,与其说我怕你,不如说我怕我自己;我现在做错了一件事,我不愿意做错第二件事。

大(嘲笑地)我看像你这种人活着就错了。刚才要不是我的母亲,我当时就宰了你!(恐吓地)现在你的命还在我的手心里。

萍我死了,那是我的福气。(辛酸地)你以为我怕死,我不,我不,我恨活着,我欢迎你来。我够了,我是活厌了的人。

大(厌恨地)哦,你--活厌了,可是你还拉着我年青的糊涂妹妹陪着你,陪着你。

萍(无法,强笑)你说我自私么?你以为我是真没有心肝,跟她开心就完了么?你问问你的妹妹,她知道我是真爱她。她现在就是我能活着的一点生机。

大你倒说得很好!(突然)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娶她?

萍(略顿)那就是我最恨的事情。我的环境太坏。你想想我这样的家庭怎么允许有这样的事。

大(辛辣地)哦,所以你就可以一面表示你是真心爱她,跟她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可以,一面你还得想着你的家庭,你的董事长爸爸。他们叫你随便就丢掉她,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阔小姐来配你,对不对?

萍(忍耐不下)我要你问问四凤,她知道我这次出去,是离开了家庭,设法脱离了父亲,有机会好跟她结婚的。

大(嘲弄)你推得好。那么像你深更半夜的,刚才跑到我家里,你怎样推托呢?

萍(迸发,激烈地)我所说的话不是推托,我也用不着跟你推托,我现在看你是四凤的哥哥,我才这样说。我爱四凤,她也爱我,我们都年青,我们都是人,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结果免不了有点荒唐。然而我相信我以後会对得起她,我会娶她做我的太太,我没有一点亏待她的地方。

大这么,你反而很有理了。可是,董事长大少爷,谁相信你会爱上一个工人的妹妹,一个当老妈子的穷女儿?

萍(略顿,嗫嚅)那,那--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有一个怒容逼着我,激成我这样的。

大(紧张地,低声)什么,还有一个女人?

萍嗯,就是你刚才见过那位太太。

大她?

萍(苦恼地)她是我的继母!--哦,我压在心里多少年,我当谁也不敢说--她念过书,她受了很好的教育,她,她,--她看见我就跟我发生感情,她要我--(突停)--那自然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大四凤知道么?

萍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含着苦痛的眼泪,苦闷地)那时我太糊涂,以後我越过越怕,越恨,越厌恶。我恨这中不自然的关系,你懂么?我要离开她,然而她不放松我。她拉着我,不放我,她是个鬼,她什么都不顾忌。我真活厌了,你明白么?我喝酒,胡闹,我只要离开她,我死都愿意。她叫我恨一切受过好教育,外面都装得正经的女儿。过后我见着四凤,四凤叫我明白,叫我又活了一年。

大(不觉吐出一口气)哦!

萍这些话多少年我对谁也说不出的,然而。(缓慢地)奇怪,我忽然跟你说了。

大(阴沉地)那大概是你父亲的报应。

萍(没想到,厌恶地)你,你胡说!(觉得方才太冲动,对一个这么不相识的人说出心中的话。半晌,镇静下,自己想方才突出的原因,忽然,慢慢地)我告诉你,因为我认你是四凤的哥哥,我要你相信我的诚心,我没有一点骗她。

大(略露善意)那么你真心预备要四凤么?你知道四凤是个傻孩子,她不会再嫁第二个人。

萍(诚恳地)嗯,我今天走了,过了一两个月,我就来接她。

大可是董事长少爷,这样的话叫人相信么?

萍(由衣袋取出一封信)你可以看这封信,这是我刚才写给她的,就说的这件事。

大(故意闪避地)用不着给我看,我--没有功夫!

萍(半晌,抬头)那我现在没有什么旁的保证,你口袋里那件杀人的家伙是我的担保。

你再不相信我,我现在人还是在你手里。

大(辛酸地)周大少爷,你想想这样我完了么?(恶狠地)你觉得我真愿意我的妹妹嫁给你这种东西么?(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来)萍(惊慌)你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