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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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三)

萍以後?--(冒然地)我娶她!

繁(突如其来地)娶她?

萍(决定地)嗯。

繁(刺心地)父亲呢?

萍(淡然)以後再说。

繁(神秘地)萍,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萍(不明白)什么?

繁(劝诱他)如果今天你不走,你父亲那儿我可以替你想法子。

萍不必,这件事我认为光明正大,我可以更任何人谈。

--她--她不过就是穷点。

繁(愤然)你现在说话很像你的弟弟。

--(忧郁地)萍!

萍干什么?

繁(阴郁地)你知道你走了以後,我会怎么样?

萍不知道。

繁(恐惧地)你看看你的父亲,你难道想像不出?

萍我不明白你的话。

繁(指自己的头)就在这儿:你不知道么?

萍(似懂非懂地)怎么讲?

繁(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第一,那位专家,克大夫免不了会天天来的,要我吃药,逼着我吃药,吃药,吃药,吃药!渐渐伺候着我的人一定多,守着我,像个怪物似的守着我。他们--萍(烦)我劝你,不要这样胡想,好不好?

繁(不顾地)他们渐渐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小心点,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偷地在我背後低着声音说话。叽咕着,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後铁链子锁着我,那我真成了疯子。

萍(无办法)唉!(看表)不早了,给我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繁(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

萍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

繁(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

萍(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

繁(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然,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的事,我不提了。(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挛。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我从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哀婉地诉出)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後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我死,才算完。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他愿意人人看我是怪物,是疯子,萍!--萍(心乱)你,你别说了。

繁(急迫地)萍,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走--萍(躲闪地)不,不成。

繁(恳求地)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儿--萍(恐惧地)什么。你简直胡说!

繁(恳求地)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萍(惊惧地望着她,退后,半晌,颤声)我--我怕你真疯了!

繁(安慰地)不,你不要这样说话。只有我明白你,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也知道我的。你什么我都清楚。(**地笑,向萍奇怪地招着手,更**地笑)你过来,你--你怕什么?

萍(望着她,忍不住地狂喊出来)哦,我不要你这样笑!(更重)不要你这样对我笑!

(苦恼地打着自己的头)哦,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为什么要活着。

繁(酸楚地)我这样累你么?然而你知道我活不到几年了。

萍(痛苦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么?你明白我每天喝酒胡闹就因为自己恨,--恨我自己么?

繁(冷冷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不这样看,我的良心不是这样做的。(郑重地)萍,今天我做错了,如果你现在听我的话,不离开家;我可以再叫四凤回来的。

萍什么?

繁(清清楚楚地)叫她回来还来得及。

萍(走到她面前,声沉重,慢说)你跟我滚开!

繁(顿,又缓缓地)什么?

萍你现在不像明白人,你上楼睡觉去吧。

繁(明白自己的命运)那么,完了。

萍(疲惫地)嗯,你去吧。

繁(绝望,沉郁地)刚才我在鲁家看见你同四凤。

萍(惊)什么,你刚才是到鲁家去了?

繁(坐下)嗯,我在他们家附近站了半天。

萍(悔惧)什么时候你在那里?

繁(低头)我看着你从窗户进去。

萍(急切)你呢?

繁(无神地望着前面)就走到窗户前面站着。

萍那么有一个女人叹气的声音是你么?

繁嗯。

萍后来,你又在那里站多半天?

繁(慢而清朗地)大概是直等到你走。

萍哦!(走到她身后,低声)那窗户是你关上的,是么?

繁(更低的声音,阴沉地)嗯,我。

萍(恨极,恶毒地)你是我想不到的一个怪物!

繁(抬起头)什么?

萍(暴烈地)你真是一个疯子!

繁(无表情地望着他)你要怎么样?

萍(狠恶地)我要你死!再见吧!

[萍由饭厅急走下,门猝然地关上。

繁(呆滞地坐了一下,望着饭厅的门。瞥见侍萍的相片,拿在手上,低叹,阴郁地)这是你的孩子!(缓缓扯下硬卡片贴的像纸,一片一片地撕碎。沉静地立起来,走了两步。)奇怪,心里安静的很!

[中门轻轻推开,繁漪回头,鲁贵缓缓地走进来。他的狡黠地的眼睛,望着她笑着。

贵(鞠躬,身略弯)太太,您好。

繁(略惊)你来做什么?

贵(假笑)跟您请安来了。我在门口等了半天。

繁(镇静)哦,你刚才在门口?

贵(低声)对了。(更神秘地)我看见大少爷正跟您打架,我--(假笑)我就没敢进来。

繁(沉静地,不为所迫)你原来要做什么?

贵(有把握地)原来我倒是想报告给太太,说大少爷今天晚上喝醉了,跑到我们家里去。现在太太既然是也去了,那我就不必多说了。

繁(嫌恶地)你现在想怎么样?

贵(倨傲地)我想见见老爷。

繁老爷睡觉了,你要见他什么事?

贵没有什么事,要是太太愿意办,不找老爷也可以。--(着重,有意义地)都看太太要怎么样。

繁(半晌,忍下来)你说吧,我也可以帮你的忙。

贵(重复一遍,狡黠地)要是太太愿做主,不叫我见老爷,多麻烦(假笑)那就大家都省事了。

繁(仍不露声色)什么,你说吧。

贵(谄媚地)太太做了主,那就是您积德了。--我们只是求太太还赏饭吃。

繁(不高兴地)你,你以为我--(转缓和)好,那也没有什么。

贵(得意地)谢谢太太。(伶俐地)那么就请太太赏个准日子吧。

繁(爽快地)你们在搬了新房子后一天来吧。

贵(行礼)谢谢太太恩典!(忽然)我忘了,太太,你没见着二少爷么?

繁没有。

贵您刚才不是叫二少爷赏给我们一百块钱么?

繁(烦厌地)嗯?

贵(婉转地)可是,可是都叫我们少爷回了。

繁你们少爷?

贵(解释地)就是大海--我那个狗食的儿子。

繁怎么样?

贵(很文雅地)我们的侍萍,实在还不知道呢。

繁(惊,低声)侍萍?(沉下脸)谁是侍萍?

贵(以为自己被轻视了,侮慢地)侍萍就是侍萍,我的家里的--,就是鲁妈。

繁你说鲁妈,她叫侍萍?

贵(自夸地)她也念过书。名字是很雅气的。

繁"侍萍",那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么?

贵我,我,(为难,勉强笑出来)我记不得了。反正那个萍字是跟大少爷名字的萍我记得是一样的。

繁哦!(忽然把地上撕破的相片碎片拿起来对上,给他看)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贵(看了一会,抬起头)你认识,太太。

繁(急切地)你认识的人没有一个像她的么?(略停)你想想看,往近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