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天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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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度春秋后,又是一春的到来。

    而此时,正是当初那九个在大藏书阁聚集的孩子再度在大藏书阁聚集的日子。但和当初不同的是,这时他们的父母老师,甚至其他学院有时间的人,以及少见的,其他学院的代表也在这里。也不尽然,因为其中有几个孩子的父母并没有来全,就比如是学院长老长期在外的申相武的父亲。

    而且,此时,申相武也并不在。

    整个充满仪式感的场面就这么静止着,上座的院长没有催。其他的人虽然有些不耐,但却也有了习惯的意思。

    “那个——”

    “怎么了?”

    几个其他学院的代表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话了,其中一个向着旁边主持仪式的副院长发问:“敢问贵院为何迟迟不开始仪式?”

    “还请见谅,因为道路曲折有一个学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这个回答让代表们产生了一阵骚动,你学院再大能有多大,今天是评定这些年轻人是否有资格参加统试的日子,这还不能准时到。无论此人是修功德还是修书,都太过分了。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戳地声从场地的一边渐渐飘了过来,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正不断地用手中的手杖探索着地面。终于,这个身影站到了已经聚集在这里八人队伍之末。

    是个瞎子?

    其他学院的代表们无不愕然。在这个人类并不强大的世界中,任何的残缺都是致命的。因为连没有残疾的人都必须努力才能求生的世界,残疾几乎预示了淘汰的命运。而且这个少年残疾的还是双目,一个人最赖以为生的感官。但没有时间给他们再私下里讨论,随着这个少年的到来,考核他们是否拥有参与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统试资格的仪式就开始了。

    说是仪式,因为这对于一个正常在学院学习的孩子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考核,所以久而久之,每个人的第一次考核就变成了一个仪式。在这个仪式性质的考核中,因为很少有人能在参加第一次统试前能运用灵力,所以只要能够随意打出一套作为基础的功法就算通过。

    也许是这个学院里哪个大人物的孩子吧,无论如何参加过统试即便在山上世界待不下去,去山下世界却已经是了不起的一种资历了。看着队尾的那个迟到的人,一众学院代表们都禁不住地这么想。

    一个一个的上前,在众人面前演练起了一套套在场长辈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功法。修功德的功法多大开大合,气势浩大而凌厉。修阴德的多变,多柔和的却也有刚劲,多以持久见长。修文的自有书生意气风发,修武的则有领军帅阵战场之势。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一个修功德的女孩上场后一起手时,带起的那一道萤火般的湛青色光芒。

    在这道光芒下,所有的人都轰动了。那萤火般的光芒,正是引运灵力的标志。而一个能在第一次统试前就能摸到运用灵力的法门的人,毫无疑问将在这一次的统试中获得相当优异的名次。甚至在接踵而至的第二次统试中也可以说保揽了一定的竞争力。而一般一届第一次统试中,都只有不超过十指之数的年轻人引发了灵力所产生的光芒。

    “唐墨影,通过!”

    宣布的副院长脸上露出了笑容。场上的女孩鞠了一躬,轻巧地走出了众人注视的场地。

    “这是副院长的孙女吧?”

    “是啊!”

    “难怪了,难怪了……”

    “长得这么漂亮,还有气质,真是好有福气的一个女孩啊。”

    如同爆炸版的议论声猛然响了起来,不止一个的其他学院代表纷纷开始向周围的人打听这个女孩的信息,好回去向自己的学院报告。

    在这般热烈的声浪中,一个还是有些习惯了弓着身子探向地面的人慢慢走到了场地中央,但是没有人在乎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无非是个过场而已。

    申相武心里十分的平静,在他四年前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从母亲口中知道了当年自己在林中碰见的那个女孩,就是这个学院副院长的孙女。或许副院长给自己这个功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离开他孙女呢?这种想法都没能在申相武的心中引起波动,因为他心中有自己当年手里书籍的全部内容,而且一个个事实也证明了那里面讲的并不是骗人的传说。

    起步,不知为何,申相武总觉得有一个很有距离感的熟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突然,申相武原本要演练的四象步变了,变得只剩下最基础的步法方位跟辅助的几式身法。

    向东,回西转步——

    那本书籍是一本修命运的功法,是所有学院都共有的,但从来都无人选择的一本功法。而无人选择,甚至都无人辅修的原因,第一就是因为这本功法中的文字语言不过就只能算作一个提纲梗概。没有具体的细节,更像是一个人随手写下的心得被整理到了一起,看起来几乎毫无意义。第二是这本功法入门方法太过苛刻。不只有一种方法可以入门,但最简单的也需要入门者有深入解析至少百种事物的知识阅历,而且要求如此知识阅历之人不可兼修其他。而最难的一种,就在背过全书后自闭一感官修行至感应天脉。天脉是天道的脉络,世人千万,皆在天道之下。想要感应天脉是何其不可思议,非修命修运者不可能。

    人自己能关闭的感官,其实就是眼睛的视觉。而闭上眼睛后,在感应到天脉前一旦睁开便是前功尽弃。而且即便感应到了天脉也只是入门,对于命运仍然是束手无策。而如何改变命运却是修命运之人所追求的唯一目的,但感应到的事情是何其缥缈,能抓住其中哪怕一丝一毫都可能穷尽一人之一生而毫无其他作为。

    一代又一代的人倒在了这里,从天资卓越到一无所成,慢慢的,人们就抛弃了修习命运。而但凡能看懂修命运功法的人都会明白,修命与修运其实都属于修命。只不过修运只是在尝试改变一时的时运变化,而修命则着眼于一生之格局高低。

    转首回身,很快的,这一套步法就完成了。没有人在意他,甚至都没人疑问为何他的演练的功法如此简单基础,比其他人用的时间足足短了一倍有余。因为这个人对他们没有什么价值,而刚才叫唐墨影的女孩对他们有绝对的价值。

    “噗,小影儿你看,申相武居然走了一套四方步法就这么下来了!”

    昌明燕背着人群拍了身边唐墨影一下,有些忍不住笑地向着朝她这边仪式结束的聚集地走来的申相武笑到。毕竟太不可思议了,就仿佛一个人提了壶开水就获得了举重竞技的资格了一样。四方步法是他们一开始,甚至都未正式开始学习就掌握了的步法。而且这个申相武好像还在几个细节上做错了。

    “嗯。”

    “小影儿?”

    “啊?啊。”

    唐墨影一下从呆然的状态下转醒过来,有些迷茫的把视线收了回来,略有动摇地看向了昌明燕。

    “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发呆了?”昌明燕有些着急的看着有些发傻的唐墨影,“小影儿你现在肯定是瞩目的焦点啊!要不是你爷爷在上面,估计现在其他学院都回来挖你到他们学院呢!”

    “没,没事。”

    刚才申相武冲我看了一眼?不,大概是错觉。唐墨影有些焦虑地捻起了垂在耳边的发丝,自己几年间再也没有去那片山林间的空地,而自从申相武闭上了眼镜后也几乎没有正常的上过学院的课程。他不是在后排静静的聆听,就是在练习时自己先问问大体怎么做,然后慢慢自己从那里尽可能地试着做出来。但结果总是笨拙可笑的,而到了最近,他也貌似习惯了这一切。所以自己可以算几年都没有机会和小时候一样跟申相武见过面了。但刚才自己在看着申相武的时候却冥冥中感觉他也在看着自己,而且刚才他走的那套四方步法中特意加上了自己当年纠正过他的几个错误,是巧合吗?怎么可能,我一直看着他闭着眼睛啊!

    “各位,好久不见了。”

    慢慢自己靠着探杖走过来的申相武轻松地跟这边的八个人打招呼,但没有人回应他。申相武也习惯了,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他在做的事情根本就不被常人认可。而被常人认可范围内的能力甚至都不如他在四年前的水准,并且他还老是有一些特殊待遇,被同龄人所疏远也是在所难免的。申相武也懂得,其实不只是同龄人,自从他开始了闭目修行,有数不清的白眼与嘲讽就从他黑暗的世界背后出现了。偷偷地,仿佛怕他听不见般的辛辣话语,申相武知道这其中不仅仅只有青年的声音。

    而且自己一般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今天就是回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心情好点。

    其实我也跟他们的行为方式没什么区别啊。申相武突然笑了,笑得身前那八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随着副院长宣布仪式结束,人潮瞬间涌向了通过仪式的这些人。自然而然的,申相武就这么出现在了人群的包围之外,并且很容易的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母亲。然后在他母亲的教训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离开了藏书阁。

    “院长,你觉得他成功了吗?”

    副院长语气有些激动,眼睛虽然时不时往自己孙女那边看一眼,但热切的目光却始终盯着申相武。刚才申相武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无论是找到位置,还是在人群中的穿行,他的动作都完全没有迟疑地行动。这根本不是一个闭上眼睛的人能做到的。

    “难说。”

    院长此时也突然闭上了眼睛,随即摇了摇头。

    “我当年并没有魄力选择闭目修行,所以我感应到的天脉只能是在我视野中与我相连的。而我感应不到这个天道在这个孩子身上联系的天脉。”

    “但我感觉他成功了。”

    副院长有些热切的看着远去的申相武,手掌忍不住地攥了攥。

    “那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院长无奈的看着副院长,出了一口气,“也许是时机吧,但你的小孙女还能等多久?而且即便他成功了,那件事也完全要看他,你怎么保证他能接受呢?”

    愣了一下,副院长呆然的看向了院长:“当年你给算出的那片林地,然后那个男孩也已经步入了命修的道路,那之后……”

    “我说老伙计啊,”院长看着天空,没有面对看着自己的副院长,“一旦那孩子成了命修,那他的命运自己就能看的无比清楚。你如果还想他对你不抱有过分的敌意,我建议你还是算了。”

    “可是!”

    “命运就是这样,你改变了一点,那之后它就会为了修正这一点不断地变化。而人力有穷尽,不可能无限的对抗下去的。”

    但如果改变的不是命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后半句话卡在院长的心里,没有能够说出口。看了眼旁边的副院长,他无能为力地看了眼远处已成为一个小黑点的申相武。

    尽管今天经历了一个仪式,但申相武并没有改变他的习惯:傍晚出去溜一圈。虽然已经四年没见过了,但是当年的那个小平台还是那样的熟悉,只不过熟悉的从景物变成了气味声音跟感觉。静谧,这是申相武最平静的感觉。可是这片山林不断随风舞动的声音却并不如此,可是无论身边如何舞动,申相武都是那样的平静。

    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挡住漏进的夕阳,本来就黑暗的眼前变得更加乌黑。申相武最喜欢这么做了,因为这能让他感觉到他还能看得见。只是现在的他好像有点心事,仿佛也是在等什么一样。

    慢慢回到家中,申相武闻到了一股气味,这股气味混合乐尘世的烟尘与喧哗,酒气沉没在味道的深处,而尘埃则厚厚埋在这股气息之上。

    “儿子你回来啦?你爸爸今天刚回来!”

    母亲高兴地迎了出来,但却看见申相武淡淡的站在门口没有往前走。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老爸能想着来看我参加这个仪式。”

    啪嗒,一声木板的呻吟声,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对着申相武走了出来,站在了他母亲的旁边。父亲想了又想,没有说出一句话。

    “但正好,爸妈,现在才是我真正的仪式。”

    申相武突兀的打断了父母试图想说什么的气氛,脸上的表情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蹦断了一样,整个身体猛地放松了下来。

    “怎么了?”

    父亲沉闷的疑问声发了出来,这是申相武好几月没听到过的声音。

    “没什么啊,没什么。”

    不用去看,申相武也知道母亲也跟父亲一样紧张的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安排,也谈不上刻意。但是他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他的体内炸开,自己体表的皮肉仿佛为此层层翻开,一个尚不明晰的感觉如同实质的器官般衍生了出来。然后与此同时的,根本不像是紧闭了四年的双眼就这么轻易地睁开了。

    “什么?!”

    随着父母惊呼声,映入申相武眼前的,是已经莫名不同了的父母。本应熟悉的样子也蒙上一层陌生的特征,但那种感觉却并没有改变。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与双手,申相武疑惑地眨了眨眼,自己的肢体长这个样子么?算了,这貌似不重要。

    “爸,妈,怎么说呢,我成功了。”顿了顿,看着要哭出来的母亲,申相武笑了笑,转头望着父亲的脸庞,“但也只是入了门,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你变了很多,虽然一直在变,但现在更让人感觉平和了。”

    “那是,但内心却是惊涛海浪啊。”

    “等等。”

    突然叫停了对话,父亲的身体快速的奔向了屋内。而看着一切的母亲,则在原地没有动,但脸上已经上了泪珠。

    过了一会,身上又变土气了一些的父亲拿着一个手臂长的盒子走了出来。

    “既然你已经睁开眼睛了,那这个从火山边弄来的剑就给你吧,不是要统试了么。”

    接过盒子,申相武看到的是一把通体黑褐色,发着黑红淡芒的古朴剑。令他吃惊的是,这把一入手就出现了一丝丝淡淡的温热感——“这是一把仙品剑?”申相武惊讶的瞪向了自己的父母,一般修行者有一件不错的中品法器就已经是很好了,而进一步的上品法器就基本与多数的修行者无缘了。而这把样式朴素的剑所表明的特质虽然只是刚刚达到仙品的水平,但那也是上品法器之上的仙品啊!甚至连母亲都不曾有过一把的仙品啊!

    “妈,你不要么?”

    申相武有些责怪的看着父亲,然后把这柄剑往母亲身前送了过去,但被推回来了。

    “我不要,我修文的,丹书铁劵还好,这柄剑本身就不适合我。”

    说得对,但——申相武拿着这柄剑有些发呆。他并没有因为这把仙品的剑而高兴,他是因为自己感受到的事物而高兴。深深地一躬,申相武把剑收在了身侧,用腰间的余剩的系绳拴住了剑鞘。

    今天,他准备四年来真真正正认真的开心一次。

    第二天醒来,脑中沉沉不起,口中干燥发粘的申相武从宿醉中挣扎起来。习惯性闭着眼睛摸索着床沿下床,但脑子里想了想,就睁开眼睛笑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而又熟悉:从窗外进来的阳光,身下的床铺,甚至眼前少女的身影都是那样的熟悉——

    不对。

    哪里不对。

    再来一遍,阳光,床铺,我的房间不错。然后眼前的这个少女是谁!?

    申相武直接被吓得如同猫一般向后蹿到床内侧,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让整个家发出了一声危险的声音。

    “怎么了?见到我至于这么害怕么?”

    咦,这个小姑娘是谁啊?声音还挺清脆的。申相武的脑子满是浆糊,本来就不习惯眼睛接收到的大量信息,这一下直接就当机了。双眼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生,试图从记忆里找出一个与之对应的个人——

    “你不用在看了,我是唐墨影!”

    “啊,是你啊!几年不见可是大了不少啊!”

    “哼,一上来就是性骚扰么。”

    “……”

    “……”

    “要这么说那也没大多少啊……?”

    “要死啊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