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天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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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雾下有一条仿佛蜿蜒无穷的山脉,千里万里,几乎拦腰将苍穹下的土地分离开一般隆起在广袤的凡世间。山脉间没有突兀的高峰,却有无穷的山脊与零星的平坦山体。在山脉中的这些平坦宜居的地方,坐落着一群群大大小小院落。每个院落群中的道路曲折多弧,如蛛网般将每个建筑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在了一起。而在院落群之间的道路在山脉中却难以寻觅,往往需要通过山下的主要官府道路辗转一番才能从陆路相互交流。

    几百年来,无论山上还是山下的人们都对现有的一切没抱有太多疑问。因为在一个人们无法凌驾于其他生物之上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稳定而单调的。太多未知的和已知的危险让人们往往选择待在自己出生的原地,即便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不同社会群体间的交流也基本以年来计数。时间对于山下的世界,多是一日一月一年。但山上的人们,则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的三年。虽然不是所有山上的人都关乎着这个三年所代表的事件,但整个山上世界的体制的基础,体系的维持都是依赖于一个又一个的三年——统试。

    所谓统试,就是基本以山上世界中达到各个阶段的规定年龄后,并确认拥有所需的基本能力后的人聚集起来进行的三年一度的竞争形势。统试中产生的结果被山上以及山下的世界甚至官府认可,但并不能直接给予一个人地位与未来的保证。有如此广大的认可基础,即便少有确实的直接利益,统试的结果理所应当的被每一个人都所重视,是整个世界中最大的变数产生处。而在山脉中那零零星星坐落着的院落群,就是一个个在统试的存在下,慢慢发展而成的规模不一的学院。

    大多数学院都如同一个门派,各自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供养着这一块地方上的人们在其中从生到死,进步与停歇。但也有少数的学院并不会供养一方人们的生存,只是单纯的吸收那些在统试中出类拔萃的个人进入,排出那些在统试中泯然众人的个体。这些少数的学院大多瞄准了高等级阶段的统试,而且不限制人员的流动,但相对的,对于想要留下的人则有着严苛的标准,

    茫茫天下,百年沧桑中,也曾出现过不为了统试而存在的学院。但仿佛一个传说般的,这个并不为了统试的学院好像一直都存在,甚至不止一个,但却没有一个明确的声音能证明它们的存在。

    上面所说的一切,与每一个生活于这个世界中的人相关,尤其是山上世界的人们。但有时候统试即便对于山上世界的人们却都不是那样的现实,尤其是当这个对象是一个六岁的,刚刚才有资格接触最最基本关于统试知识的小男孩。

    在并没有道路的山林间,临近一个学院周边小山的隆起平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形在反复稚嫩地走着一套简单直白的入门步法——这是一套从四象步简化而来的四方步法,是一个能简简单单的让孩子熟悉身体与方位的练习题——是每一个进入学院中人的第一课。

    这块平台,说是平台,但其实就是一块山野丛林。只不过其间的树木相对稀疏,脚下地面多小砂石干而不硬,所以这个孩子才会来这里练习。也不是学院逼得太紧,只是一个刚接触到这些的人所产生的兴趣罢了。尽管很多学院中的孩子都在没进入正式学习过程时就接触过这些,但这个孩子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萌新,大脑里外一票的白纸。

    呼,呼,呼……

    有些尖细的喘息声困在林木间,并没有荡漾开的回音,而是稀释了每一下喘息声音,让在这里的小小身影显得更加孤单。

    “这样?”

    疑惑的声音从嫩红的小嘴中不经意的吐出,小男孩也不顾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正在下淌,紧皱起了两道乌黑发亮的眉毛。

    “忘了,这里要这么走?还是?这样?”

    东倒西歪。

    如果让一个懂得的人来看,很明显的,这个孩子已经大致忘了所有的细节。所练习的步伐已经基本全然不对,而且本人还在兴致勃勃地修改。这已经不再是修正,而更类似于胡闹,亦或者是好听点的:重新创造。

    沙沙,沙沙,沙沙——

    有节奏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出来,很轻,但又不是像有遮掩的样子。

    小男孩注意到了,但他并不怎么在意,或者说他正在兴趣的劲头上,不怎么在意他人。

    “咦?”

    同样的童音从小男孩的对面发出,但小男孩看都没看一眼,继续着自己的练习。

    往东一步,往后一步,转身——要倒,我往前跳一步吧!

    这么着,小男孩玩的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已经在旁边静静看了一阵子的那个小孩冲着小男孩问了:

    “你在干什么啊?”

    “嗯?”

    小男孩有些迷糊地看向了这个问题的声源,迟疑了一下。从他的视角看去,一个完美贴合了一个小女孩形象的小孩正在自己前面歪着头看向自己,似乎正在等着自己的答案。而且这个小女孩应该没自己大,毕竟自己比起大人就够小的了,而她看上去比自己还矮一些,那当然就更小了。

    “我在练习啊,”看着小女孩扎起来的小辫子还斜斜地歪在一边,小男孩找补道,“就是一开始大家都学的四方步法。”一边说着,一边演示般的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非常圆滑地把自己刚刚自己琢磨觉得最对的一套“四方步法”练习了一遍。

    “你这个不对啊?”

    小男孩愕然的愣在了原地,看着小女孩心里突然感觉发虚。好像自己的确一直都觉得不对啊?但小男孩完全没有承认的意思,即便心里发虚,表面上却一副我比你大的样子对着质疑他的小女孩很不屑地摆出了一副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姿势,嘴上也硬是回问了回去:

    “那你知道对的吗?”

    “嗯,我知道啊。”

    小女孩很认真的回答了,点动了一下脑袋。

    “那你几岁啊?”

    “今年要五岁了!”

    “那你不是都没有老师教过你吗?!”

    小女孩直直地看着小男孩,看得突然有了底气的小男孩心里又虚了下来。

    “可是我就是会啊,这个不需要等到老师教吧?”

    “啊?”

    “你看。”

    小女孩说着迈开了她那双肥嘟嘟的小脚成了一个小男孩眼熟的姿势,然后小身板就在地面上有些呆板地动了起来,左右上下,一步一式慢慢地跟小男孩脑中老师那隐隐约约的影子就重合了起来。直到收式,小男孩都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傻傻的看着小女孩的身影。

    再之后小女孩的离开,以及自己回家后的事情,小男孩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在这个山林间的小平台上。

    “你还在这里啊?”

    “是,是啊。”

    小男孩愣愣的看着貌似大了一点的小女孩,突然开口问道:“我能当你的朋友吗?”小女孩听后也跟着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可以啊!”

    “那你能教教我这个四方步法吗,老师说我总是有问题……”

    小女孩想了想,在小男孩不安而且呆傻的目光中轻松地摆了摆手。

    “可以啊!”

    此后,在学院外的这一小块地方上,时常就有两个不约而同的小小身影在一起一板一眼的跃动。而他们的父母也关注到了这个情况,但都是私下里,没有打破这两个小家伙偷偷在外面玩的这种对于他们少有的新鲜感觉。

    数年间,这种关系时断时续。多则数月,少则几天,但无论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都没有对对方没有到来产生过意见或质疑。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约定,也没有目的,就是一种别样的生活罢了。在小女孩也进入了正规学习的年龄后,她也进入了学院中学习,跟男孩在一起。因为小孩并不是很多,所以几乎每一个学院年龄相近的孩子都会放在一起教学,然后给予不同的学习材料跟要求。但他们俩在学院中并没有什么交集,小女孩跟着年龄小的那几个孩子,和其他年龄的女孩一起。而小男孩则一般守在男孩的一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过着一天天。

    又是几年,当初的小男孩已经不再去那块小平台了,因为那里太小了,更是因为他已经要开始真正着手选择一个方向来迎接统试。而女孩,却是在男孩神奇的眼神中,告诉班上的老师她早就已经选择好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这一年,男孩十五岁。而且已经习惯了比自己小一岁多的女孩总是走在自己的前面。因为即将面临选择,他也少有的能呆在家里无限的发呆。

    “相武!”

    “妈!干嘛!”

    妈妈在他还没从发呆中醒过来,就拿着杯水进到了他的屋里。

    “你决定你要修行什么了吗?”

    妈妈的问题,让男孩更想继续发呆了。但是的确明天就是要去正式去确认并选择自己修行的方向了,为了应该是四年后的,属于自己一生中的第一次统试。

    “我不知道。”

    “唉,你得做出决定了。我和你爸每次让你选择修行功德,你都不愿意。现在让你自己拿主意,你又拿不定注意了,这——”

    “妈,行了,我这明天不就肯定就出主意了吗!明天你等着结果就好了!”

    连推带搡地妈妈从房里推了出去,男孩气呼呼地坐到床上。心下一静,一股浓烈的无奈感就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选择有很多,但又不是很多。

    这个世界上的天道强而杂,导致万物灵性都有些许的躁动。因此无数恐怖的异兽就从天道的波动中诞生了,也是因为这样,人也拥有了沟通天道的力量。但山下世界中极少存在沟通天道的传承,而其中的天赋凛异者会出现征兆而被送入山上的世界。山上的世界,则肩负着不断产出足够的能与异兽相抗衡的修行者的责任,以此来维护人类生活的安全。而官府,则是山上与山下两个世界沟通与整合的存在。

    至于修行,自古以来便有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这样的说法。而修行主要是注重在功德与读书上。功德分修功德与修阴德,修读书则有修文与修武。这四种囊括了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统试本身也是针对修功德,阴德,文,与武这四种修行者而建立的。而关于命,运以及风水的修行则非常少见,因为不但入门的要求极高,而且也不再统一的体制内有广泛的认同机制,所以即便有人修行,也基本是兼修。而这三种中,修风水的尚且还算有小有人在,在修行者中也在边缘化的认可范围内。但修命与修运的人则完全神秘不被人所知。在总体上的认知就只是修命的被称为命修,修运的被称为运修如此而已。再具体一点的功法与传承,倒是没有失传,而且每个学院都有,但被修功德与读书的法门所淹没,即便有人看到了,也会因为不懂而放弃掉。

    申相武,也就是这个男孩,也并没有有什么倾向与喜好。他的父亲是修行的功德的学院长老,母亲是修文的修行者。对于申相武来说,一个聚少离多的的父亲和一个似乎无处不在的母亲,无疑意味着修行功德与修文都不是他所期望的。但修行功德在世上活的一般都比修行阴德的风光,而且符合世俗的价值观。而修武的话,申相武虽然名字中有一个武字,但身体从小就没有特别的壮实,而且稍微剧烈的碰擦皮肤就会受伤。更况且,每一个面临这种选择的少年,或多或少都有憧憬着另一条路的梦想。

    尤其是当申相武已经对于传说中的修命与修运有了些许的接触。

    第二天,申相武难得的睡得很死。这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而是睡不着但又没熬住夜结果睡过去了。直到母亲把他赶起来,他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一路直到做出选择的地方,他都没有感到一丝紧张与不安。

    在学院的中心部分,有一幢由新旧两座建筑嵌连的高塔建筑。这个建筑是申相武学院中最大的建筑,不但提供了数以百计的大小修行地点,更还是学院中最主要的书籍存放处。这座高塔建筑共有新旧两楼,旧楼有五层高,是当初学院成立时所建造。而新楼,则是打开旧楼的后墙,以此为基础一体化的又建造了一幢高十一层的高塔式建筑。平时学院的人就叫这个地方大藏书阁,因为学院中也有其他的藏书阁,而这里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在大藏书阁旧楼部分的三层,申相武跟将来会跟自己参加同一次统试的同学汇合了。虽然三年一次的统试已经把年龄层跨越了三岁之多,但加上申相武,一共也就只有不到十个学生在这里。而申相武还是最后快迟到才赶来的那个。

    尽管氛围紧张,但是申相武还是跟相熟的几个男生打了招呼。而这小小的说话声,也在这个摆满了书籍的空间内碰撞出了令人心颤的回音。

    “都到了吗?”

    一个明显苍老有力的声音从楼层中间的甬道内传了出来,所有人立刻严肃的立在了一旁,不再做声了。慢慢的走进,一个花甲年纪的老者,也是在众人所熟识的学院的副院长站到了他们身前

    “那,已经有了选择的吕明,宋夏玲,昌明燕,还有唐墨影,你们无需选择,但今后也要常来这里以提高自己。明白了吗?”

    “明白了!”

    四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完,副院长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解散了。随即看向了剩余的五个人,一道蒙蒙渺渺的光芒随着他的手指点出散射了出去。明明是一道不怎么明亮的光芒,但分散开来后每一道流光都明亮的如同皎白的月光在天边流淌。沿着整整一层所有的书架攀爬盘绕,似乎没有什么规则地点亮了一本本书籍。被点亮的书籍有些临的近,就那么形成了一片片漂亮的光团。

    这是天道下的破绽,是可以通过修行以发现并加以利用的能量,而修行者统称其为灵气。而副院长正是利用了灵气为眼前这五个尚未做出选择的年轻人给出了选择。

    “你们去找吧。”

    副院长一句话,还在这一层中的四个年轻的身影就有些激动,有些彷徨的跟着光芒的走向慢慢移动了出去。等他们都隐没在了一片片检索书籍灵力的光芒中后,副院长似乎毫不意外地看着唯一一个没有走动的人。

    “你的选择呢?”

    仿佛引诱般的,低沉的银色中也没有了那股刚才还有的强制力。

    申相武看向了副院长的眼睛,那是一双犹如抛光后黑曜石般的瞳孔,正如透过一层淡淡薄膜般的隔阂闪耀着光芒。顿了顿,申相武抖了抖脑袋把自己弄醒后,突然笑了:

    “我想我两年前接触的那本书,应该就是我的答案了。”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申相武的表情有着些许的解脱,也有着些许的嘲讽。

    “你确定吗?那可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

    “书上告诉过我,没人能走一条容易的道路,除非有人能够为你付出一生作为铺垫。”申相武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让自己坚持看着副院长,“更何况,至少还有人走在我的前面。虽然不多就是了。”申相武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是很希望我的意愿影响你的选择,但你现在的选择的确是当年我点出那本书给你的理由。”副院长叹了口气,想起了当年自己有意往这个老在藏书阁找书看的少年常待的地方放了一本格格不入的功法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的确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孙女,而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孩。

    “那我的选择呢?”

    申相武伸出了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副院长,完全没有去看身边流动着的灵力光芒。

    副院长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本书的样子,因为这本书就是那样的普通,但同时非常突出的表现出了这是一本书的概念。而且这本书也不像哪怕最一般的功法那样有几十页的厚度,它仿佛就那么薄薄的几张纸,仿佛在火上一过就会化为飞灰似的厚度。

    “你先看看,”顿了下,副院长看着申相武从自己手里接过了书,“我能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来决定,如果到时你改变主意的话,三个月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副院长,还记得我当时问这本书是什么书的时候您怎么回答的吗?”

    “这是一本有着无限价值的书,但同时,能发掘出这份价值的人很少。”

    申相武反复摩擦着手中熟悉而又因为经年不见而有了些许陌生的书籍,低着头试图思考,但是大脑吱吱咔咔地只愿反复的重复出一个相同的结果。慢慢地把书攥紧,不算很坚定,但十分沉稳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如果是个好东西,那我就收着。如果是一个有无限价值的东西,那我就一定不能放跑了它。”

    “这是你当时的回答。”

    副院长笑了,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确是看到了那一分可能性在不断的放大。

    “那我就谢谢副院长的三个月了。不过我能不能有一些特殊的待遇呢?毕竟你也看过,说不定我能有那个决心?”

    “如果你有那个决心,我自然全力为你争取一些特殊待遇。但我就直说了,我觉得除非是先天如此没有条件选择的人,才会选择那条路作为入门的修行。”

    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个苍老的身影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一道稚嫩的身影从眼前就这么一个转身后直接离去了。

    从这一刻开始,世界的光彩对申相武暂时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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