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寂静堂（一）
关洛清在寂静堂住下以后，每日都会被尚合安叫出去练功。练功的地方在一块巨石之上，而巨石又像是被随意地插在一处高耸险峻的悬崖顶端的样子。站在上头，冷风呼啸，几乎要把灵魂从身体里吹出来。关洛清头两次站在上头的时候腿上不自觉地发抖，看着周遭空旷的山谷和远方迷蒙的山峦总觉得自己要一头向底下栽去一样。好像背后总有一股力量把自己向着深处掩映的树林里推着，就算身体没动，灵魂也被推下去了，这常常让关洛清发出一身冷汗。
而尚合安十分不以为然，他说：
“你小子多在这儿练练，有好处。”
又加上一句：
“我当年就在这儿练了三个月，吃住都在这一块秃溜溜的岩石上，怎么样？”
关洛清问了一句：
“那师父你吃饭怎么办？”
尚合安说道：
“余婆婆你看见吧，当年我在这儿练功不下去，还就是余婆婆好心给我送饭。”
关洛清遇见余婆婆好多次了，每次见到余婆婆要么是在做饭，要么是在去收集食材，好像她把自己的人生都给调成了酱汁，做进了自己的料理里头。可是关洛清看见余婆婆的时候总觉得她不像是一位寻常的老太太，她走路的脚步很轻盈，不是老年人被时间抽去了脂肪的轻，而是一种年轻人一样的轻，像是在半空飘飞的柳絮那样。而且她似乎总有一种淡然的神色，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从尘世之外直接灌注在自己心灵里头似的。不过余婆婆只和关洛清说过两句话，第一句是：
“你是尚合安的徒弟？好啊，好啊。”说的时候面带微笑，淡然自若。
第二句是：
“千万不要动气运功。”
关洛清觉得第二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开始以为是在提醒自己的脾气，可是越想越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于是有一天他在瑟瑟风中站马步，念着口诀练内功的时候他问尚合安：
“师父，余婆婆说不要动气运功，是什么意思？”
尚合安皱皱眉头，挠挠耳朵，一开始像是要把这句问话从自己耳朵里扇出来，可是接着他看见关洛清的眼神揪着自己不放，就说了一句：
“你小子，还早着呢，考虑得太远了，到时候再说！”
关洛清也就没有问下去。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关洛清已经初步有了一些武学的基础了，这还得拜尚合安没日没夜的监督所赐。到了这个时候，关洛清的山水拳法已经基本熟悉了，和尚合安演示拆招之间也已成熟，于是尚合安在一次和关洛清快速拆解了山水拳上百招之后说：
“你小子，进步这么快，好极了好极了！”
这个时候离关洛清到寂静堂练功也才过去八九天。
尚合安又说：“现在我教你一套高深武功，不过先要教你一些关键招式。”
说着演示了一遍。关洛清看着尚合安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在脑海中翻找着过往的记忆比对着尚合安的招式，忽然他明白了，这是尚合安在他师父屋门前打的那一套拳法。这套拳法身形如蛟龙游动，身手所过之处破开萧萧风声，震荡出低沉悠远的啸声，一时之间草木瑟瑟。
“你小子一下子肯定学不会所有招式，所以我先教你几招关键的。”尚合安收手立定后说道。一套拳法打下来，尚合安舒展了一番筋骨，脸上的胡须像是被热风吹得膨胀开来，显得整个人似乎有些轻飘飘的。
说着尚合安演示了三招，这三招都迅猛之极，手法狠辣凌厉，所过之处风声滚荡着手上的动作，招招都像是要掏进对方身体里头似的。尚合安拿关洛清拆解的时候，关洛清虽然知道尚合安不会加力，可是还是被这三个分别向脑后，心窝和小腹的动作给震慑住了。这三个动作出招阴险，往往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攻上来，收招又像是带着狡猾的诡笑一样倏忽逃逸了。关洛清看得心神激荡，心想学到这三招高深武功，在世间行走时自保那是绰绰有余了，就算是要保护别人也是一番好手，也不去管它险辣致命了。
不过想到保护别人，关洛清倒是一番失落。
好久没见到谷青青了，好像自从来到这寂静堂住下，就没见过谷青青了，也不知道谷青青住在哪里。问尚合安的时候，永远只有一个怒目一睁，胡子一翘的回答：
“小子练你的功去，想这么多干什么！”
关洛清也就只好用吃瘪的苦水去填上失落掏出的大坑。
虽说关洛清进境极快，不过倒也不至于顺风顺水。
从腰到肩，从肩到臂，从臂到腕，从腕到手，从手到指，讲究一个力字。力贯通了，在这一线上往复奔流，就会打通气。从力到气，这就是这拳法的精髓。
不过关洛清练起来可没有尚合安所说的那么轻松。没日没夜地站在巨石上头，临着一片渺茫，使唤着手臂对空气挥动，就总会生出一些感慨。感慨一多，心绪就乱了，一下没顾上口诀，关洛清手上忽然就好像泡沫一样浮在了空中，接着在关洛清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又像是被沉重的意识灌满，不可控制地像切断了一样向下坠落。关洛清心中一震，却好像把自己的心神给震散了，眼睛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还是一样的症状。
关洛清找回了一些意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一样的口渴，一样的想喝酒。只不过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因为感觉似乎还没恢复，只有意识漂浮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关洛清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正在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他的嘴巴正在自己念叨着“百草酒，百草酒”，而他的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他们对于他所要求的东西似乎有些意见不一致。
“你不该再让他喝了。”
“他不喝就要死了。”
“你师父也喝，你也喝，你现在又要让你的徒弟喝。”余婆婆缓缓摇了摇头。
“那又怎样？”尚合安说着，声音里却有些底气不足。
“你看看你师父，”余婆婆说着眼神黯淡下来，“他都那样了。”
尚合安默然不语。
“你也要他变成那样吗？”余婆婆又说。
沉默，沉默像是一具实体，塞满了整件屋子。
(本章完)
而尚合安十分不以为然，他说：
“你小子多在这儿练练，有好处。”
又加上一句：
“我当年就在这儿练了三个月，吃住都在这一块秃溜溜的岩石上，怎么样？”
关洛清问了一句：
“那师父你吃饭怎么办？”
尚合安说道：
“余婆婆你看见吧，当年我在这儿练功不下去，还就是余婆婆好心给我送饭。”
关洛清遇见余婆婆好多次了，每次见到余婆婆要么是在做饭，要么是在去收集食材，好像她把自己的人生都给调成了酱汁，做进了自己的料理里头。可是关洛清看见余婆婆的时候总觉得她不像是一位寻常的老太太，她走路的脚步很轻盈，不是老年人被时间抽去了脂肪的轻，而是一种年轻人一样的轻，像是在半空飘飞的柳絮那样。而且她似乎总有一种淡然的神色，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从尘世之外直接灌注在自己心灵里头似的。不过余婆婆只和关洛清说过两句话，第一句是：
“你是尚合安的徒弟？好啊，好啊。”说的时候面带微笑，淡然自若。
第二句是：
“千万不要动气运功。”
关洛清觉得第二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开始以为是在提醒自己的脾气，可是越想越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于是有一天他在瑟瑟风中站马步，念着口诀练内功的时候他问尚合安：
“师父，余婆婆说不要动气运功，是什么意思？”
尚合安皱皱眉头，挠挠耳朵，一开始像是要把这句问话从自己耳朵里扇出来，可是接着他看见关洛清的眼神揪着自己不放，就说了一句：
“你小子，还早着呢，考虑得太远了，到时候再说！”
关洛清也就没有问下去。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关洛清已经初步有了一些武学的基础了，这还得拜尚合安没日没夜的监督所赐。到了这个时候，关洛清的山水拳法已经基本熟悉了，和尚合安演示拆招之间也已成熟，于是尚合安在一次和关洛清快速拆解了山水拳上百招之后说：
“你小子，进步这么快，好极了好极了！”
这个时候离关洛清到寂静堂练功也才过去八九天。
尚合安又说：“现在我教你一套高深武功，不过先要教你一些关键招式。”
说着演示了一遍。关洛清看着尚合安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在脑海中翻找着过往的记忆比对着尚合安的招式，忽然他明白了，这是尚合安在他师父屋门前打的那一套拳法。这套拳法身形如蛟龙游动，身手所过之处破开萧萧风声，震荡出低沉悠远的啸声，一时之间草木瑟瑟。
“你小子一下子肯定学不会所有招式，所以我先教你几招关键的。”尚合安收手立定后说道。一套拳法打下来，尚合安舒展了一番筋骨，脸上的胡须像是被热风吹得膨胀开来，显得整个人似乎有些轻飘飘的。
说着尚合安演示了三招，这三招都迅猛之极，手法狠辣凌厉，所过之处风声滚荡着手上的动作，招招都像是要掏进对方身体里头似的。尚合安拿关洛清拆解的时候，关洛清虽然知道尚合安不会加力，可是还是被这三个分别向脑后，心窝和小腹的动作给震慑住了。这三个动作出招阴险，往往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攻上来，收招又像是带着狡猾的诡笑一样倏忽逃逸了。关洛清看得心神激荡，心想学到这三招高深武功，在世间行走时自保那是绰绰有余了，就算是要保护别人也是一番好手，也不去管它险辣致命了。
不过想到保护别人，关洛清倒是一番失落。
好久没见到谷青青了，好像自从来到这寂静堂住下，就没见过谷青青了，也不知道谷青青住在哪里。问尚合安的时候，永远只有一个怒目一睁，胡子一翘的回答：
“小子练你的功去，想这么多干什么！”
关洛清也就只好用吃瘪的苦水去填上失落掏出的大坑。
虽说关洛清进境极快，不过倒也不至于顺风顺水。
从腰到肩，从肩到臂，从臂到腕，从腕到手，从手到指，讲究一个力字。力贯通了，在这一线上往复奔流，就会打通气。从力到气，这就是这拳法的精髓。
不过关洛清练起来可没有尚合安所说的那么轻松。没日没夜地站在巨石上头，临着一片渺茫，使唤着手臂对空气挥动，就总会生出一些感慨。感慨一多，心绪就乱了，一下没顾上口诀，关洛清手上忽然就好像泡沫一样浮在了空中，接着在关洛清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又像是被沉重的意识灌满，不可控制地像切断了一样向下坠落。关洛清心中一震，却好像把自己的心神给震散了，眼睛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还是一样的症状。
关洛清找回了一些意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一样的口渴，一样的想喝酒。只不过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因为感觉似乎还没恢复，只有意识漂浮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关洛清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正在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他的嘴巴正在自己念叨着“百草酒，百草酒”，而他的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他们对于他所要求的东西似乎有些意见不一致。
“你不该再让他喝了。”
“他不喝就要死了。”
“你师父也喝，你也喝，你现在又要让你的徒弟喝。”余婆婆缓缓摇了摇头。
“那又怎样？”尚合安说着，声音里却有些底气不足。
“你看看你师父，”余婆婆说着眼神黯淡下来，“他都那样了。”
尚合安默然不语。
“你也要他变成那样吗？”余婆婆又说。
沉默，沉默像是一具实体，塞满了整件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