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湖何路（三）
拜别了尚合安的师父，三人从山间小院落中出来，走下山去。尚合安脚力很快，一会儿就把关洛清和谷青青两人落在后头。关洛清看得尚合安在前面的山路上走的远了，悄声问了谷青青一句：
“青青，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此时的谷青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了，眼睛边上哭了好几天晕开的血色也都消退下去。她像是之前不小心跌进水中，现在捞出来晾干了似的。或许是山间气息轻流通畅，多少吹散了一些她心中的郁结。
“什么事？”谷青青望向关洛清，睁大了眼睛，脸上却似乎紧了紧，好像是害怕尚合安听见似的。
“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啊？”关洛清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面山路上的身影，像是害怕被烫伤一样赶紧又缩回了手。
谷青青听了，脸上忽然黯淡下去，血色像是随风吹散了似的，默然不语了好一段时间。关洛清暗暗后悔自己问了一个莽撞的问题。这问题却又是泼出去的水，关洛清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它在谷青青心上晕开一片暗色的水渍。
“他是个恶魔。”谷青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还是喜，却好像一支在风中伶仃的小花，在萧索的风中瑟瑟而茫然。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等了许久，谷青青却忽然笑了起来，这笑不是挤出来的，但也不是从心底荡漾出来的，只是像站在一片茫茫之中嘲笑自己。
“你不会讨厌我吧？”忽然谷青青的声音传来。
“当然不会。”关洛清的嘴比大脑先回应了她，说着静静地看着谷青青白嫩的脸，一副生活的辛劳忘了在上头留下痕迹的脸，“怎么会呢？”
“那就好。”谷青青微微笑着。这一笑像是对准关洛清的心，轻轻地扣了一下，关洛清的心神忽然被这一扣给振出了涟漪。
“你会接受我吗？”谷青青的声音像是从风中滤出来的，关洛清听了心中一热，眼见谷青青，她的耳边似乎也飞上了温红。这算什么呢？谷青青要嫁给我吗？关洛清一时心乱如麻，像是被烘在一片滚滚的蒸汽中。而接下来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上来，关洛清听得像是在三伏天里打寒战。
谷青青呼了一口气，看了看前面尚合安远远的身影，一番话像是找到了家一样赶紧跑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娘忽然就把他叫进房里，之前我娘都不让他靠近，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结果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房里一阵咚咚的响声，接着听见罐子破碎的声音。然后门忽然就打开了，我看见我娘了无生气地倒在床上，那个人像是发狂了一样在砸东西。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娘一直在念叨什么，我听了一会才听出来，我娘说的是‘她就是你的女儿’，我不敢相信，然后我娘叫我过去，抚着我的头，对那个人又说了一遍。然后我娘像是疯了一样咯咯笑了起来，那个人忽然就把我抓在手上，力气好大，我吓得全身一软，眼前一黑。然后那个人就带着我飞快地跑了出来，迷迷糊糊之间我听见我娘的哭喊，特别吓人，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泪水像是在脸上浸出来的，关洛清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背上，背上又凉又软，让人想焐在怀里。
“我好担心我娘。”谷青青说着抽了两声，却没有泪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声音忽然从风中传来，又忽然随风而逝了，像是一股低沉的激流刷过石壁。关洛清循声望向远方的尚合安，那个身影被群山的影子压在下面，显得有些渺小衰弱。
三人又行了几天，到了崎山脚下。崎山连绵在晞江源头之地，山势高绝奇险，很多地方像是被人用砍刀劈开，又狠狠地用砂纸磨光了一遍。还有些地方乱石丛生，地势像是被胡乱啃出来的，人迹罕至，只有飞鸟可过。当然，崎山漫漫无边地在西平洲中西部的平原大地上连绵开来，也自有其风景秀丽，鬼斧神工之处。其中草木荫蔽，郁郁葱葱，光影飒飒，亦有水声潺潺，鸟雀相鸣，诸多野趣。而太悲教总坛，就在这之间的一处半山腰上，依山而建，格局宏大，气势古朴雄浑。远远望去，像是自然演化出的一片精气之地，远非人力所能为也。
他们三人一时无法到达总坛，只能半路先在一间客栈落脚。客栈里头人声鼎沸，生意正红火，小二忙不迭地来来往往，身手矫健，像一只燕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关洛清看见只觉得此人身法非同一般，心里暗暗想到此地本就是太悲教总坛脚下，最近似乎又有大事发生，不免得要来许多武林中人。想到这里，倒看着周围的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仙风道骨了。
尚合安领着他们两个人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刚落座，小二不知从什么地方就钻了出来，笑盈盈地问道：“请问三位吃点什么？”接着细看了看尚合安，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忽然眉头一舒，脸上显出一丝惊慌，可转瞬就被笑容给打散了：“这不是酒师傅吗，稀客稀客，”接着回头喊了一声，“三位上座。”
尚合安一手点住小二，把小二转过来：“不用了，就这儿吧。”
小二又回头喊了一句：“不用了。”再转过来，记了三人的点菜，却还是不离开，又说了一句：“酒师傅好久不见了，今日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尚合安摆摆手：“行了，我去哪了不用你打听，这儿传闻想必多得是，你想知道就胡乱听几个好了。”
小二的笑脸里溶进几分歉意，说着“抱歉，抱歉”，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关洛清等着小二离开，问了尚合安一句：“师父，你还没和我说过我们来干什么呢。”
“有吗？”尚合安皱起眉头，说着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这个太悲教呢，现在要选新一任教主了，所以开了这么一个大会，召集了许多门派来见证。我呢，自然也要到场了。”
“原来是这样，”关洛清说着，“那，我也算太悲教的一员了？”
尚合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是。我收了你做徒弟嘛。”
关洛清接着问了一个问题：“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尚合安不经意间眼神一动，随口说道：“这个，大会开完，到时候你就能回去了。”
关洛清没看清尚合安的眼神，那个黑水一般，晃动着暗流浮上来的光芒的眼神，却只听见尚合安说的话，心中的石头就结实地落了底。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他们心中总是因为一些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而惴惴不安，满心的烦乱就驱使他们去寻找一个答案，就算这个答案毫无意义。实际上，他们就只是想要一个东西来安慰自己，仅此而已。
(本章完)
“青青，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此时的谷青青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了，眼睛边上哭了好几天晕开的血色也都消退下去。她像是之前不小心跌进水中，现在捞出来晾干了似的。或许是山间气息轻流通畅，多少吹散了一些她心中的郁结。
“什么事？”谷青青望向关洛清，睁大了眼睛，脸上却似乎紧了紧，好像是害怕尚合安听见似的。
“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啊？”关洛清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面山路上的身影，像是害怕被烫伤一样赶紧又缩回了手。
谷青青听了，脸上忽然黯淡下去，血色像是随风吹散了似的，默然不语了好一段时间。关洛清暗暗后悔自己问了一个莽撞的问题。这问题却又是泼出去的水，关洛清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它在谷青青心上晕开一片暗色的水渍。
“他是个恶魔。”谷青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还是喜，却好像一支在风中伶仃的小花，在萧索的风中瑟瑟而茫然。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等了许久，谷青青却忽然笑了起来，这笑不是挤出来的，但也不是从心底荡漾出来的，只是像站在一片茫茫之中嘲笑自己。
“你不会讨厌我吧？”忽然谷青青的声音传来。
“当然不会。”关洛清的嘴比大脑先回应了她，说着静静地看着谷青青白嫩的脸，一副生活的辛劳忘了在上头留下痕迹的脸，“怎么会呢？”
“那就好。”谷青青微微笑着。这一笑像是对准关洛清的心，轻轻地扣了一下，关洛清的心神忽然被这一扣给振出了涟漪。
“你会接受我吗？”谷青青的声音像是从风中滤出来的，关洛清听了心中一热，眼见谷青青，她的耳边似乎也飞上了温红。这算什么呢？谷青青要嫁给我吗？关洛清一时心乱如麻，像是被烘在一片滚滚的蒸汽中。而接下来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上来，关洛清听得像是在三伏天里打寒战。
谷青青呼了一口气，看了看前面尚合安远远的身影，一番话像是找到了家一样赶紧跑了出来：“那天晚上，我娘忽然就把他叫进房里，之前我娘都不让他靠近，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结果不一会儿我就听到房里一阵咚咚的响声，接着听见罐子破碎的声音。然后门忽然就打开了，我看见我娘了无生气地倒在床上，那个人像是发狂了一样在砸东西。我吓了一跳。接着我娘一直在念叨什么，我听了一会才听出来，我娘说的是‘她就是你的女儿’，我不敢相信，然后我娘叫我过去，抚着我的头，对那个人又说了一遍。然后我娘像是疯了一样咯咯笑了起来，那个人忽然就把我抓在手上，力气好大，我吓得全身一软，眼前一黑。然后那个人就带着我飞快地跑了出来，迷迷糊糊之间我听见我娘的哭喊，特别吓人，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泪水像是在脸上浸出来的，关洛清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背上，背上又凉又软，让人想焐在怀里。
“我好担心我娘。”谷青青说着抽了两声，却没有泪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声音忽然从风中传来，又忽然随风而逝了，像是一股低沉的激流刷过石壁。关洛清循声望向远方的尚合安，那个身影被群山的影子压在下面，显得有些渺小衰弱。
三人又行了几天，到了崎山脚下。崎山连绵在晞江源头之地，山势高绝奇险，很多地方像是被人用砍刀劈开，又狠狠地用砂纸磨光了一遍。还有些地方乱石丛生，地势像是被胡乱啃出来的，人迹罕至，只有飞鸟可过。当然，崎山漫漫无边地在西平洲中西部的平原大地上连绵开来，也自有其风景秀丽，鬼斧神工之处。其中草木荫蔽，郁郁葱葱，光影飒飒，亦有水声潺潺，鸟雀相鸣，诸多野趣。而太悲教总坛，就在这之间的一处半山腰上，依山而建，格局宏大，气势古朴雄浑。远远望去，像是自然演化出的一片精气之地，远非人力所能为也。
他们三人一时无法到达总坛，只能半路先在一间客栈落脚。客栈里头人声鼎沸，生意正红火，小二忙不迭地来来往往，身手矫健，像一只燕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关洛清看见只觉得此人身法非同一般，心里暗暗想到此地本就是太悲教总坛脚下，最近似乎又有大事发生，不免得要来许多武林中人。想到这里，倒看着周围的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仙风道骨了。
尚合安领着他们两个人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刚落座，小二不知从什么地方就钻了出来，笑盈盈地问道：“请问三位吃点什么？”接着细看了看尚合安，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忽然眉头一舒，脸上显出一丝惊慌，可转瞬就被笑容给打散了：“这不是酒师傅吗，稀客稀客，”接着回头喊了一声，“三位上座。”
尚合安一手点住小二，把小二转过来：“不用了，就这儿吧。”
小二又回头喊了一句：“不用了。”再转过来，记了三人的点菜，却还是不离开，又说了一句：“酒师傅好久不见了，今日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尚合安摆摆手：“行了，我去哪了不用你打听，这儿传闻想必多得是，你想知道就胡乱听几个好了。”
小二的笑脸里溶进几分歉意，说着“抱歉，抱歉”，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关洛清等着小二离开，问了尚合安一句：“师父，你还没和我说过我们来干什么呢。”
“有吗？”尚合安皱起眉头，说着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这个太悲教呢，现在要选新一任教主了，所以开了这么一个大会，召集了许多门派来见证。我呢，自然也要到场了。”
“原来是这样，”关洛清说着，“那，我也算太悲教的一员了？”
尚合安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是。我收了你做徒弟嘛。”
关洛清接着问了一个问题：“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尚合安不经意间眼神一动，随口说道：“这个，大会开完，到时候你就能回去了。”
关洛清没看清尚合安的眼神，那个黑水一般，晃动着暗流浮上来的光芒的眼神，却只听见尚合安说的话，心中的石头就结实地落了底。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他们心中总是因为一些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而惴惴不安，满心的烦乱就驱使他们去寻找一个答案，就算这个答案毫无意义。实际上，他们就只是想要一个东西来安慰自己，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