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家（三）
谷青青清晨就醒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出门。门外站着一个胡子蓬乱的身影，身影似乎有些消瘦，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身影像是被泡在水中在拿出来晒干的纸，变得有些又黄又皱。那身影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子，几贯铜钱，叮叮当当地放在谷青青手上，说：“去镇上买些补药来，我不懂，你去买就是了。”
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悄悄的害怕吵醒清晨的薄雾。谷青青没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她似乎闻到了给钱的手上没洗干净的血腥味，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于是快步跑出了门，向着镇子的方向远去了。
这是连续第三天谷青青去镇子上买药了。
身影转过身来，面对着屋里，却没有动。
谷青青的母亲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发。当那个身影靠近时，她嘴里就喃喃着“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当谷青青在她身边时，她就一个劲地抱着谷青青的脑袋哭。于是好多天了，那个身影就只是站在屋门口望着，就像十五年前那最后一眼一样。
与其说是身病，倒不如说是心病。谷青青的母亲就那样躺在床上，眼神像是被掏空了，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有好几次那个身影实在着急了，就悄悄地走进来，悄悄地点住她的穴道，再温柔地给她把食物喂进嘴里。他的动作尽量在笨拙之中贴近体贴，像是一位常年只知道操劳田间事务，却忽然要来服侍生病妻子的丈夫。她却像是腹中绞痛一样，眼皮紧闭着，有时挤出几点泪来，僵住的表情下面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好几天了，这几天的时光像是被拍扁在了时间的长河中，都混在一起，一模一样，让人永远地陷入重复之中。
“你要是永远不原谅我，我就永远服侍着你好了。”尚合安说着。此时已经深夜了，夜空中繁星无忧无虑地闪烁着，凉风怀揣着冬天的气息在湖面游荡。
听见屋外传进来的声音，谷小玉把头倒在墙上。她心中已经麻木了，像是在水中泡了一天一夜，表面都浮起了泡烂的皮。她在茫然之中思索着，思索着一些神秘又悠远的事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她自己带离这残破的现实。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向着房外叫着：“青青，青青。”
谷青青跑了进来。
“青青，我和你说，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娘，我会照顾自己的。”
“那就好。天气快冷了，你要记得存一些柴火在家里。有时间你也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谷青青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心中却浮起一片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模糊地盘踞在谷青青的心中，想去捉的时候，又捉不住它的头尾。
“对了，洛清这小伙子很好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找他来帮忙。”谷小玉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谷青青的头，重新靠回了床上。谷青青听见关洛清的名字，心里热热的，可是不安却越发凝重了，好像饱满得就要瀑下一场暴风雨来。可是谷青青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听完，呆了一会，就出去了。
谷小玉脸上偷偷滑下两道泪痕。
接下来说出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更不知道说出这些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只是微微觉得这背后一定藏着致命的怒火，或许越致命越好，她就是这么想着。她一心只求一死，而接下来一直到她死去的时间里，她都将会细细回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来，每当她回忆起来的时候，她的头就会痛，痛到她泪流满面。
“尚合安，你进来。”
身影震动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了一会，没有听见更多的消息，于是就慢慢走进了屋子。
而在尚合安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会在肚子里反复咀嚼接下来听到的这些话，每次翻出来回忆，他都会呆呆地静止好长时间。直到他觉得这些话都变成了在脑中跳动的符号，直到这些回忆都在虚幻的炉子里熬成了糊，他才会默默地醒过来，脸上就像生过了一场大病。而在再接下去更多的年岁中，直到尚合安自己去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都将被悔恨充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将被攀上愧疚的青藤。
风声萧萧。
关洛清回家好几天了，他终于回到了自己陈旧而温暖的家，家像是一坛用老旧罐子酿的酒，里头的时光只有自己品得出味道。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他和父亲一起到湖上捕了一次鱼。当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手上抱着一条大鱼浮出水面，清风拂过他的脸，他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日子，而这日子就将在漫长的时光中走到尽头。他找回了自己。
关洛清现在正在做着一个梦，梦里他先是在湖心岛上，接着黑袍怪人和尚合安手舞足蹈地相互比划着，然后四周风声大作，橙色的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接着他看见水面上出现一个娇俏的身影，苏小瑜提着细剑站着漂浮在水上。她用细剑一划，人就悠悠地飘进了雾气中。关洛清拔着腿想去追，腿上却不听使唤，晃荡了两下终于把自己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看见天空清澈异常，透明得要滴出水来。一个巨大的吊钩从天上垂下来，关洛清正要翻身逃走，却刚好被挂在了吊钩上。他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接着他感觉吊钩快速地向天上拉去，他的耳边刮着呼呼的风声。他心中一惊，似乎醒了过来，可是耳边的风声却没有消失，身子还是被抓着似的。一股惊慌的冲动从胃里冲到喉咙口上来，他猛地清醒了，睁开了眼睛。
身旁的景色都披着一丝淡薄的白光，快速地后退，自己像是被横着夹在什么东西之间，腰上被韧性又强有力的柱体箍住了。接着他双手向外扒，却扒在覆盖着坚硬物体的粗布上，他猛地想抬头，却恍然之间看见一片花白。下一秒钟他就明白这不是梦境，因为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回声音像是被浸在烧热的血中。
“你个小子，终于醒了。”
(本章完)
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悄悄的害怕吵醒清晨的薄雾。谷青青没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她似乎闻到了给钱的手上没洗干净的血腥味，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于是快步跑出了门，向着镇子的方向远去了。
这是连续第三天谷青青去镇子上买药了。
身影转过身来，面对着屋里，却没有动。
谷青青的母亲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发。当那个身影靠近时，她嘴里就喃喃着“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当谷青青在她身边时，她就一个劲地抱着谷青青的脑袋哭。于是好多天了，那个身影就只是站在屋门口望着，就像十五年前那最后一眼一样。
与其说是身病，倒不如说是心病。谷青青的母亲就那样躺在床上，眼神像是被掏空了，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有好几次那个身影实在着急了，就悄悄地走进来，悄悄地点住她的穴道，再温柔地给她把食物喂进嘴里。他的动作尽量在笨拙之中贴近体贴，像是一位常年只知道操劳田间事务，却忽然要来服侍生病妻子的丈夫。她却像是腹中绞痛一样，眼皮紧闭着，有时挤出几点泪来，僵住的表情下面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好几天了，这几天的时光像是被拍扁在了时间的长河中，都混在一起，一模一样，让人永远地陷入重复之中。
“你要是永远不原谅我，我就永远服侍着你好了。”尚合安说着。此时已经深夜了，夜空中繁星无忧无虑地闪烁着，凉风怀揣着冬天的气息在湖面游荡。
听见屋外传进来的声音，谷小玉把头倒在墙上。她心中已经麻木了，像是在水中泡了一天一夜，表面都浮起了泡烂的皮。她在茫然之中思索着，思索着一些神秘又悠远的事情，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她自己带离这残破的现实。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向着房外叫着：“青青，青青。”
谷青青跑了进来。
“青青，我和你说，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娘，我会照顾自己的。”
“那就好。天气快冷了，你要记得存一些柴火在家里。有时间你也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谷青青一边点头，一边听着，心中却浮起一片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模糊地盘踞在谷青青的心中，想去捉的时候，又捉不住它的头尾。
“对了，洛清这小伙子很好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就找他来帮忙。”谷小玉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谷青青的头，重新靠回了床上。谷青青听见关洛清的名字，心里热热的，可是不安却越发凝重了，好像饱满得就要瀑下一场暴风雨来。可是谷青青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听完，呆了一会，就出去了。
谷小玉脸上偷偷滑下两道泪痕。
接下来说出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更不知道说出这些会造成什么后果。她只是微微觉得这背后一定藏着致命的怒火，或许越致命越好，她就是这么想着。她一心只求一死，而接下来一直到她死去的时间里，她都将会细细回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来，每当她回忆起来的时候，她的头就会痛，痛到她泪流满面。
“尚合安，你进来。”
身影震动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了一会，没有听见更多的消息，于是就慢慢走进了屋子。
而在尚合安接下来的几年里，都会在肚子里反复咀嚼接下来听到的这些话，每次翻出来回忆，他都会呆呆地静止好长时间。直到他觉得这些话都变成了在脑中跳动的符号，直到这些回忆都在虚幻的炉子里熬成了糊，他才会默默地醒过来，脸上就像生过了一场大病。而在再接下去更多的年岁中，直到尚合安自己去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都将被悔恨充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将被攀上愧疚的青藤。
风声萧萧。
关洛清回家好几天了，他终于回到了自己陈旧而温暖的家，家像是一坛用老旧罐子酿的酒，里头的时光只有自己品得出味道。他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他和父亲一起到湖上捕了一次鱼。当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手上抱着一条大鱼浮出水面，清风拂过他的脸，他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日子，而这日子就将在漫长的时光中走到尽头。他找回了自己。
关洛清现在正在做着一个梦，梦里他先是在湖心岛上，接着黑袍怪人和尚合安手舞足蹈地相互比划着，然后四周风声大作，橙色的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接着他看见水面上出现一个娇俏的身影，苏小瑜提着细剑站着漂浮在水上。她用细剑一划，人就悠悠地飘进了雾气中。关洛清拔着腿想去追，腿上却不听使唤，晃荡了两下终于把自己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看见天空清澈异常，透明得要滴出水来。一个巨大的吊钩从天上垂下来，关洛清正要翻身逃走，却刚好被挂在了吊钩上。他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接着他感觉吊钩快速地向天上拉去，他的耳边刮着呼呼的风声。他心中一惊，似乎醒了过来，可是耳边的风声却没有消失，身子还是被抓着似的。一股惊慌的冲动从胃里冲到喉咙口上来，他猛地清醒了，睁开了眼睛。
身旁的景色都披着一丝淡薄的白光，快速地后退，自己像是被横着夹在什么东西之间，腰上被韧性又强有力的柱体箍住了。接着他双手向外扒，却扒在覆盖着坚硬物体的粗布上，他猛地想抬头，却恍然之间看见一片花白。下一秒钟他就明白这不是梦境，因为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回声音像是被浸在烧热的血中。
“你个小子，终于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