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字体: 16 + -

第7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天气幽暗,穹苍低垂,雪还在下。外面马嘶不绝,啼声渐渐远去,段天涯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的酒壶,一壶酒已经空了,另一壶还是满的。

    段天涯拿起酒壶嗅了嗅,又尝了一口,喃喃道:“果然是无色无味,想不到他下毒的本事还真不错。”

    他又喝了一大口,闭起眼睛道:“好酒,喝一杯也是死,喝一壶也是死,为何不全喝掉,也免得糟蹋了这些好酒。”

    他竟真的将那一壶毒酒都喝了下去,又喃喃道:“段天涯呀段天涯,其实你早就该死了,死又有何妨?但至少你总不能死在厨房里,跟这些人死在一起。”

    于是,他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雪地上蹄印交错,直奔东南。

    段天涯在马车旁选了一块最干净的雪地,盘膝坐了下来。

    林灵儿早就等在那里,寒冷的天气将他的脸冻的脸色惨白。瞧见段天涯远远喊道:“欠你的我还了,欠我的怎么办。”

    段天涯实在没想到在死前还能遇到他,笑道:“只怕是永远还不上了。”

    林灵儿不解,道:“为何?”

    段天涯实在是不想再死前有人担心自己,望着空中飘下的雪道:“永远会被人记着的只有一种人。”

    林灵儿不解道:“哪一种人?”

    段天涯哈哈大笑道:“我,欠债不还的人。”

    他强忍着一口血没有吐,他不想让朋友担心,但嘴角边还是有一丝鲜血流了出来。

    林灵儿摸着段天涯的手腕道:“你中毒了?”

    段天涯不语。

    林灵儿狠狠道:“是不是刚刚那个无腿的胖子?早知道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段天涯脸色暗淡,喃喃道:“能不杀人最好还是别杀人。”

    林灵儿脸色愈发难看,道:“我扶你上车,追解药。”

    段天涯道:“来不及了,只有三个时辰。”

    林灵儿驾着马车,在雪地上追踪着蹄印狂奔。

    他知道,只有在两个时辰内,找到那个双腿被斩断,像肉球般的人。也许段天涯还有一线生机,因为下毒的人必有解药。

    忽然间,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叫。

    林灵儿脸色一喜,驾着马车全力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他首先发现积雪的林外倒着一匹马。停好马车,他窜入雪林,整个人忽然僵硬。

    他总算找到无腿的肉球了,可他找到的却只是尸体。

    当段天涯走近瞧见时,石敬瑭的人已变得像是个刺猬,身上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有飞镖,有袖箭,有银针……

    即便是想杀他的林灵儿也不禁露出伤感之色,他已从段天涯嘴里得知了石敬瑭的经历,这人的遭遇实在太惨,两条腿被人锯断,又被人像猪一样囚禁了十余年,到最后还被人当成了活靶子。

    但想到这人一死,段天涯只怕也要陪着他死,林灵儿的悲伤就立刻变为了悲愤,噶声道:“就是这人?”

    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死的并不是段天涯要找的人,但段天涯却叹息一声,道:“错不了的。”

    林灵儿咬了咬牙,道:“解药也许就在他身上,他一死反而免得我动手了,我去找找看。”

    段天涯勉强一笑道:“那你小心些,暗器大都有毒,千万莫要割破了手。”

    林灵儿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他以前听他爹爹说起过段天涯是什么样的人。

    那时他不信,现在他信了。但是他想不通,自己的命都快没了,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他勉强咽下已快夺眶而出的热泪,一个箭步窜到石敬瑭的尸身前。

    只见他蹲在那边,匆忙地搜索着,但过了半晌,两只手就停顿下来,却久久无法站起来。

    段天涯道:“没有?”

    他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我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被人囚禁了十余年,身上怎么还会有解药呢。”

    林灵儿不死心,紧握拳头,道:“我若知道是谁杀了他,那就有希望了,他的解药也许就是被那人搜走的。”

    段天涯闭起眼睛,满面俱是空虚落寞之色,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林灵儿瞧着石敬瑭的尸体道:“他身上中了这么多暗器,显然不是一个人下的手?”

    段天涯道:“嗯。”

    他呼吸沉重,竟似已睡着了,对别人的安慰,他虽念念于怀,对自己的生死,他却全未放在心里。

    林灵儿不停的拍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是在想些什么,忽然道:“我知道下手的是谁了。”

    段天涯还是懒散道:“哦?”

    林灵儿道:“下手的只有一个人,我听我爹爹讲过,世间也只有一个人能同时使用十余种暗器,想必这些暗器都是他发出来的。”

    他继续道:“无论哪一种暗器都能置人于死地,但也只有玉面阎罗这种残酷,毒辣的疯子,才会将所有致命的暗器往同一个人身上招呼。”

    段天涯叹了口气,道:“不错,只有一个人,玉面阎罗。石敬瑭到头来还是要死在女人手里。”

    林灵儿忽然盯了段天涯,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段天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看出来又有什么用呢?玉面阎罗行踪飘忽,早已不知走到哪去了,反正我们是找不着了。”

    林灵儿忽然气到:“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段天涯摇摇头,道:“不必找了,你只要能找些酒给我喝,让我陶然而死,我已是很感激你,现在我很累……非常累,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林灵儿忽然哭道:“大师兄,我知道你已很累了,爹爹让我来找你,就是不要你再消沉下去。你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后还要背负浪子,酒鬼的骂名,你对得起我爹爹,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司徒明月吗?”

    段天涯紧紧闭着眼,眼角的泪珠已凝成冰珠,但他嘴角还是带着微笑,道:“浪子,酒鬼,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伪君子,假道学要好得多,是么?”

    林灵儿咽道:“可是……可是大师兄你本该是世上最有作为的人,你的好处谁也比不上,为何要自暴自弃?”

    段天涯喃喃道:“小师弟,师傅他老人家还好么?”

    林灵儿黯然道:“爹爹已经不在了,他老人家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让我来找你,要你不要再自暴自弃。”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道:“我不是小师弟,但你别叫我小师妹,叫我灵儿。”

    段天涯惊道:“师傅过世了?”随后又黯然道:“好,你要找,我们就去找吧,可是天地茫茫,我们所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你要到哪里去找?”

    林灵儿一跃而起,展颜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一定找得到的。”

    她刚想扶段天涯进马车,忽然间,树上有一片积雪落了下来,掉在她身上,她随手一弹,竟发现这片积雪上还凝结着血花!

    积雪的树枝上,竟还有个人。

    一个死人!一个赤裸裸的死人!还是个女人!

    她被人塞在树桠里,全身已冻的僵硬,一支短矛插入了她丰满的胸膛,将她钉在树上。

    段天涯他们只注意到雪地上石敬瑭的尸体,全没有留意到她,林灵儿忽然跃起,将她卸了下来。

    只见她脸上已结着一层冰霜,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使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只能看出她生前是个很美的女人。

    段天涯惨淡一笑,道:“我们果然找到她了,这只怕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

    林灵儿也紧握着拳头,狠狠道:“玉面阎罗虽然狠辣,但这人杀了她后,为何还要剥光她的衣服……莫非也是要找解药?”

    段天涯叹道:“没有谁会跟我一样的,这只怪她穿的衣服太值钱了。”

    林灵儿黯然道:“也许是吧!我听爹爹讲过,玉面阎罗最重衣着,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以金丝织成,还嵌着美玉,明珠。”

    段天涯苦笑道:“鹿角若无茸,羚羊若无角,也就不会死于猎人之手了。”

    林灵儿奇道:“那这人是谁?既然得到了护体软甲这样的宝贝,为何还不肯放过一件衣服,如此贪心的人究竟是谁?”

    段天涯道:“这么贪心的人,只怕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此人必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张仁美。你再拔起她身上的短矛看看。”

    这只短矛制作极其精良,上面还镶着块翡翠。

    段天涯道:“张仁美嗜钱如命,杀了人连衣服都要拔走,他怎么会舍得将如此值钱的短矛留下。”

    林灵儿也道:“江湖中用如此奢华兵器的人本就不多,这莫非是那败家子花花大少潘豹留下来的?”

    段天涯道:“一点不错,这正是他们两人一起动的手。”

    林灵儿道:“这两人一个爱财如命,一个挥金如土,完全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段天涯笑道:“潘大少是有名的派头奇大,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讲究,张仁美跟着他走,不但白吃白喝,还可以跟着充大爷,这种好事,张仁美怎会不做。”

    林灵儿忽然一拍巴掌,展颜道:“这就好办了,这么冷的天气,潘大少绝不会骑在马上挨冻的,更不会走路了,他们一定会坐车,而且还很慢,只要坐车,我们就能追得上。”

    林外雪地上果然还能隐隐辨出车辙马蹄,车轮之间的距离竟有八尺,他们乘的显然是俩很宽敞的大车,这种车子虽舒服,但却不会走的很快。

    林灵儿将段天涯扶上马车,使劲抽着马的屁股,她知道这次的追踪就要容易多了,只需沿着大道而行,因为八尺宽的大车绝不会走僻道。

    马车狂奔了一炷香时间,她忽然发现前面的路上积雪平整如镜,至少已两三个时辰没有人走过了。

    那大车怎会忽然失踪了呢?她出神了片刻,又折了回去。这次马车走的要慢些,而且还分外留意,折回了半里路后,她就发现大车的车轴半途拐进了一条岔路。

    方才走的急,她并没有留意这条岔路,因为这条岔路两旁,古柏森森,还有石翁仲,显然是通向一个富贵人家的陵墓。

    她实在想不到大车为什么会拐入这条墓道死路来。

    大车就停在巨大的陵墓前,拉车的马已不见了,三个身着羊皮袄的大汉也都倒毙在雪地上。

    车厢里斜躺着一个身穿重裘,面色惨白,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胡子却刮的干干净净的中年人。只要看见他手上带着的那价值不菲的翡翠扳指,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败家子花花大少潘豹。

    他身旁还有两个妙龄少女的尸身,也和潘大少一样,都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车旁的三人确是被掌力震伤内脏而死的。

    林灵儿惊道:“是谁下的手?”

    她话未说完,又发现陵墓石碑旁也倒毙着一个人的尸身,头上光秃秃的全无寸发,仰面倒卧在冰雪上,两只手却还紧紧的抓着,像是临死前还想抓住一样东西,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此人正是张仁美,但却再也无法自棺材里伸出手来要钱了。

    段天涯忽然叹道:“一个人狂嫖滥赌都没关系,可千万不能交错朋友,否则就难免要跟潘大少一样,死了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林灵儿道:“大师兄你是说……难道他是被张仁美害死的?”

    段天涯道:“你看他面色如此安详,显然是正在美人怀中享福时,就糊里糊涂被人点了死穴,这车里只有他跟张仁美,除了张仁美之外,还有谁能下手。”

    林灵儿道:“可是……”

    段天涯继续道:“可是除了他之外,别的人面上都带着惊骇之色,显然到死还不相信张仁美会下这毒手,尤其是这两个女子,他们生前说不定还和张仁美有过缠绵,所以就更不会相信张仁美会杀他们。?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人重利轻红颜,竟不懂得红颜实比黄金要可爱的多。”

    林灵儿道:“那张仁美为何要杀潘豹?”

    段天涯道:“张仁美先将潘大少当冤大头吃了也不知有多久,这次潘大少想要护体软甲,张仁美吃人嘴软,也不能说不行,但护体软甲却又实在诱人,所以索性心一黑,一劳永逸,下了毒手。”

    林灵儿道:“可现在张仁美也死了,那解药……”

    段天涯笑了笑,道:“杀人者人恒杀之,张仁美杀人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个爱管闲事的人正在这陵墓上看着,也许张仁美发现他后,就想也将他杀了灭口,谁知杀人不成,反被杀了。”

    林灵儿咽道:“可是……可是解药怎么办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