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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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幻灭

    sat oct 08 06:10:57 cst 2016

    陶丽华看着春艳的背景消失在门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心情平静了许多。

    回想春艳刚才的话,原来还有这么多上当受骗的,投诉无门的,都在像她一样到处讨说法。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都堆在春艳这儿,真是难为她了,跟他们比,自己的事儿确实不算大事。

    这样想着,心情平静了许多。

    几分钟后,春艳回来了,她抚了抚垂在脸上的鬓发,冲陶丽华笑笑,又端起杯子去饮水机边续了水,重新坐下来,又打开笔记本,翻了几页说:“陶老师,你看,现在很多事儿呀叫不得真,我一天为这些事儿头疼死了。秋红说她抑郁了,失眠,我看我也快抑郁失眠了。”

    陶丽华关切地问:“秋红的严重吗?什么是抑郁症呀。能有多严重?”

    春艳说:“我还没空跟秋红好好聊聊呢,这个病现在成了流行病了,严重了就不想活了,想方设法去死。”

    陶丽华让春艳的话吓着了,吃惊地问:“春艳,你可别吓唬我呀。凭什么呀,你们都还年青,有这么好的职业,多少人羡慕你们呢,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工作上有点压力,忙点算什么呀。都是这么过来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可别胡思乱想。”

    春艳呵呵一笑,说:“陶老师,别担心,我现在还没事,我看秋红有点麻烦,忙过这几天,我跟她好好聊聊,不行我也去北戴河,陪她疗养疗养。我自己也疗养疗养。这一天,烦死了,累死了!”

    陶丽华很支持这个想法,赞赏道:“对,有什么事儿你们好好聊聊,聊通了就好了。秋红一个人在外边闯,不容易,有空你们多交流。”

    春艳说:“陶老师,咱先不说秋红,还是说咱的事儿吧。我接着跟你说,让你了解一下我们一天都干什么。”

    春艳用笔指着笔记本说:“陶老师,你看,这个东方职业学院以联合招生的名义招了三百多大专学生,一个学生二万六千多学费,学生入学后发现没有教室,没有宿舍,也见不到老师,找不到校长。家长们报了警,警方经过调查,原来校长卷款跑路了。

    这下事儿闹大了,家长找市教育局理论,教育局说这不是他们的事儿,找联系办学的大学去;联合办学的大学说东方学院是教育部批准的,说是联合办学,我们只是每年收他们一定数量的管理费,挂我们一个名头,别的一概不知情,这事儿你说麻烦不?现在上千人天天堵在市政府大门口喊冤。”

    陶丽华惊诧地问:“还有这事儿?真的?”

    春艳说:“当然是真的。”

    春艳又翻了一页,说:“陶老师,你看,这是一个受害人举报,站前旅店,低价拉客,客人睡到半夜,进来个裸体小姐,接着就有人冲进来拍照,之后问你公了还是私了,公了送派出所,私了就拿钱,连唬带蒙把客人进货的三万块钱抢走了。

    受害人到派出所报案,警察说得调查,半年过去了,没有结果。受害人实在投诉无门,找到我们。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里有警察参与敲诈,谋人钱财。我们正在协调市公安局暗中调查这事。这个案子挺复杂,警察内部有人参与其中。”

    陶丽华说:“春艳,你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了,我不管别人,我就想把自己的事整明白。”

    春艳无奈地说:“陶老师,你看,我说的事那个不比你的事大,你的事,想在我们栏目曝光可能性是不大了。”

    陶丽华说:“春艳,我听明白了,这些事儿确实比我的事儿大。我也不难为你,曝不了光就曝不了光吧,我没想法。”

    春艳说:“陶老师,虽然曝不了光,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们,你让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前几天中央台曝光了辽宁,河北,河南,江苏多家男科医院骗人的内幕。他们用暗访的办法,记者冒充病人用绿茶代替尿去化验,竟然化验出了前列腺炎,这就明显是弄虚作假了。这就把他们骗人的本质揭露出来了。光说治疗费用的事,不太好说清楚。回头我们想办法去揭露他们,曝光一下,让全市的人都有个警醒,别再上他们的当了,你说是不?”

    陶丽华突然变了脸,气愤地说:“曝光是你们,帮他们骗人的也是你们,你看你们这事整的。”

    春艳一下怔住了,小声说:“陶老师,你说,我们,帮他们?”

    陶丽华说:“就是你们帮的他们,不然他们能骗这么多人吗?”

    春艳还是不懂,问:“陶老师,我们怎么帮他们了?”

    陶丽华不客气地说:“你们知道私立医院在骗人,还给天天播他们的广告?报纸上天天都有他们的广告,电视也天天播他们的广告。要不是广告,常老师也不能上当受骗,就是看了你们的广告才去的他们医院。这不是你们帮的吗?没有你们的广告,他们怎么能骗这么多的人?”

    春艳作了个无奈的苦脸。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没言语。

    陶丽华哀求道:“那我怎么办?卫生部门说没有法规,物价部门说收费合理,你们说专业性太强,不能轻易曝光,我上哪儿讲理去呀?我的钱就这么让他们骗了?春艳,我退休金一个月才一千多块。就让他们这么骗走了?”说着眼泪又涌出眼窝。

    春艳掏出面巾纸递过来,一脸同情地说:“陶老师,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我们广告部的主任跟这些医院的老板都挺熟的,我回头找找他,让他以私人关系给协调一下,陶老师,你别急,我肯定会有办法的,秋红把这事儿委托我了,我一定想办法处理好,你放心。啊,陶老师。”

    这时突然有人推开门,伸进来个光秃秃的脑袋叫道:“于主任,于主任,快走!出现场,有个讨薪的民工要跳楼,车在下边等你呢。”

    春艳站起来,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说:“陶老师,你给我留个电话,回头我给你信儿。”

    陶丽华快速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春艳捏着那张纸片冲出了接待室,陶丽华听到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

    接待室里只剩下自己,陶丽华怒火焚烧的心突然平静了。喝着杯里的水,回味着春艳刚才说的话。

    跟春艳今天说的那些事儿比起来,自己的事确实不大,但放在自己身上就是大事。不是事大事小的问题,是这个事不公平,不合理。原来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儿到处都是,退休这些年,自己在家里呆傻了,外边的世界已经变得不认识了。

    原来觉得自己委屈,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委屈人。自己的委屈只是个小委屈,刚才要跳楼的人,肯定是个大委屈,不然怎么会跳楼?是什么事逼的他非要跳楼寻死,以死抗争。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受委屈?她想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电视里说:养鸡的不敢吃自己养的鸡;种菜的不敢吃自己种的菜;饭店的人不敢吃自己做的饭;盖楼的不敢住自己盖的楼。这么多事没人管,那些管事儿的人呢?

    自己当一辈子灵魂的工程师,教育孩子们时说:无数的革命先烈,怀着壮丽的梦想,抛头颅,洒热血,建立了新中国,我们要??????这就是他们要的新中国?

    仿佛云开雾散,陶丽华的心胸豁然开朗。

    石英钟用柔美的女声自动报时刻:“现在时间,12点整。”

    陶丽华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想:回家好好做顿饭,不再骂老伴儿了,常哲窝囊了一辈子,这都老了,不能再欺负他了,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的。

    心情突然的平静让她觉得浑身无力,只想快点回家。

    走出报社大楼时陶丽华觉得脚下悬空,天旋地转,白茫茫的世界空无一物,而眼前却金光四射,她停住脚步,伸手扶着一棵小树想喘口气儿,胸口如压了重物。她的手伸向小树,但没有抓到小树,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人行道旁的雪堆上。

    陶丽华倒下去的时候,收发室的老头第一个看到,他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扣上绵帽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