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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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越陷越深

    thu aug 11 19:33:25 cst 2016

    吴永泰的治疗到了第六天,这是度日如年的六天,明天是第七天,郭主任说七天是一个疗程,明天复查。

    如身陷囹圄的囚犯等待最终的判决,吴永泰惴惴不安的等待天亮,几乎一夜未合眼。

    吴永泰一遍一遍猜想明天的复查会是个什么结果。老爸又汇的这五千块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要是复查不行,还得治怎么办呢?长这么大,很少进医院,几乎没点过滴,平时感冒都很少,偶尔感冒了也不吃药,不打针,挺几天就过去了,身体抵抗力应该不差,经过六天治疗应该差不离了。又想,这一次治病花了这么多钱,已经一万块了,明年种地没钱了,肯定得借钱,找谁借呢?村子里关系比较好的人家一户一户过一遍,谁家能借多少,一共得借几家,借了钱想什么法子还,大脑一直在思考的兴奋中,翻来覆去直到窗户发白。

    借钱的经历太难为人,从要结婚盖房子开始就不断借钱,跟人借钱是最没面子的事儿,关系不错的借给你,是帮你,欠人家一个大人情,人情在农村尤其看得重;关系一般的就是高利贷,高利贷就是饮鸠止渴,即便是火坑,火烧眉毛时,高利贷也得贷。春天贷了秋天还,再到春天种地时又得贷。你误地一时,地误你一年,一年的吃喝用度就靠着这几垧地呢!钱好借,口难张。

    前几年结婚,盖房子欠了几万块,全家省吃俭用这些年,去年刚还清旧债,日子刚刚缓过乏来,如今这个病,一下花了这么多钱。钱花了,能治好病也成,万一治不好,血汗钱就打了水漂。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事说来就怪老爸太固执,依自己和小丽的意思,抱养一个算了,人是有感情的,真心实意对他好,跟自己生的一样。老爸老妈却都反对,他们是老脑筋,非要自己生,非要治这个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钱已经花进去了。治完病,得想办法赚钱呢!……

    小胖说到城里来卖馒头,小本生意没大赔,也没大赚。不知道一个馒头能赚多少钱,要干也得有本钱,租房子,置办设备,买原料也得有一笔流动资金,现在两手空空,想干啥都难。无论干啥都得先有本钱呢,人呢,越有钱越有赚钱的机会,所以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苦人越没钱就越没机会,所以,穷得越来越穷,富得越来越富。

    吴永泰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从前想到后,从后想到前,一直翻腾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一大早,吴永泰惴惴不安地到了医院。郭主任很痛快地开出化验单,秦大夫陪吴永泰去付款,付完款回来取前列腺液。想起第一次取前列腺液时钻心的疼,疼出一身汗,腿都软了,不免心有余悸。

    “想舒服,想舒服去洗浴广场,呵呵。”郭主任笑呵呵地开玩笑:“洗浴,按摩,那才叫舒服,到医院就是花钱买罪遭。”郭主任说的不温不火,吴永泰痛的直抽冷气。

    吴永泰趴在诊床上。秦文汉带了乳胶手套,食指蘸了润滑的石蜡油,上一次取前列腺液时钻心的疼,这次没觉得疼,吴永泰心里嘀咕,可能是治好了,这次取前列腺液没上次那么疼了。

    秦文汉有意提示道:

    “没上次疼了吧?这是病好转了。”

    吴永泰听着心里挺舒坦。

    吴永泰不知道,这也是“作业术”的一部分。禁欲七天,精满则溢,只要轻轻一压,前列腺液就痛快地流出来了。再者,第一次取前列腺液时医生是有意用力挤压前列腺,让病人痛,疼痛能让病人失去理智而脆弱,脆弱的心更渴求医生帮助,坚定治疗的决心;复查时医生手法轻柔就不那么痛了。

    还有一种复查不必取前列腺液,只作指诊。医生把手指头插进病人后门里煞有其事地摸几下,之后告诉病人,治疗见效了,前列腺小多了,不那么肿了,也不那么硬了。病人听了信以为真,觉得钱没白花,能增强继续治疗的信心。有了信心才愿意继续掏钱。

    吴永泰的前列腺液滴在一个玻璃片上,他小心翼翼地端送到化验室。交完标本,他就在走廊里闲逛等化验结果。

    走廊墙壁上挂满宣传板,一块板介绍一样治疗设备,有美国的,有德国的,有日本的,有澳大利亚的,就是没有中国的。吴永泰一样一样看过去,这些设备他都用过一遍了,有的已经用过二遍。当他在走廊里走到第四个来回时,化验室的医生喊他的名字,吴永泰快步跑过去,肯定是化验结果出来了。

    吴永泰拿了化验单就往郭主任诊室跑,想快点知道结果。

    郭主任找出上次的化验单跟这次的化验结果对照着解释说,对照第一次的化验,加号减少了二个,说明这七天的治疗很有效,病已经好了五分之三了,但还没完全好,还有一个加号,说明炎症还没彻底消除,还有残留,病根儿还没拔掉。

    吴永泰问,那怎么办?

    郭主任说就你目前的情况,必须巩固治疗几天,把最后一个加号彻底消灭,不然就像是灭火没灭彻底,还留有余烬,不定什么时候就死灰复燃了。

    吴永泰的脑袋轰一声,眼前一黑。他最害怕这个结果,怎么偏偏就是这个结果呢?前后加一起,已经花进去一万块了,病还没好利索。此时的吴永泰脑袋一片空白,目光呆滞,手脚发麻,觉得身子轻飘飘地要飞起来了。

    郭主任不正眼看吴永泰,点支烟,不紧不慢地吸一口,吐一口,烟雾里他的嘴像蚂蟥的吸盘,吸在嘴里的烟越来越短。他等着吴永泰说话。

    吴永泰觉得他全身的血都被抽光了,朦胧中看见自己的血喷涌而出,洒满雪白的大地,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见一群饿狗争先恐后地撕下自己的肉,鲜血淋淋,大口咀嚼,筋骨在利牙下断裂,咯吱咯吱脆响,血水沿着饿狗的口唇汨汨流下??????

    足足有十多分钟,吴永泰才苏醒过来,郭主任摸着他的脉搏,生怕出什么意外。见他苏醒过来,立即让秦文汉接来一杯热水,给吴永泰喝下。吴永泰惭惭恢复了神志,眼含泪水说:“主任,我家,农村的,没什么钱,这次出来看病借得钱,再治我也治不起了,你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求求你,你看回家吃药行不行?……一万块钱都花没了,我没钱了。上次我爸汇的钱都是借的。我们那儿是个小屯子,都不富裕,再借也没处借了。”吴永泰可怜巴巴的哀求,带着哭腔,眼睛里的泪水一跃而下。

    “不行!那能这么治病,还得继续治,不用设备,不点滴,吃多少药都没用。”郭主任在烟缸里使劲拧灭香烟,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语气干脆,坚决,甚至带着几分愤怒。

    吴永泰无言以对,憋红了脸,五官痛苦地挤到一起。感觉自己的身体彻底飞起来了,房间里的东西都飞起来了,郭主任的黑脸像个鬼影在眼前晃,吴永泰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胸口却赌得上不来气,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眼前的一切都虚化,模糊起来。

    吴永泰趴到了桌子上。

    过了几分钟,看永泰不再说话,郭主任推了推永泰的头,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永泰抬起头,头晕晕地,眼睛发花。

    秦文汉又端来一杯热水,吴永泰喝了几口,感觉清醒了许多。郭主任语气和缓地说道:“小吴啊,不能这样治病啊,这样半途而废你这个病永远也好不了。这几天的治疗效果挺好,就差一点就好彻底了,怎么能放弃呢?……现在放弃那不是白治了吗?前边的钱不是白花了吗?……你再想想办法,把病彻底治好。钱是人赚的,等明年抱上大儿子了,你就会觉得现在花多少钱都值了。去吧,再想想办法,我这还有别的病人。”郭主任语重心长,耐心劝导。

    吴永泰从郭主任诊室里轻飘飘地出来,轻轻地落在走廊候诊椅上,眼前是一双双匆匆而过的鞋。有锃亮的皮鞋,有皱巴巴的布鞋,有肮脏的胶鞋,有漂亮的软皮雪地靴,有贵重的花纹高筒靴……走廊一头收款室的验钞机一直涮涮响个不停,像疾风吹过林梢;交款的病人排着队,人人手里都拿着钞票或银行卡,等着让验钞机涮涮地响。永泰坐了好一阵,一个念头又清晰起来,给家里打电话,跟老爸商量商量。

    老吴在电话里听了永泰治疗的情况后,说,你问一下郭主任,再有五千够不够?

    吴永泰返回诊室。郭主任说,再作一次腔道介入治疗是二千多,短波治疗一千,这是三千;带三个月的药,质量好一点的得三千多,差一点的得二千多,你看你带那个档次的?

    吴永泰一算,还得五六千,就把郭主任的话传给老爸,老吴说:“当然带最好的,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了。”

    吴永泰还想说话,他想央求老爸就这样吧,不治了。但没等他说出来,吴庆邦撂了电话。

    吴永泰捏着电话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呆呆站在雪地里,任凭十月的寒风抽打在脸上,竟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