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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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李伯禽和那小仆策马飞奔小半天,终于到了西佑码头。李伯禽停了马,远远看见几艘宝船横在码头边上,崔振和崔元宝站在为首的宝船上,翘首张望。船工和仆从来来往往,搬运货物和行李。崔元宝一瞅见李伯禽,赶紧招手示意。李伯禽急忙奔上船,到了崔元宝跟前。

    崔元宝一见李伯禽,一把拉住道:“兄弟啊,你可算来了,等你等得好心焦。”

    李伯禽颇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让崔大哥操心了。”又问,“崔大哥,这么匆忙离开扶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元宝叹道:“世事难料啊。自那日从老松观回来,扶余皇帝将梁探云接入宫中,相叙甚欢。扶余国君一高兴,就加封梁探云为龙威大将军,位在张易山之上,掌管扶余三军。满朝文武,无不惊讶。又过一日,崔大人在宫中的眼线密报,梁探云进言扶余国君,意欲趁安禄山反叛之际,进军中原,取大唐而代之。第一件事,便要捉拿我等。崔大人得知密报,便和我商议连夜出逃。于是一边悄悄准备,一边派人通知你。如今你也到了,等收拾停当,咱们就立刻回中土。”

    李伯禽没想到竟然横生这样的变故,感叹不已,道:“梁真人虽然性子急躁,却也是修道之人,也该有平淡冲和之心,没想到做事如此狠毒凌厉。”

    崔振在一旁“哼”一声,道:“此人虽然身在道门,其实野心不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心生邪念,妄图与大唐为敌,真是不自量力。”

    崔元宝道:“事已至此,赶紧收拾回大唐,避开这场灾祸才是。”于是催促船工装货。又过几个时辰,总算将货物全部装船。崔元宝传下话去,让各船起帆,准备出海。正在准备间,忽见远处尘土大起,千军万马正疾奔而来。再看海面上,远远驶来百十艘甲船,白帆蔽日,气势汹汹。

    崔元宝大惊失色,连忙催促各船拔锚起航。然而为时已晚,那百十艘甲船早已封住了海面。头船上,有旗兵挥舞红旗,用旗语喝令停船。岸上一骑手高举令旗,飞驰而来,大吼:“大将军有令,任何船只不得离岸,否则格杀勿论!”连吼数遍,在码头站定。崔元宝见海上出路已被甲船封死,而自己的几艘宝船全是货船,船小甲薄,也没有火器,难作抵抗,只得传令下去,停帆下锚。

    不一时,只听得蹄声震天,人马嘶鸣,数万大军疾驰至码头,黑压压将码头围的水泄不通。整支军队阵法严整,旌旗猎猎,刀甲凛凛,杀气逼人。刀丛枪林中,亮出两面大旗,一面写“龙威大将军”,一面大书一个“梁”字。阵前数骑,为首一人,银盔玉带,兽甲掩心,翎羽冲天,威风凛凛,正是梁探云。

    众人见梁探云杀气冲天,不禁暗暗叫苦。崔振要先声夺人,往前一步,在船上拱拱手,向梁探云高声道:“大将军万安,老臣有礼了!听说梁真人受皇上恩宠,受封龙威大将军,统领三军,本以为是台阁间的流言,没敢轻易相信。今天见到真人统领数万精兵,威风凛凛,才敢相信传言是真。老朽恭祝大将军福威齐天。我等在此叨扰多日,心中思念故土,因此和众弟兄商议西归。思乡心切,走得匆忙,没有向圣上面辞,请大将军转告圣上,希望圣上饶恕我等不尊之罪。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扶余参拜大将军。”

    梁探云在马上冷笑一声,道:“巧舌如簧!本将军懒得和你废话,今天大军到此,便是要擒拿你们!俗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这甲船如云,旌旗蔽日,岂是你们能对付的了的?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我念在旧相识的面上,也不为难你们。若是不听劝告,执意反抗,休怪动起手来,刀枪无眼。”梁探云戾气十足,不留半点情面,让崔元宝等人眉头一皱。

    崔振又道:“大唐、扶余,一衣带水,自先皇开始,便有书信来往。吾皇即位之后,欲与扶余结世代之好,于是令老臣千里迢迢来到贵地,呈上国书,缔盟誓约。贵国圣上也回赠宝物,约为兄弟。念在国家体面上,大将军对我等也应该以礼相待。如今你却兴师动众,气势汹汹,意欲刀兵相见,是何道理?”

    梁探云道:“你既然要刨根问底,我也不妨说出来,让你们明明白白做阶下囚。我扶余数百年来孤悬海外,虽然比不上中土气势宏伟,却也自有一番实力,不愿只做偏居一隅的小国。如今,吾皇即位,英明神武远胜诸位先皇,又拥数十万精兵良将,几千艘甲船战舰,正是建立不世功业之时。中土又遭叛乱,国器衰微,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此天时地利,吾皇入主中原便指日可待。如今要举大事,且先拿你们祭旗!”众人一听,倒吸一口冷气,这梁探云真是撕破脸了。

    崔振见好说无用,便上前一步,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指着梁探云,道:“梁将军这么说大话,也不怕旁人耻笑!我大唐国祚昌盛,威名远播,四海之内,无不臣服。我皇英明神武,殿前有无数良臣猛将,阶下阵列千万武艺精湛的兵卒。纵有狼子野心之辈,胆敢谋逆犯上,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等天威一到,必会将其蹍为齑粉。你扶余不过弹丸之地,也敢肆意妄为,起吞象之意,简直是痴心妄想。如果你尚存明哲之心,便可速速退去,我大唐与扶余还能结万世之好。如果执迷不悟,一心要妄起干戈,休怪大唐无情!”

    梁探云挺身喝道:“一介腐儒,也敢如此夸口。你骗得了别人,岂能骗得了我?你大唐遭安禄山反叛,两京尽失,半壁江山落入敌手。皇帝将帝位传与太子,自己鼠窜cd新天子年少无知,手中残兵败将不堪大用。前者向回纥借兵平叛,如今又来向我扶余求援,还夸什么口?大唐基业危如累卵,覆亡之日就在眼前。如今又成群雄逐鹿之势,有能者,便得之。我主挟不世之威,入主中原,成就霸业之时,就在不远!你等前朝残卒,若是现在求饶,本将军还可饶你一命,赏你荣华富贵,否则,就引颈受戮吧!”梁探云一声断喝,崔振竟然语塞。梁探云见无应答,以马鞭遥指崔振,仰天大笑。笑罢,不发一语,虚坐在马背上,看着崔振。梁探云狼视虎顾,麾下精兵也都蠢蠢欲动,就等一声令下,冲上船去,将船上之人尽数剿灭。情势危在旦夕,眼看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忽然传来一阵冷笑:“梁探云,明明是你想借机反叛,却以入主中原为借口,巧言令色,哄骗你家皇帝动武,简直是居心叵测!”崔振等人惊讶之余,回头一看,原来是李伯禽。

    梁探云猛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待到看清说话人,喝道:“原来是你这山野村夫!死到临头,还在这胡言乱语。我一片忠心,只为辅佐我主建立功业,岂有半点私心?你竟然如此揣测本将军,罪不容赦!先拿下你项上人头再说!”说罢,手一抬,就要发令攻上船去。

    李伯禽高声道:“你仅凭口舌之利,就当上扶余国大将军,还说不是巧言令色?”

    梁探云脸色一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旋即指着李伯禽道:“少在这里大放厥词!本将军在老松谷潜心修炼多年,广读典籍,更练就一身绝世武艺,虽没有匡扶宇宙之能,千里之内也无人能及,自认不负三军将帅之命。我主唯才是举,拜我为大将军。巧言令色,逞口舌之能,岂是我大丈夫所为?”

    李伯禽道:“别的我不知道,单就说武艺,我看离‘绝世’二字远得很。你我在老松谷过招,来来往往,也没见你胜过我,其实也是稀松平常。”

    梁探云怒道:“当时我顾忌伤你性命,你反而讥笑我武艺稀松?”

    李伯禽道:“不能胜我,又怎样伤我性命?扶余朝中无人,选了你做大将军。主将尚且如此不堪,又怎样远涉重洋,在异邦作战?”

    梁探云“哼”了一声,道:“你不过就是想激本将军与你单打独斗而已,小小把戏,岂能骗的了本将军?本将军也不怕你,你我就在这三军之前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武艺稀松!”李伯禽被他说破心中事,心有戚戚,但既然要单打独斗,却也正中下怀。于是手扶船舷,纵身一跃,跳下船,走到军阵前,抽出双锏,摆出架势来。

    梁探云道:“几日不见,单锏倒变成双锏了。多了一件兵器,却不知道武艺长进如何,就让本将军来试试罢!”说罢,翻身下马,走上前,手中持一把一柄宿铁横刀。

    李伯禽看在眼里,道:“也让我领教领教,看看你刀法是否比剑法高明。”

    梁探云道:“等宝刀染上你的血,你就知道本将军的刀法有多高明了。”

    李伯禽大喝一声:“废话少说,动手吧!”话音未落,凌空跃起,双锏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劈梁探云天灵盖。梁探云未料到李伯禽如此凶狠,向旁边一闪,躲过这一击,挥刀砍去。两人在千军万马前,展开一场恶斗。

    李伯禽自习得长生锏法以来,日日练习,没有一丝懈怠,武艺精进,已非往日可比。如今,青羊双锏合璧,加上希夷道人和梁执松的点拨,锏法比之以前已经高明了许多。可是,李伯禽以双锏迎击梁探云的横刀,竟然比之前在老松谷,吃力不少。原来梁探云自进封大将军,便弃剑不用,改使横刀。扶余国君御赐一口错金涡纹宝刀,此刀以生铁溶烧,牲畜油脂淬火,数宿而成,是一口威力无比的宿铁刀。梁探云得了宝刀,恰如虎添羽翼,势不可挡。梁探云怒而迎战,一心要置李伯禽于死地,刀法凶狠,招招不离李伯禽的要害。李伯禽接招则进退有度,虽然时有凶险,但攻守有序,不漏半点破绽。一时间,刀锏相击,叮叮当当之声萦绕在码头之间,不绝于耳。

    两人恶斗半晌,都不落下风。看的两边都捏了一把汗。船上的崔振自然心急如焚,趁着李伯禽缠斗的机会,暗暗盘算脱身之计。崔元宝情知今天是生死关头,悄悄传令下去,让各船都严加戒备,刀剑拿在在手上,准备拼个玉石俱焚。梁探云虽然一开始便凶狠霸道,但用力太过,后劲不足。久攻李伯禽不下,刀法渐渐疏滞,不复开始时的严整。李伯禽则攻守得法,越战越勇,对梁探云露出的破绽也了然于胸。等到又拆几招,李伯禽算定破绽,大喝一声,右手锏穿过刀光,直刺梁探云腋下。梁探云来不及躲避,捱了这重重的一招,顿时要横刀来逼退对方,不想李伯禽迅速抽回右手锏,挡住刀,左手锏砸在梁探云脖颈上,梁探云两眼一黑,踉跄几步,李伯禽再一个回身踢,将梁探云踢翻在地。这套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就将梁探云击倒,胜负立刻分个明白。

    船上、岸上都一片惊呼。李伯禽正欲上前擒住梁探云,却听空中几声箭响,赶紧向后闪跃。几支羽箭齐刷刷射来,掠身而过,逼得李伯禽躲闪不迭。军阵里闪出来几个偏将,要将梁探云救回去。

    李伯禽本来的计划是激梁探云单打独斗,再伺机将其制服,押做人质,好借机逃走,没想到,梁探云眼看就要被救回本阵。李伯禽心中急躁,扑上去,就要抢人。几个偏将枪戟齐出,围攻李伯禽,李伯禽举锏而上,打翻这几个偏将,却见梁探云已经被扶回本阵,团团护定。李伯禽再要上前,数百名近卫军已经各举枪盾结阵,向他冲来。船上崔元宝看在眼里,大喊:“伯禽快回!”李伯禽被近卫军逼退,看看事不能成,无奈之下,急忙后退。

    此时梁探云已经回过神来,猛醒自己在万军阵前单挑落败,一怒之下,推开众偏将,挺身而起,指着崔元宝的几艘宝船,吼道:“冲上去,格杀勿论!”军令一出,阵中人马嘶鸣,刀枪齐出。海里宝船上也齐刷刷都亮出白刃,准备以死相拼。顿时风卷云涌,眼看就是一场杀戮。

    忽然一声长啸凭空而来,震彻天地,惊得码头上所有人都肝胆俱裂,不敢妄动,大军中的战马也开始不安的低鸣,打着响鼻。梁探云四处张望,只觉得一个庞然大物挟风雷之势从天而降,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仔细一看,原来窜下一只斑斓猛虎,倨着身子横在阵前。那猛虎毛皮鲜亮,额头雪白,双眼如电火一般扫视,昂首猛然一声嘶吼,阵上的战马受到惊吓,全都嘶鸣起来,狂躁不安的要挣脱缰绳,拉扯不住。前排的十来匹,腾跃不止,竟然将背上的士兵都掀翻在地。前军挤压后军,兵卒互相推搡,阵脚大乱。大军阵形居然就这样被一只猛虎惊扰,散乱不堪。

    梁探云拨开围在身边的偏将,大声呵斥,要稳住阵脚。冷不防一道黑影飘然而下,众偏将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掠到梁探云身前,梁探云正欲横刀,忽然见来人身材瘦削,须发飘飘,正是他的师尊希夷道人。梁探云心中一惊,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就在这当口,希夷道人左手制住梁探云手中之刀,右手提着梁探云后心,双脚一点,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提着梁探云掠出军阵,立在猛虎旁边。梁探云的大军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提着兵器要涌上来,可是又怕累及梁探云,都不敢上前。此时,张易山与老松观众弟子也纷纷现身,从屋顶飘然而下,站在希夷道人身后。

    宝船上的人忽然见到如此变故,纷纷惊讶不已。李伯禽也惊异万分,完全没料到希夷道人会出现,禁不住出声:“希夷道人!”

    希夷道人转头向李伯禽看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着梁探云道:“云儿,船上的人都是大唐使臣,你同他们也有一面之缘,今日却为何要刀兵相见?”

    梁探云奋力挣扎,却被希夷道人稳稳制住,不能动弹分毫。气的大叫:“这是圣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违抗!”

    李伯禽暗暗吃惊,希夷道人平时看起来瘦弱不堪,也没在人前显露过武艺,没想到转瞬之间就将梁探云死死制住,其武学修为真是高深莫测。

    希夷道人道:“云儿,你自幼修持,虽然未曾登得大道,好歹也是个良善通达的人,为何要委身于皇权,混淆善恶,在此大开杀戒?”

    梁探云道:“什么修持,什么大道,都已经与我无关!承蒙陛下器重,我已经官封龙威大将军,统帅扶余三军。我领圣旨捉拿异邦贼人,任何人不得违抗。我敬你曾是我师尊,不与你动手,你快放了我!”

    梁执松在一旁,忍不住怒道:“逆徒!你怎么这样同师尊说话!目无尊长,回到老松观,一定要好好责罚你。”

    梁探云顶撞道:“前日入宫,我接了圣命,现在是天子之臣,不是山野小观的道士。你凭什么责罚我?”

    梁执松喝道:“混账东西,你竟敢说出这样欺师灭祖的话!老松观待你恩重如山,你却背叛师门,简直罪大恶极。”

    梁探云回敬道:“我呆在老松观那个穷山僻林里,每天就是奉神洒扫,能有什么前程?我饱读诗书,一身武艺,岂能空老于林泉之下?只能早早下山,另寻出路。”又向希夷道人道,“此次时间仓促,来不及向师尊拜别,请师尊恕我无礼。我改日一定备齐厚礼,亲自到老松观前拜谢师尊的大恩。”梁执松闻言,立刻就要呵斥他,见希夷道人向他示意,于是住了口。

    希夷道人向梁探云道:“云儿,当初你流落老松观,我收留你,只是尽人之本分,并非为了日后的报答。你羽翼丰满,自求前程,也是人之常情。所谓人各有志,你有出世之意,为师也不会把你关在矮墙之内,倒也愿你前程似锦。如今你既然已经是天子之臣,不在三清门下,那就不用在乎多少繁文缛节,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梁探云咬牙喊道:“好,今日便是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尊,自此,就请您老人家多保重!”

    希夷道人摇摇头,道:“也罢。从今往后,你在庙堂之上,贫道在山林之中,也算各得其所。”梁执松等一众弟子耳听得此,个个面有怒色。李伯禽在一旁暗自唏嘘,没想到这梁探云如此固执绝情。宝船上,崔振、崔元宝等人也都惊讶不已,感叹无端生出这般变故。

    希夷道人接着说:“既然已经放下师徒名分,那就只说眼前之事。贫道以为,大唐使臣远涉重洋而来,没有歹意,大将军无须以兵戎相见。依贫道之意,不如就此罢手,放他们回中土。一来好迎好送,大家和和气气。二来免得大唐和扶余结下仇怨。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

    梁探云叫道:“绝不可能!圣命在身,要我将这些异邦之人全数拿下,若有不从,就地正法。如今数万大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岂能又将他们放走?无功而返,你让我怎样向圣上交差?”

    希夷道人道:“如果贫道一定要你这么做呢?”

    梁探云道:“圣命在身,由不得我做主。今天,他们要么被生擒,要么血洒此地,没有别的选择。”

    希夷道人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梁探云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天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希夷道人长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话音一落,在场的人禁不住都绷紧了神经,希夷道人在万军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梁探云擒获,可见其武艺之高深。讲出此话来,却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梁探云也心中一颤,如今自己在希夷道人手中,任人摆布,虽然从未见过希夷道人出过重手,可万一要做出点什么,自己也自身难保。

    众人还在猜疑,希夷道人接着说:“我修道一生,既不能洞悉天地之间的奥秘,也悟不出逍遥自在的法门,可谓是寂寂无为。但是,我虽然庸碌如此,却也能分辨善恶。你身为扶余大将军,自然可以指点江山,纵横天下,我不能有半点指摘。可是你要取大唐使者的性命,却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你的一身武艺是我所授,本指望你能通过演习武艺,修养自身,行善助人,全没想到有一天你拿来做这样凶狠的事。如今,我便取回你的一身武艺,这既是对贫道的一个交待,也算是对天下人一个交待!”说罢,左手扭住梁探云双手,右手作掌,就要向他后颈劈去。

    无论是梁探云的大军,还是宝船上的人,甚至是希夷道人座下众弟子都发出一声惊呼。梁探云扭住着大叫:“住手,住手,师尊快住手!”

    希夷道人要劈下去的右手停在半空,问道:“师徒名分已尽,你叫谁师尊?你我叫住手,还有什么话要说?”

    梁探云道:“道长,手下留情!我这么做也是迫于皇命,实在是被逼无奈。道长不可鲁莽。”

    希夷道人道:“你迫于皇命,与我何干!”说罢又要动手。

    梁探云呀呀大叫:“道长住手!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希夷道人停手问道:“你倒说说,取人性命,是要为我干什么?”

    梁探云扭头对希夷道人道:“道长听我说。扶余屈居海外,国小民稀,物资奇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即使是富贵之家,存粮不过满仓而已,其余用度之物更是少之又少。当今圣上,所住皇城也不过方圆数十顷,宫殿只有寥寥几座,都粗滥不足看。您是得道高人,也只有区区一座破观,粮少房稀,上下十几口人,只靠十几亩薄田度日。这样凋敝的国家,只能向外征伐以求自强。如今,一海之隔的唐王,拥万里江山而不珍惜,昏庸无道,致使国家遭受内乱,百姓身陷苦海。得此天赐良机,扶余大军越海席卷而去,一定能问鼎中原。到时候,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不仅我皇受万人敬仰,我也能名垂青史。道长也能因此而为国师,便可广收门徒,翻修老松观,成为天下道祖,岂不是皆大欢喜?”

    希夷道人道:“无知小儿,痴心妄想。就凭你区区数万之众,怎能敌得过中土百万雄师?”

    梁探云道:“道长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唐王朝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扶余大军一出,定然能大获全胜。道长且放了我,只看我做成不世之功。”

    希夷道人叹一口气,道:“你为何这样痴顽?堂上之人心中一念,却是亿万百姓无端流血。你妄开争端,从此两国年年征战,便是天下生灵涂炭,你怎能忍心?贫道好言相劝,你还要做此大孽,那就怪不得贫道了。”说罢,就要动手。

    梁探云大叫:“道长住手!道长到底要怎样才放了我?”

    希夷道人停手,仰天而叹,道:“你杀伐建功的执念太深,我怕是劝阻不了。你只要放大唐使臣们回中土,贫道就让你走,否则,今天就废了你的武艺。”梁探云嗫嚅不言。

    希夷道人看他犹豫不决,便要下手。梁探云挣扎道:“道长住手,道长住手。千万不能废我武艺,我答应就是!我答应就是!”

    希夷道人道:“大丈夫以信义立世!你既然答应,就不可反悔。”

    梁探云一咬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下来了,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我也会做到。我堂堂大丈夫岂会失信于人。”

    希夷道人道:“好!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放了你,你可要信守诺言。”松了左手,右手到他后心轻轻一推,将他推出数丈远。梁探云竟然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就要跌倒,亏得左右偏将赶紧上前,将其扶回本阵。

    希夷道人朗声道:“将军重诺守信,必定不会让天下人耻笑。只愿将军班师回朝之后,升官发财,福禄永昌!”

    梁探云推开身边的偏将,向希夷道人恨恨的道:“今日被你要挟,我认栽!”又指着宝船上崔振等人道:“本将军暂且放过你们,来日方长,待我扶余大军打进中土,迟早将你们全部拿下。”说罢,翻身上马,向身后挥挥手。后军作前军,前军变为后军,数万大军缓缓退去。海上千艘甲船也都拔锚起航,慢慢驶开,把崔元宝宝船的去路留了出来。码头之围就这样顺利解开。

    梁探云的大军离去,让大家都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李伯禽跪地向希夷道人拜了一拜,道:“多谢希夷道人出手相救,再造之恩永世难忘。”

    希夷道人上前扶起李伯禽,道:“李郎快起,不必行此大礼。”

    李伯禽起身道:“适才情势千钧一发,要是没有道长阻拦,梁探云大手一挥,刀枪齐出,我等都成为刀下之鬼了。”

    希夷道人道:“当时你在老松观得到消息,匆忙离开,贫道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贫道担心你们的安危,便亲自率众弟子下山,看个究竟。到了码头,隐在房顶,听见我那道儿和你们的对话,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本欲现身,却不妨李郎要和我那道儿比斗,于是暂且静观其变。直到他落败,现出杀意,我才下来相救。现在你们脱险,贫道也就放心了。”

    此时,崔振、崔元宝领着众随从也从宝船上下来,到了码头。崔振远远地就拱手相拜,说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崔元宝也在身后抱拳相谢。

    走到希夷道人跟前,崔振和崔元宝领着众人就要跪下,希夷道人手快,抢一步架住崔振,扶他起来,道:“不必行礼,不必行礼。”却不防崔元宝和身后众人已经拜倒在地。

    希夷道人朗声道:“大家快快请起,贫道受不得大礼。如此,是让贫道折寿。”崔元宝等人方才起身。

    崔振向着希夷道人道:“道长是方外之人,按理说不应该理会这些俗事,但道长仍念及苍生,舍身相救,此等恩德修为,亘古少有。”

    希夷道人道:“岂敢,岂敢。诸位言重了。贫道既是修道之人,就不能坐视好人蒙难而不管。我那道儿自小便有凌云之志,做事急躁,贫道也知道养不住他,迟早有一天,他便会下山而去。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官拜扶余大将军,今日又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出人意料。”

    李伯禽道:“梁探云武艺娴熟,又熟读经典,确实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希夷道人点点头,捋一捋胡须,叹道:“人各有志,他既然有意于此,如今也算是得其所归。只是他不顾生灵涂炭,竟然要和大唐开战,可谓是糊涂之极,日后栽了跟头,也是他咎由自取。可眼下对你们起了杀意,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崔振道:“我等受道长救命之恩,实难报答。我回到中土,一定奏明圣上,为道长立庙作碑,将道长之事传于后世,供后人瞻仰,彰显道长恩德。”

    希夷道人笑道:“贫道出手相救,只是不愿意好人无故受难,并不期望什么报答。再说,我这样的修道之人,正是希望闲云野鹤,自取其乐,结果却要被人供奉起来,受人烦扰,岂不是与我之意相悖?”众人闻言,都点头称是。

    李伯禽道:“我在老松观见到道长,觉得只像寻常老人一样,没想到,刚才所见,道长在万军之中轻取梁探云,武艺神鬼莫测,已臻化境,真是令人惊叹。”

    希夷道人道:“贫道像李郎这么大时,还只知道砍樵打渔,不知武艺为何物。学了大半辈子,方才有了这点本事,其实不过是见得多,练得久而已。若是都练到这把年纪了,还是三脚猫功夫,岂不是让人笑话。”希夷道人这样的开玩笑,让码头上的人都呵呵笑起来。

    希夷道人又向着崔振等人道:“依贫道之见,梁探云大军虽然退去,但保不准扶余国君又派人来阻截。各位尽早出海,返回中土,免得拖延之下,再生事端。”

    崔振等人又拱手相谢,便依次登船。李伯禽望见张易山也站在诸位道长中间,上去道:“小弟如今就要离开扶余了,只望张大哥多保重,等日后得了闲暇,小弟一定再来扶余看望张大哥。”

    张易山道:“大唐正遭受叛乱,贤弟此去,一定小心。我在老松观候你。”两人又说些闲话,等到开船,才依依不舍的登船。崔元宝等人向希夷道人和众道人远远挥手作别,直到船走的远了,才回船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