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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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几日,身体好一些,连隐月便向鸿烈真人写了一封书信,把安陆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又问他下一步的打算。书信发出,不出数日便有回音。原来鸿烈真人进京,向朝廷奏报了宝剑失窃的事情,国相杨国忠一心讨好圣上,向来报喜不报忧,因此把这件事压着。圣上日享太平,哪里知道这些事。鸿烈真人等了半月,不见一点消息,又不敢离京,只能呆在京中。听说连隐月寻剑不成,就叫连隐月先进京,汇合之后再做打算。连隐月得了书信,不顾腿伤,就要辞行。正好,李伯禽也到了府上,张四鹫便吩咐斋宴,介绍两人相识,为两人践行,嘱咐李伯禽一路上好生照看。饭毕,张四鹫备下一辆马车,李伯禽驾车,载着连隐月,一路上京。元进良领着几个庄客送了一程,便与他们道了珍重,调转马头回了张府。李伯禽就和连隐月两人慢慢向长安去。

    连隐月初次听说李伯禽时,心想李太白诗名誉满天下,他的儿子,应该是多么潇洒飘逸的男儿,见了面才发现是个与常人无异的庄稼汉,颇有些意外。虽然是同行,但其实一路累人照顾,因此心存感激。

    李伯禽知道这个女道士是司马承祯的弟子,便道:“家父曾与令师白云子有过数面之缘,你我在此相遇,也算一场缘分。家父喜欢漫游,在家待得时间很少,即使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相见的时间也并不长,只能从留下的诗文和与家父相识的人那里才能了解他。令师既然与家父有过交往,却不知道令师是否提起过家父的事情?”

    连隐月这才知道,原来李氏父子见面不多。便回答道:“家师曾与我说起过,当年在江陵修道的时候,令尊曾去谒见。家师见令尊仪表不凡,英姿翩翩,与众不同。接谈之下,更觉的令尊天资聪颖,见识过人,于是称赞令尊有仙风道骨,并有‘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之语。令尊喜不自胜,当即做了一篇《大鹏遇希有鸟赋》赠与家师,家师也颇为高兴,收藏起来。心情愉悦的时候,经常吟咏。”

    李伯禽哈哈一笑,道:“他一向心性放纵,兴致一来,便要写诗作文。”

    连隐月也笑了笑,问道:“令尊文才如此,想必李公子也是文采斐然。”

    李伯禽摇摇头,道:“惭愧,惭愧。家父虽然颇好诗文,但我对诗文却是一知半解。家父喜好漫游,教导我的时间不多。我只进过几年私学,闲暇时自己看看书,离论诗作文差的还很远。”

    连隐月道:“难道令尊就不想让你好好读书,搏个功名么?”

    李伯禽笑道:“功名二字难倒多少英雄?家父虽然也有意报效朝廷,但对功名却不甚在意,我也没多大兴趣。于我而言,读书不过用来长些见识,懂些道理,让拿来考取功名,我可还差些火候。我家中有些田产,年年用心耕耘,闲来读书,倒也是活得逍遥自在。”

    连隐月笑道:“果然子如其父,都说大诗人李太白是个会做诗文的浪荡子,没想到他儿子也是个会读书的庄稼汉,父子俩都不务正业。”两人大笑。问起年岁,李伯禽年长,两人便以兄妹相称。

    既然聊得投机,这一路就忽然变得有趣起来,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虽然都有事在身,却像是出门游玩一样。连隐月腿伤虽然并不严重,但仍未痊愈,又加上呆在马车上很少下地,长时间的颠簸,伤口处渐渐浮肿。这一日,腿伤竟然隐隐作痛,两人就商量先找个郎中医治,再歇上一半天。可走了大半日,也没见到一个集镇。

    又走过几里地,忽然发现前边有家田庄。李伯禽欣喜万分,连忙停了车马去敲门。敲了几下,却没人应声,又敲几下,里边有人回答:“走吧走吧,都说过不卖了,任凭你叫谁来说,我家主人也不会松口的。”

    李伯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大声说道:“我们是过路的行人,路过贵庄,只因有同伴伤病在身,只求在贵地歇歇脚,讨些药物消肿止痛,片刻就走。”

    里边没了声音,过了一会,门开了,出来个精瘦的人,李伯禽赶紧拱拱手,说:“叨扰了。小生李伯禽,和朋友一同上京,只因同伴腿伤复发,便想找个郎中医治。可是走了大半日,也寻不到一个村镇,恰好到了贵地,想讨些寻常药物,为同伴治伤,也在贵庄中歇息歇息。万望行个方便,小生不胜感激。”

    那人把李伯禽上下打量一遍,又看到后边马车中倚着的连隐月,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进吧。刚才言语冲撞,请见谅。”李伯禽赶紧说声“不妨”,道了谢,搀着连隐月进了田庄中,那人另外吩咐人手将马车牵到后院。

    到了堂上,李伯禽扶连隐月坐下,早有人端上茶点。过一会,有个黑瘦的人进来,李伯禽连忙整理衣衫,起来作揖道:“打扰了,在下李伯禽,”又指着连隐月,“这是与我一同上京的同伴,腿伤复发,不能走路,路过贵地,乞望相助。”

    那人点点头,上去检视了连隐月的脚伤,吩咐下人拿些红花、赤芍、白芷等,研成粉末,注水煎沸,为连隐月熏洗,又吩咐做些茶饭。过一会,药汤便端了上来,一个仆妇来帮着连隐月擦洗伤处。

    李伯禽向那人道了谢,闲谈起来。原来这是京中一位大户家的田庄,叫做窦家庄,专门驯养良马,每有良驹,就牵到京中以供使唤。这黑瘦的人姓窦,名跛蹄,一家三代都是这家田庄的庄户头人。

    窦跛蹄也知道了两人的来历,喜不自胜,说道:“李太白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司马承祯是国师,二位既然是他们的后辈,必然也是德才过人。二位光临此地,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连李二人笑辞。窦跛蹄便吩咐下人准备饭食。半晌功夫,连隐月也将早已伤口处理完毕,这会肿胀消退不少,经过重新包扎,也能下地走动。饭食已经备齐,天色也晚了下来,窦跛蹄吩咐堂上掌灯,与李伯禽、连隐月一同吃晚饭。连隐月虽是道门中人,却也能饮酒,三人对饮成趣。

    忽然,远远听到门外嘈杂,便有庄客慌慌张张跑进来向窦跛蹄说道:“不好了,昨天的那一波客商又来了。”

    窦跛蹄喝道:“慌什么!不是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来了,怎么今天还来。吩咐下去,紧闭大门,不要理他们。”

    这庄客道:“他们根本不听劝告,还带了一帮人,手拿兵器闯进来了。”

    窦跛蹄大怒:“什么!朗朗乾坤,还要硬抢不成!”吩咐下人都拿了兵刃候着,又让一个小厮从侧门出去向当地县尉求援。又向李伯禽二人道:“二位远到是客,不如先去后堂歇着,待我处理了这些小事,再去作陪。”

    李伯禽道:“硬闯家宅,可见来者不善。我既然受阁下恩惠,就要为阁下分忧,今日的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愿意留下来,助阁下一臂之力。”

    连隐月也道:“如今这情况,我们是断不会坐视不管。但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竟然弄得要刀兵相见?”

    窦跛蹄道:“今年,我庄上育了两匹黄骠马,体健身壮,毛色亮丽,蹄急步稳,是难得一见的千里神驹。本来要献往京中主人家,却不知怎的竟有外人知晓了。前几日有两个胡商要来买,我当面拒绝了。那胡商不死心,又来几次,都被我拒之门外,昨天又来,放下狠话,这两匹马一定要拿到手,我并没在意。却没想到今天竟然动起武来。”

    连隐月道:“倒看他们是怎样猖狂法。”

    一语未必,这一波客商已经闯到了堂前,共有十几人,个个手拿刀斧,凶相毕露。庄客们也各执刀剑棍棒聚在堂下。

    窦跛蹄在台阶上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这里乱闯!”

    客商中有出来一个胡人模样的头领,一撇胡须,紧腰窄袖,头上扎着胡缨。向着窦跛蹄说道:“阁下却不认得我了?我们前两天是见过的,今天特来向阁下道声平安。”

    窦跛蹄哼了一声:“我岂认不得你?你气势汹汹的闯进来,要道什么平安!”

    那人冷笑了一声:“特来道声珍重,免得牵走了马之后,你留恋伤神。”

    窦跛蹄道:“就凭你们?也敢在我这田庄里乱闯!”

    那胡人狠道:“我也不多说了,赶快把神驹牵出来,否则动起手来,不要怪我心狠!”

    窦跛蹄大怒:“贼子竟敢如此猖狂!看我先收拾了你。”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柄铁锏,从台阶上一跃两三丈远,向那胡人面门打去。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侧一步躲开,反手斜劈下去。两个人在庭中斗起来。窦跛蹄虽然气盛,武艺也颇为精湛,却没想到那胡人更是了得,交手几招,窦跛蹄便被逼的只有招架之力。这胡人刀法凌厉,大开大合,完全将窦跛蹄压制住。又斗了片刻,窦跛蹄招架不及,臂上挨了一刀,手中铁锏落于地下,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那胡人并不手软,抢上来就是一刀。眼见窦跛蹄性命不保,庄客们都惊呼起来。却从旁边伸出一只剑来,挡住了刀。又唰唰几剑,那胡人招架不迭,急退几步。原来正是连隐月不顾腿伤,拔剑相助。

    胡人吃了一惊,倒退几步,打量着连隐月。他们之前早已将这片田庄的底细打探清楚,有多少庄客,其中几个高手都已经知道,因此才有恃无恐,进庄之后目空一切,却没注意这里有多出个道人。连隐月刚才虽然只出了几招,但是剑法精妙横逸,远在一般人之上。这胡人一接招,就知道是位高手。那人定定神,收了刀,拱手道:“原来有高人在此,失敬,失敬。在下康力相,请教真人名号。”

    连隐月哼了一声:“贼子何必讲什么礼数。既然刀剑已经出鞘,就来分个高下吧。”

    康力相知道不敢冒进,道:“我们本是来此做买卖的,却不想挡了真人的道,万望海涵。有得罪的地方,小人回头陪谢。如果这里并没有真人的事,可否给小人行个方便?”

    连隐月早看见这一拨人凶神恶煞,不是善类,心中愤怒,喝道:“少废话!难道纵容你们在这里杀人放火不成。你们恶狠狠地来,想必也不会轻易离开。不如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本事,敢在这里横行霸道!”说罢,长剑一指,直取康力相。

    康力相猝不及防,又勉力招架几下,情知不敌,大叫:“一起动手!”后边十几个个胡人一拥而上,这边庄客也不等窦跛蹄号令,各执兵器迎上去,李伯禽四顾,没有合适的兵器,转眼瞅见刚才窦跛蹄落下的铁锏,便捡了铁锏,也迎上去。这波胡人有备而来,穷凶极恶,一众庄客武艺稀疏,根本不是敌手。刚一接手,就已经被伤到了一大半。其余的被逼到堂上,围成一圈自守。胡人把庄客们压制住,大半转身开始围攻连隐月。这些人的武艺很是一般,被连隐月逼的近不了身,不多时就伤了好几个。但是连隐月腿伤刚经过熏洗包扎,肿胀还没完全消退,因此武艺不能全部出来。拼杀一会,已经有血渐渐渗出。康力相看在眼里,叫道:“她腿上有伤,大家攻她下盘。”这些胡人听了,招招逼向连隐月腿部,连隐月左遮右挡,终究是行动不便,颓势尽显。李伯禽担心连隐月安危,急忙闪身打了进去,帮着连隐月。他从父亲那里学过些剑法,但他父亲平时并不专门传授,只在酒后兴致大发的时候比划几招,让他看着学学。因此李伯禽虽然是天资聪颖,学的也十分努力,但总是不成套路,零零散散。他情急之下把铁锏当剑使唤,使出几招凌厉的招式,逼退了几人。可惜铁锏不像宝剑那样轻便,用剑法来使铁锏,呆滞缓重,实力并不能发挥出来。幸亏李伯禽有些天赋,就这么几招,也能拼挡得住三五个胡人。

    这十几个胡人把两人围在核心,奋力进攻,又专攻连隐月下盘,逼的连隐月不停的遮挡,动作稍一迟缓,腿上重重的挨了一脚,难以站立,跌倒在地。李伯禽急忙上去护住,只可惜他的招式零散不成章法,只能左遮右拦,逼退众胡人,却不能取胜。连隐月看他手拿铁锏,却处处用的是剑法,又使用不完整,便叫道:“伯禽兄,不要再用铁锏使剑法,你就顺势击打,打他们的兵刃。”原来剑走轻灵,因此避重就轻,而铁锏势沉力大,却不用这么小心。李伯禽听了这话,立刻变了打法,不避刀剑,硬击硬打。胡人的刀剑被打缺,有的甚至被震断,李伯禽顿时占了上风,打翻了许多胡人。

    康力相眼见同伴纷纷被击倒,心中焦躁,忽然又听到远处纷乱的马蹄声,原来是县尉接了报,领着兵丁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康力相情知不妙,叫声:“走!”虚晃一刀,转身就往庄外奔去,李伯禽毕竟是武艺有所不足,拦不住,一眨眼,康力相就不见了人影。剩下的胡人也顾不得受伤的同伴,鸟兽一般散去。

    李伯禽丢了铁锏,扶连隐月起来到堂上坐下。窦跛蹄只是臂上挨了一刀,并无大碍,便吩咐清点人数,检验伤势。庄客们重伤了几个,其余都是轻伤。窦跛蹄让受伤的人疗伤休息,其余庄客将伤着的胡人绑了。不一会儿,县尉领着兵丁冲了进来,见到一地狼藉,血迹斑斑,赶紧问明情况。窦跛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县尉笑道:“这一伙贼匪,胆大包天,竟敢在我的治下强闯民宅,看我拿回去好好拷问。只可惜走了贼头,要让我碰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安抚了众位庄客,招呼兵丁把擒住的胡人押解回去。

    窦跛蹄和众人慢慢疗伤,打扫庭院,折腾到半夜,才各自休息。第二天,连隐月的腿伤又起红肿,于是窦跛蹄再吩咐拿些草药熏洗。李伯禽在一旁服侍,连隐月问起李伯禽为什么武艺学的如此散乱,李伯禽将原委说出。连隐月笑道:“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杂而不精。不过既然出来行走江湖,没个防身的武艺可不行。你剑法学的不全,何不干脆放下,我看你铁锏用的挺顺手,便另教你一套锏法,用以防身,如何?”李伯禽自然十分乐意,笑着答道:“多谢贤妹。”

    司马承祯在衡山清修时,向连隐月传下六种武艺,分别是五归七渐心法、上清含象剑、鬼仙拂尘、长生锏、服气精义拳、天隐步。连隐月在祝融峰上早将这几门武艺练得十分纯熟,此刻便将长生锏的技法要领先讲给李伯禽,李伯禽本就有些天分,略略一听,再默想几遍,就领悟了八九分。窦跛蹄拿出自己所持铁锏相赠,李伯禽欣然接受,当即在庭中舞了几遍,虽然略显生涩,但也像模像样。窦跛蹄设宴,一来为众人压惊,二来感谢李伯禽、连隐月二人出手相救,三来庆贺李伯禽又学得好武艺。到了第三日,连隐月腿上红肿渐退,伤势已无大碍,两人便要辞行。窦跛蹄也要上京亲自将此事告诉主人家,于是交待了庄中的事务,带了两个随从,和连李二人结伴上京去。

    (本章完)